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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名正言顺

    文御的要求不难办到,但需要前提条件。

    “臣要陛下制书。”裴靖如是说道,没有退位制书,她断不可能支持文御继位。

    文御闻言瞳色一沉,表情瞬间结霜,仿佛裴靖刚刚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太微的意思是,若无退位制书,太微便要反对孤?”

    裴靖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文御眼中愠怒迭起,“这便是你说的会帮我?”

    “只要有制书,臣一定帮殿下。”

    “若没有呢?”

    文御凛冽的神色吓得张赋秋不停地朝裴靖挤眉弄眼,暗示裴靖暂且服软,别再言辞紧逼。

    但裴靖对此置若罔闻,“臣会迎回陛下,阻止殿下。”

    她说这话时稍稍犹豫了一霎,万一文御真没有制书,那结果当真可惜了。

    闻言,文御眼底浮起嘲讽,“就凭你一人也想阻止孤?”

    裴靖依旧毫不犹豫,“只要臣想,便能。”

    “好大的口气!”文御脸色越发难看,胸膛开始明显起伏,“你就不怕孤下令围杀你?你一死,便再无人能阻挡孤,至时日躔卫会为孤重选太微,而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请。”裴靖非但不怕,反而觉得这主意很好,如此她便不必长途跋涉跑去南戎救文城,反正救回来也是死,救不回来也是死,干脆直接死掉算了。

    “你宁死都不愿毫无条件站在孤这边吗?”文御被裴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脑袋疼,“跟在孤身边竟让你觉得这般难受、委屈、被强迫吗?”

    他捂着胸口咳嗽不止,脸颊迅速被潮红占满。

    “殿下息怒!”张赋秋赶紧跑上前扶着。

    文御一把甩开张赋秋,斜眼瞪着裴靖。

    裴靖误以为对方嫌她站在那里碍眼,便后退一步躲去了一旁。

    张赋秋见状偷偷白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文御面前。

    看见文御抬起手臂,裴靖只好认命地扶住。

    文御一脸刻薄地剜她一眼,“还敢往后躲,先帝怎会选你这般愚钝之人做太微!”

    裴靖默不作声,她一贯以沉默来对抗此人的阴晴不定和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

    文御从书架的暗阁里取出一个赤色长条锦囊,扬手扔在裴靖胸前,“给你!”

    裴靖赶快接住锦囊并打开,里面装的竟是去年文城将她赐给文御做太微的那封制书,上面还要求她在需要时务必扶立文御继位。

    有制书那便好办了。

    裴靖将制书恭恭敬敬还给文御,“臣遵命。”

    她就说文御这人莫名其妙,明明有制书,却不肯拿出来,非要先跟她抬杠置气,最后气得半死不活的还是他自己,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找气受?

    文御冷笑,指使裴靖将他扶到榻上去。

    裴靖乖巧照办。

    这人一舒坦下来便又开始吹毛求疵,“你跟在孤身边是出于自愿还是迫于陛下制令?”

    裴靖老实回答,“臣听从陛下吩咐。”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愿跟着孤?”

    又开始找茬是吧?

    裴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抛弃陛下为渎职,有罪。”

    文御好似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脸上浮现出几分好奇,“若是陛下令你离开的呢?”

    “离殇,则死罪。”

    “若能将陛下救回算不算将功补过?”

    “前事无可挽回,死罪。”

    文御忽然高兴起来,“依你现在的情况,岂不是只有我才能救你。”

    “殿下继位则可。”

    文御这下里外都舒服了,他开始以未来的“救命恩人”自居,指使裴靖做这做那。

    裴靖无话可说,堂堂储君、未来天子,整天为难一个小小的日躔卫,这种事谁听了不觉得离大谱。

    翌日常朝,裴靖亮出久不用的太微身份,当众宣布遵照文城制书所言,请司天监占取吉日,扶立文御登基称帝,改尊文城为太上皇帝。

    太微竟敢抛下皇帝出现在望京!

    几次三番隔空发泄怒火的众臣终于逮到了针对目标,顿时手指裴靖口诛笔伐,斥其为向火乞儿,狗彘行径,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云云。

    朝堂上一时间沸反盈天,侨姓文臣目眦欲裂,恨不能啖裴靖皮骨血肉,以解文城遇险、南戎占都之恨!

    平日里路都走不稳当的耄耋老臣,此时居然也能跳着脚大声骂人,脸上的胡子褶子都在用力,手指几乎要戳到裴靖脑门上,荒唐失态之相俨然街坊泼妇一般。

    文御几番高声制止都未能止息骂战,气得他一脚踹翻了摆在面前赤漆书案。

    书案骨碌碌滚落台阶,案上物件儿叮叮当当洒落一地,这才吓得“清流高士”们悻悻住口。

    虽住口,却还是有几个不管不顾的刺儿头。

    钟离清和自诩证据确凿,理当发声,当即阔步上前高声奏禀,“殿下,太微未能克尽厥职,致陛下身入险境,不忠不义,当斩杀以平民愤。”

    文御目光一冷,“孤只是太子,何敢处决太微,钟离卿是在教唆孤谋逆犯上吗?”

    “臣不敢!”钟离清和立刻稽首,“臣等恭请太子殿下践祚,诛杀太微,以儆效尤!”

    作为头号反对文御继位之人,钟离清和一直是侨姓的占风铎,眼下他改口支持文御登基,跟在他身后的人亦会重新揣摩个中利弊,尤其那些向来无甚立场只会拾人牙慧之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出列迎合。

    “臣等恭请殿下践祚,诛杀太微,以儆效尤!”

    这一阵慷慨激昂的呼喊,蓦然令裴靖生出她比文御还重要的错觉。

    为了杀她,连祖宗礼法都可以不顾,这说明凡事并非不可商量,而要取决于哪个更符合他们的利益,显然,除掉日躔卫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文御摆手,说此事容后再议。

    有全部南士支持,再有部分侨姓支持,他登基的事便算是名正言顺了,至于是否斩杀裴靖,等他登基之后便不是这些人能说了算的,他有的是办法把人保下来。

    尽管大局已定,却仍有人坚决反对,便是以秦国公李制为首的一众半文半武的侨姓士族。

    他们并非反对文御继位,而是反对文御在望京继位,再三恳请文御允他等先出兵夺回北地和文城,迁都回到大邺后再举行登基大典。

    此言一出,堂上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频频摇头。

    早前北方乱象不休时,不见这些人主动提出带兵出兵亦或如何,一个个龟缩家门不出,一派年老甘居幕后的良好形象。如今北方战事平息,社会相对安稳,正宜休养生息,他们却又上赶着要出兵打仗,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慷慨模样。

    京畿道和河西道的守将是一对年仅十六七岁的兄妹,未必有多少沙场经验,李制等人的意图无非是想通过欺负他们扬名立万,并借机收回分散在孙闻、宁宴等人手中的统兵权、人事权和财权,再捞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其人穿窬之心昭然若揭。

    故李制话音一落,盛元济便率先跳出来表示强烈反对,反对的理由老生常谈,钱、粮和民心。

    民心尚且次要,钱粮两项如何解决?

    前面几场仗打下来,各州县粮仓早已被劫掠征用一空,北方民众大量南逃,致土地荒废,现在发还原籍播种也得等到明年才能收获,依靠北方自供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南方距离远,运输成本高,还要供应远在南戎的皇帝,哪还有余粮支撑战事,朝廷和百姓都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北方已然满目疮痍,又何苦再惊扰南方百姓。

    附者皆谓此言有理,劝文御三思而行。

    李制和沈春霁二人踌躇再三,竟然提出向北方豪强阀阅借贷的方式。

    此言一出,原本集中在裴靖身上的火力立即被他二人吸引过去,言辞交锋间,二人已然成为意欲颠覆朝纲江山的元恶大憝,反对者高嚷“善战者服上刑”,恨不得二人马上去死。

    如果可以的话,裴靖也很想对李沈这两只硕鼠下手。

    四族子弟曾有故意拉长战线以骗取军费的前科,绣花枕头可谓劣迹斑斑,但贪钱不过是小事,真正可怕的是军费支出庞大,如通过民间借贷的方式供应,以目前的财政状况,朝廷极有可能被高利贷拖垮,进而影响统治信誉,实不知李制是蠢还是坏,还是又蠢又坏。

    朝会在吵嚷中结束,战火从朝上蔓延到朝下,不知是谁哪句话没说到心坎里去,五颜六色的人当下聚集在殿前广场上打了起来,官帽笏板满天飞。

    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跑上前拉架却不幸被卷入其中。

    文御躲在角落里偷觑许久,认为打得还不够激烈,“这点儿小事也值得动手,看来积怨已久。”

    张赋秋不由得叹气,“朝廷命官动手伤人,实在有失体面。”

    文御端坐辇上,随车身微微摇晃,“需要时的体面叫风骨,不需要时的体面叫累赘,你说是不是,太微?”

    “是。”裴靖应了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哪知道”。

    朝臣下朝后会打起来确实出人意料,她本以为文明人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没想到还有如此彪悍的一面,若是因为政见不合打起来倒还好,若是侨姓和南士打起来了,下次上朝时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还有第二件事,”文御忽然侧脸看向她,“去南戎接一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