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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生死无话

    天市如何不明白,可他只是天市,不比营里任何人高明,也无力改变现实,只能遵命,期盼着裴靖可以按时回来取刀,否则他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星纪和镇星。

    一想到那二人可能的反应,他顿觉头痛欲裂,两撇小胡子搓得跟两根小麻花似的,“你可一定得回来,那两个小子闹腾起来叔可是一个都管不住,叔年纪大了,只想挣钱,不想跟年轻人拼老命。”

    裴靖哑然失笑,让他放心,奚迟和宁宴断不会闹他。

    天市戚戚然,日躔卫早晚会有这一天,没什么话好说,“都是命,别记恨。”

    “不会。”

    一条微尘薄命,报得浩荡皇恩。

    入营时发过的誓,每个人都记得。

    裴靖在营里歇了一晚,可惜没能借到帮手,只好自行启程离开。

    在京兆府,她用天市给的钱买了马行里脚力最好的马,据说其速度耐力与南戎的军马不相上下。

    裴靖虽不懂相马,却也能看出这匹黑马同她以往用过的那些不是一个档次,姑且信了店家的吹嘘,痛快掏钱买了下来,若实在是打不过,跑得过也行。

    过了京兆府,越往北走南戎人的身影越稀疏,他们大部分集中在京畿一带活动,北面沿途零散的南戎族人多半是随军入关的家眷和奴隶,或是跟来的后备后勤等等,远没有在京畿所见的南戎人勇猛强壮。

    出关时已逼近腊月,隆冬气象浓重,寒风凛冽如刀,穿越谷道的风格外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风卷着沙尘吹起来仿佛冰雹掉在头上,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砸得生疼,只能半遮半掩地摸索前行。

    关下人烟寂寥,守关的士兵躲在墙根下缩成一团,皴红发青的面容,半睁不睁的眼睛,若非口鼻前有滚滚白雾飘着,乍见会以为是几具冻僵的尸体。

    见裴靖骑马出关,几人立即围过来喝止下马,又见她是大凉人,便朝她搓了搓手指。

    裴靖心下了然,赶快掏出一撮铜钱碎银递过去。

    几人看她如此识相,便未曾过多盘问,直接放她出了关。

    关外风轻了许多,裴靖拢紧衣裳爬上马背快跑起来。

    自从南戎打通直通大邺的路线,从留柳关到王城这条路上的邸店比以往多了好几倍,以前十数里才能遇到一个简陋驿站,如今驿站、马行、邸店几乎连接成片,当中不少都是凉人在打理。

    天黑后,她挑了一家凉人夫妇开的邸店歇脚。

    邸店的帐子薄得很,抗风却不抗寒,屋里点了火盆也并不暖和,只是冷得不刺骨,一晚上她被冻醒好几次,迷迷糊糊睡一阵醒一阵,帐外稍有动静即惊醒,早上起来也分不清昨晚到底睡着没有,只觉得十分疲累。

    一路如此,直到进了王城。

    王城的模样和几年前差别不大,唯一的变化是多了许多凉人,大多是奴隶打扮,或是聚在一起劳作,或是跟在珠光宝气的贵人身后埋头奔波,想来都是那十数万民众匠人的一部分。

    街上有不少走商而来的大凉商人,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很受追捧,有些甚至被达官显贵奉为座上宾,平起平坐着高谈阔论,与其在大凉的境遇不可同日而语。

    清晨的南戎王城已现诸般热闹气象,看着比以往繁荣数百倍,颇有几分异族杂居共生的安乐。

    虽然可以理解昌盛国祚、安居百姓的理想,但获取成果的方式却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裴靖假称与商队走散的婢女,编了个假名字一路打听着摸入王城深处,黄昏时分,她在一户大凉工匠家里安顿下来,站在这家门口往北看,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高地上王廷的帐子。

    工匠家里只有两口人,其本人是大邺人士,被掳来草原做瓦匠奴隶,因手艺不错,主人赏给他一个南戎女奴做妻子,可惜两人语言不通,一天到晚各忙各的,说不上几句话。

    听闻裴靖也是大邺人,匠人甚是高兴,向她打探大邺的情况。

    裴靖将沿路景象一五一十地说了,匠人听罢神色怃然,连番叹息,眼里话中都流露出浓浓的伤怀与思念。

    听闻此家主人是个小贵族,裴靖赶忙旁敲侧击打探起文城,“不知王廷待咱们皇帝如何,何时才能放他回去,这一下没了主心骨,北方乱得很,生意都不好做。”

    “嚯!你没听说吗?”匠人讶然,手里活一停,说起悄悄话,“太子要在望京登基了,马上就有新皇帝了!”

    这消息长了几条腿,怎地比我还快?

    裴靖为消息散播的速度感到吃惊,借此深探起来,“可我听说老皇帝还没死,他怎么敢的呀?”

    “笃定老皇帝回不去了呗!”匠人抟着手里的泥块,鄙夷地哼笑一声,“老皇帝搁这儿过得那叫一个滋润,除了不自由,哪儿都好得很,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乐不思蜀!”

    “当真?贼头子对老皇帝怎么这么好?”

    “摇钱树嘛,从开春到现在,拉布帛钱的车来三四趟了,那么多粮食,他一个人能吃几口。”

    “我记得有个和亲的公主也在这里,和他是兄妹。”

    “公主现在是小贼头子的婆姨,可比她兄弟尊贵多喽!那贼头子要不是看她兄弟身体不好,怕人死了捞不着钱,早就把她兄弟拉去做奴隶了,哪能像大佛似的供着。”

    “兄妹不能相见,真是可怜哪!”

    “这话可岔了,全草原只有公主和小贼头子能见到皇帝,其他人都不能靠近帐子,之前有个穿红甲的骑兵只是路过门口就被砍了脑袋,说是意图放跑老皇帝的奸细。”

    穿红甲的骑兵应是指“血浮屠”,南戎防得如此严密,看来扮成宫人侍卫混进去是行不通的。

    裴靖心中怨叹,又暗暗称妙,如此她只需观察文隽出入哪顶帐子便能立刻找到文城,可谓省时省力。

    “哎哟,那老皇帝也不好过啊,听说病了,公主整天忙活到大半夜。”

    “病了?”裴靖心里一紧,病了可不好带,忙追问道,“会死吗?”

    “那谁知道……”

    两人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吆喝。

    匠人忙将裴靖推到灶台后面,用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竹筐罩住,叮嘱她别动也别出声,随后应着声快步离去。

    裴靖等了许久,两条腿都坐麻了,帐外的人声和脚步声也早已稀疏,约摸是天黑收工了,但却不见匠人回来。

    她又躲了一两刻钟,终于忍不住从竹筐底下爬出来,拖着两条麻酥酥的腿小心爬到窗下,揭开厚实的窗帘往外瞅了瞅。

    外面天色黢黑,风大雪急,几乎无人走动,偶尔有暖黄的光线从被风吹开的门缝里透出来,帐子里的人马上走到门口把缝掖实。

    她放下帘子爬回竹筐旁,将身上所剩无几的铜钱和碎银子放在筐底,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趁着四周无人溜了出去,牵着马顶着呼啸的狂风蹒跚涉入幽深无垠的雪夜之中。

    雪花大如席,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纷纷扎进衣领,迅速化开在皮肤上,在帐中存下的那点热量很快消耗殆尽。

    马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几近随风乱走,需得时刻拽紧缰绳将它引向正确的方向。

    眼下这种天气不利于行动,但也不利于追击,她自诩身手不差,只要不遇军队,带着生病的文城杀出重围逃跑完全没有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君臣二人多半可以安然离开。

    刺客行事,玩的就是实力和运气。

    行至王廷所在的山坡下,裴靖将马藏在凸起的巨石后,又咬牙脱下一层棉衣给马裹上。

    她一时半刻冻不死,马一直蜷缩在这里动也不动定然难活,万一逃跑时没能抢到马,她和文城便都得折在这里。

    待安置好保命的工具,她抽出刀隔着布咬在嘴里,手指带齐铁甲,甲槽里的暗器蓄势待发,随后匍匐在地往王帐的方向爬过去,宛如一只潜行的蜥蜴。

    王廷的布局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更改,她一路沿着阴影贴地爬到视野盲区附近,趁人不注意,翻身跃入角落。

    寒风凛凛的冬夜,王廷警备也有些松懈,执勤的守卫冻得一直哈气,不停地抱臂跺脚,搓着手来回走着活动身体。

    裴靖一身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紧缩的模样像一块冻硬的青色石头,亦如一只窥伺的鹰隼,警惕地转着头颅和利眼观察着八方响动,静待捕猎的最佳时机。

    爬坡出的一身汗被风吹干,寒气贯体,四肢再次趋向麻木。

    正当她冻得头痛时,突然注意到旮旯里一个围了不少侍卫的小帐子里走出一位端盘子的妇人,妇人站在门口侧着身,与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说话。

    一旁的侍卫提灯照亮妇人手里的盘子,也照亮了妇人和说话之人的面容——安和长公主文隽与侍女景明。

    长公主用南戎话同侍卫说了句什么,又用大凉话和景明抱怨今晚汤药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看来那顶小帐子就是目标。

    裴靖心中稍定,盯紧了帐子。

    长公主在帐外踱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受不了风刀雪剑的磋磨,低头躲回帐中。

    裴靖取下刀插在地上,将裹刀的布缠在手上,这便准备摸过去,但下一息,她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