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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愿者上钩

    裴靖怀疑文御是因为对他的沈表妹爱而不得,所以不愿碰别的女人,便如宁宴所说,他和他不喜欢的女人睡不到一起去。

    张赋秋认为他家殿下是爱屋及乌,所以对肖似沈表妹的明庭芝格外宽容大度,因为沈表妹也爱着鹅黄衣衫,今日乍见明庭芝,他家殿下多半是想起了命途多舛的沈表妹,因而大为同情,感怀女子不易,故不忍惩治。

    两种猜测殊途同归,至半夜,见明庭芝拭着眼泪毫发无损地离开,二人越发坚定心中所思所想,顿时感慨万千。

    明庭芝离开后约三五刻钟,花里溪也出了殿门,这人闭着眼睛站在廊下深深呼了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接着回头隔着门向文御稽首一大礼,又起身向裴张二人弯腰叉了下手,这才披着夜色离开皇宫。

    主角一走,张赋秋立刻满脸佩服地朝裴靖举起大拇指,“咱们殿下是这个!”

    裴靖赞同地点头,“确实。”

    在这方面,文御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们两个还杵在外面干什么?”

    殿内一声呼喝,两人赶忙应声入内。

    文御依旧保持着二人离开时的姿态,不过手中多了一本绸面簿子,他翻着簿子,头也不抬地吩咐张赋秋上热牛乳。

    但见其人神态平静,眉眼舒展,气息平和,张赋秋讶然之余又朝裴靖比了个大拇指。

    殿下果然有成大事的气度!

    裴靖自愧不如。

    她偷偷瞟了眼气定神闲的文御,又好奇地瞟了眼文御手里的簿子,发现簿子的每一页都画了一位鲜妍仕女的立像,画像右上方题有几行蝇头小字,不过灯光太暗,她看不清写了什么。

    文御看得很仔细,来回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犹豫选谁,最后看完一遍,抬手将簿子递到裴靖眼前,戏谑地问裴靖要不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裴靖这下看清了绘像旁所题小字,乃是所绘仕女的名姓、年纪与家世等,再看簿子装帧之精美,绘像记载之精细详实,想必是用来礼聘的望京贵女名册,她登时如临大敌般后退,“臣不敢。”

    东宫选妃不在太微职责范围内,文御爱选谁便选谁,她可不敢多嘴,她又不了解这些女人,万一又挑到一个类似于明庭芝的,恐怕到时候文御会先杀她泄愤,再处置妃嫔。

    文御瞄她一眼,眼睛一弯,低低笑了一声,将簿子收了回去。

    看完簿子已是后半夜,终于可以安歇。

    裴靖回到东侧殿,一进门便感觉有些怪怪的,点上灯一看,在妆台对面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菱花形的缕金双凤宝相花大镜。

    她站在大镜子前端详半晌,心情有些复杂。

    想来文御是不知该把这镜子送给哪位良娣,所以暂且安置在东侧殿,要是当时他们先去一趟芙蓉池,说不定文御便不必纠结了。

    她心里再度升腾起对太子殿下的同情之心,虽说文御不是一个好丈夫,却也不曾苛待过自己的女人,向来礼数周全,到底还是明庭芝做错了,实不该如此。

    裴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翻出件宁宴留下的旧衣裳盖在镜子上,免得天长日久落了灰不好送人。

    又过几日,崇雅宫传出消息,说明庭芝病了,约摸是端午那日在池边吹了冷风受了凉,再加上心气郁结,精神不安,病情迟迟不见好,绵延至今竟变得十分严重。

    裴靖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她还是看错了文御,那人根本不是个大度的,只是比较能忍,忍到大家放松警惕后再一击致命。

    真是虚伪又可怕!

    这方面她亦是自愧不如。

    自得知明庭芝生病后,文御前后只去过一次,还是半夜三更摸着黑去的,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裴靖和张赋秋守在门外,听不到文御和明庭芝在内殿说了什么,只是看到文御离开时的脸色不错,甚至隐隐有几分欣悦。

    二人对视一眼,不敢深思。

    明庭芝缠绵病榻近两个月,终于在六月末的一个暴雨之夜病逝,当晚便合棺停灵,葬礼办得甚是仓促急迫。

    明庭芝的贴身侍女是忠仆,连夜出宫去陵墓为亡主守灵,而其余伺候过明庭芝的内侍宫女皆因侍奉不当被赐死。

    这一连番动作虽不合规矩,却也无人深究一位良娣的生前身后事,文御说如何办便如何办,但个中也少不了色彩诡谲的揣测和对远在千里之外、手握实权的明大将军的忧心。

    在明庭芝患病的两个月里,文御去林幼薇处勤了许多,四五日便去一趟,许是怕这个妃子也出什么意外,明庭芝病逝后,东宫便只剩林幼薇一位妃嫔,文御遂将治理之权尽数交过去,并让裴靖去崇雅宫待一阵子帮忙造势立威。

    后宫女子的日常生活很是枯燥无味,裴靖先前来那一遭便深有体会,那时明庭芝尚在,崇雅宫的人气还多一些,现在只剩林幼薇一个人,日子有多无聊自不必说。

    林良娣每日鸡鸣起身,先保养身体,再用朝食,饭后处理紧急宫务,午后小憩两刻钟,起身后去花园转转,或是绣花、读书,见缝插针地处理一些琐碎小事。

    裴靖不懂这些,每日工作便是闭眼等天亮,睁眼等天黑。

    文御来的次数虽比以前频繁许多,却还是不曾留宿,也不召林幼薇侍寝,夫妇二人的关系几乎毫无进展,相处仍似陌生人。

    林幼薇刚掌全权不久便遇上七夕佳节,文御让她办一场宴会与众命妇通通气,好教她们知道当今后宫是谁做主。

    林幼薇唯命是从,于七月七日夜在芙蓉池捞月亭办“拜月会”。

    文御给足了林幼薇体面,俨然将她当做正妻一般敬重,二人之间虽无情谊恩爱,却也相敬如宾,令人羡慕。

    林母见之大为安心,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务必潜心侍奉太子殿下,为殿下分忧。

    文御有感于林氏母子情深,特许林母留宿,如此恩典更是羡煞旁人。

    宴席过半,文御照旧提前离席,临走前向裴靖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自己一起走。

    裴靖同林幼薇知会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无人处,文御朝暗处一角扬了下脸,“去黄叶塘那边看看有没有人。”

    黄叶塘位于揽月亭东北角,是芙蓉池水流入洼地汇成的一个小池塘,水深方及腰,面积仅能容下一只丈长小舟,因塘周用平滑的石块砌了边,芦苇灌木长势稀疏,唯独银杏树长得郁郁葱葱,落叶总是飘满池塘,故名黄叶塘。

    裴靖应了声,翻身入夜,躲过巡逻侍卫,自小道和树枝上掠过去。

    望京太极宫的黄叶塘因宫人稀少,疏于打理,格外幽僻冷清,常有野狸出没,轻易不会有人来,这个时间,外命妇与侍女都集中在揽月亭那边玩乐,怎么可能有人躲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然而这回她没猜中,黄叶塘确实有人。

    那人正跪在塘边的银杏树下祭拜,脊背被月光照得发白,隐约可见浅柳色襦裙上的绣花,以及头顶上如云朵般堆叠高耸的发髻。

    竟然是一名女子。

    女子不去揽月亭赴宴,跑到这里做什么?

    裴靖疑惑靠近,藏在一棵一人环抱粗的银杏树后端量。

    只见那女子二八左右的年纪,一身打扮甚是隆重端丽,看发式不似妇人,多半是随外命妇进宫赴宴的世族贵女。

    此女虽在祭拜,面前摆的却非女子乞巧所用的时令瓜果,而是几本书籍和一只个头出奇大的蛙,那只蛙乖乖趴俯在书面上,下颌鼓张,鸣声阵阵。

    这像是江南道、岭南道东部越州、泉州一带男子拜魁星的风俗,她一女子拜这个做什么,家里有人考科举吗?

    裴靖又看了两眼,不明所以,趁那女子还在拜,赶紧折回去禀报文御。

    文御听了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笑。

    他对着张赋秋整了整衣裳,摆出个芝兰玉树的轩扬姿态,施施然往黄叶塘而去。

    裴靖不理解,但也跟了上去。

    回到黄叶塘,那女子还在树下祭拜,双手合十跪地叩首,看上去极为虔诚。

    文御令二人远远守在这里,他自行过去。

    张赋秋张望片刻,不无得意地问裴靖,“你知道那人是谁不?”

    “不知。”裴靖请他解惑。

    “是虞十九娘,芳名美人,度支员外郎虞监德是她大父,嫡母和生母都姓徐,是族亲姐妹。”

    原来是门阀虞徐两家联姻的结晶。

    “人如其名,殿下传假消息是为了钓她上钩?”

    文御向外散播了很多关于他个人的假消息,其中有一条是说他喜好游览黄叶塘,但事实却是他每次都只是转一圈就走。

    “哎,话不能这么说!”张赋秋觉得裴靖说话很不好听,遂纠正她,“这叫愿者上钩,虞十九娘能够出现在这里纯属缘分!”

    听张赋秋的意思,文御想钓的不只是虞美人,虞美人只是第一条甘愿上钩的鱼。

    “殿下想让她做太子妃?”

    虞氏倒不失为太子妃良选之一,有其为正妃,以杜盛温的傲慢,再想挑族女入宫只能找旁系远支,如此联姻效果会大打折扣。

    张赋秋摇头否认,“那不是刚空出来一个吗?”

    裴靖闻言一怔,暗道,明庭芝死得可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