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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东阳的谋划

    李东阳看向二人,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

    “鄙人不才,虽说是所有为圣上经讲者中最为才疏学浅的一员,可胜在也颇为喜欢兵法,与圣上私下里接触不少。”

    “我与圣上多次私下讨论兵法,用纸笔模拟古今重要战役,我当初就认为圣上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绝对聪慧的明君,肯定不会被那几条腌狗牵着鼻子走。”

    “你们也清楚,咱们当初能劝动圣上,也靠的是咱们几个人的老脸,而不是圣上真的发觉宦官误国。”

    “在咱们一同上谏的那个早朝上,很明显圣上是有些不舍得杀八虎的,不舍得杀这些陪伴自己十余年的近侍。”

    “我当初劝圣上下放八虎而不是斩杀八虎,就是因为当时我认为八虎只要短期内没有机会面见圣上,就绝无再归京的可能。”

    “只要这些腌狗不第一时间去当面向圣上求情,圣上也能狠下心来派发他们八人。”

    听着李东阳的分析,谢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觉得李东阳分析的确实不错。

    三人中的刘健与谢迁相较于李东阳,在之前一直都太过于注重要求正德皇帝该怎么做才像一个明君,而没有去关注正德皇帝这个人他本身想怎么做。

    只有李东阳比较关注正德皇帝的小心思。

    “圣上身为大明天子,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就应该以明君为标准来看待圣上吗?”刘健还是十分不屑的抨击了李东阳几句,但语气也比最开始缓和了些许。

    “圣上年幼,你我也年幼吗?”李东阳一句话顶的刘健再也说不出话了。“你认为十四岁的圣上也应该如同先帝一般老谋深算吗?”

    用文臣心中的明君标准去苛责一个十四岁的圣上,是不是显得这些大臣们比十四岁的正德皇帝还幼稚呢?

    李东阳见刘健已经听进自己的话了,就继续向二人说道:

    “前几日圣上让那条腌狗宣读圣旨的那次早朝上,你们有没有感觉出来,圣上不是因为感情用事才调会刘瑾、准辞你们。”

    “以我多年对圣上的了解,我有理由认为圣上将咱们三人中您二位恩准归乡而留下我,绝对不是因为亲信腌狗。”

    李东阳刚刚说完自己的推测,旁边的谢迁听懂了李东阳的潜台词,瞬间冷汗就浸湿了谢迁的后背,反倒是这时的刘健还有些不爽。

    “不是因为那些腌狗,还能是……”刘健出口反驳道,可话还没说完,他也明白了李东阳是什么意思了。

    刘健的老脸也变得白惨了几分。

    李东阳见两位老同事想明白了事情的根本原因,也就不多做挽留,向二位做了个请上车的姿势。

    “二位,还请归乡后好好教书育人,为大明培育更多的栋梁之才。”

    二人听完李东阳的告别之语后,失魂落魄的登上了归乡的马车。

    谢迁乃浙江绍兴府人,刘健是洛阳人,二人离京归家之徒最开始的路径还是相同的。

    路过京师外第一家官家驿站歇脚时,刘健主动找上了谢迁说道:

    “于乔,咱们之前真的过了吗?”

    “希贤,你我二人好好想想,宾之说道有错吗?”谢迁反问刘健道。

    “于乔,我都活了七十多年了,一辈子都在兢兢业业的为大明百姓操劳,我这身子骨至少还能为大明百姓奋斗十年!”刘健当然也知道李东阳的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不服!“落得如此结局,哎~”

    “你我二人,着相了、着相了。”谢迁摇了摇脑袋,也叹了口气。“哎~”

    “我也知道圣上有心计是好事,是大明百姓的幸事,就是不知道为何圣上要重用那些腌狗!”刘健还是气不过的骂了几句八虎。

    这一次谢迁就没有回应刘健了。

    二人经过李东阳的提醒,才明白自己二人为何被正德皇帝下放归乡,而且是很不体面的下放归乡。

    什么叫体面的下放归乡呢?

    那首先就是皇帝诏曰,而不是皇帝制曰。

    其次关于二人的归家圣旨中,也要将二人一生的光辉履历写的明明白白,在圣旨的最后再加封一些虚名。

    这样就是一份比较体面的归家圣旨了。

    可他们二位大明首辅次辅的归家圣旨中,是皇帝制曰就不说了,还没有写出二人的功绩,

    圣旨的结尾也不是给二人加封虚名,只是草草的对一些官员进行调迁。

    这种在准辞诏书上还进行其他事务安排的行径,是有些侮辱四位被准辞的大臣的。

    至于正德皇帝为何在临别之际都不肯给几人一个好名声呢?

    之前二人还全当是刘瑾这个宦官从旁蛊惑正德皇帝,但现在他们经过李东阳的点拨,更相信是正德皇帝自己的决断。

    他们二人以及刘大夏和马文升合计四人,可以说的上是现在整个朝堂中资历最老、能力最强、权势最大的四人。

    虽说四人都是经过弘治皇帝长年考验,兢兢业业、秉公执法、爱国爱民的好大臣。

    可在正德皇帝眼中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在王资提醒过后的正德皇帝眼中。

    王资的大饼四人分的问题,只是点拨了正德皇帝文臣与皇帝不是一伙的,皇帝与宦官才是一伙的。

    而正德皇帝举一反三、参考了大量历史记载后,认为文臣不单单不和皇帝是一伙的,还很有可能是敌人。

    特别是历史上那些权势滔天的老一辈权臣们,那更是所有新上台的皇帝所需要直面的、最恐怖的敌人。

    正德皇帝在想明白自己要小心被架空的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要扶持宦官集团,打压弘治三阁老与弘治三君子所代表的、团结一心的文臣集团了。

    穿一条裤子的文臣百官让正德皇帝感到了一股的无法掌控感觉。

    对于皇帝来说,无法掌控的感觉等同于恐惧感。

    谢迁与刘健之前一直一心想报答弘治皇帝临终托孤时的信任,一直全心全力的为正德皇帝出谋划策。

    群臣逼谏也的确是他们二人带的头,第一个上请辞谏的也是他们二人,

    现在谢迁与刘健还记得那天早朝上群臣是如何响应自己的,可谓是排山倒海、势压皇帝!

    他们二人的势,已经压过了正德皇帝!

    哪怕他们二人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是一生为大明所奉献,问题是正德皇帝真的敢相信他们二人吗?

    刘健与谢迁已经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正德皇帝拿下了。

    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能干,而是因为自己太能干了。

    能干到几乎所有文臣与二人统一战线;

    能干到就连新课进士都住进了大臣的家中、为大臣发言;

    能干到有些让正德皇帝害怕了。

    群臣逼谏这件事对于正德皇帝来说,就是对自己皇权的玷污!

    更让正德皇帝感到不安的是,原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的“叛变”。

    一个不帮皇帝咬文臣的狗,还是皇帝最忠心的狗吗?

    所以,四位年老重臣被下放归乡的根本原因不是刘瑾,也不是王资,而是正德皇帝自己想通了。

    王资最多起到了一个让正德皇帝提前顿悟的作用,哪怕没有王资的大饼理论点破正德皇帝,正德皇帝也早晚会知道这些弯弯绕的帝王心术。

    “希贤,明天我有事,可能要回京城一两天再出发,你先归乡吧。”谢迁想了想,还是不要和刘健同程归乡了。

    “嗯。”刘健也知道谢迁是什么意思了。

    谢迁先行从驿站调转马头,向京城方向走去,而刘健很快也坐上了马车,马车向自己的故乡行驶而去。

    李东阳则是要比谢迁与刘健还要想的深。

    正德皇帝思前考后后,决定将两位年老阁臣准辞,将相对年轻的李东阳留下,继续处理政务。

    这样既能打压一下势头正旺的文臣体系,又不至于直接让内阁制度瘫痪。

    李东阳明白,自己这时候必须留在正德皇帝身边,以稳住正德皇帝的“杀心”。

    前面说了,李东阳是当初正德皇帝所有经书讲师中,与正德皇帝私交最好的一位老师,李东阳明白正德皇帝心性——贪玩不假,但不糊涂。

    如果李东阳也全程与文臣百官一样,一直全程咬死要诛杀八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部也有一点点小不和,

    那么迎接文臣百官绝对不会是八虎的死亡,也不是简简单单四位重臣归乡这么简单,

    而是正德皇帝要联合大明的勋贵们,对文臣们进行一场绝地反击式的大清洗。

    团结一心的文臣群体,必须要死到内部矛盾重重,才能让皇帝安心。

    除此之外,李东阳经过正德皇帝心性大变一事,认为正德皇帝一定接触过一个高人,一个可以很巧妙的让正德皇帝短期内改变世界观的高人。

    李东阳本身就是正德皇帝成长路上的导师,他明白正德皇帝是个什么样心性的孩子,也知道如今的圣上就是一个聪慧但缺少好导师的璞玉。

    只不过正德皇帝这块璞玉质地特殊、遇强则强,一般人难以雕刻,必须要高超的匠人顺着璞玉纹理轻柔雕刻。

    说白了就是直接教导正德皇帝大道理,只会引起正德皇帝反感,必须要用不太直接的方式教导正德皇帝,让正德皇帝自己去思索,自己去顿悟。

    李东阳明白,皇帝身边有个高人指点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可对于李东阳来说,现在有一个问题,问题就是这个正德皇帝身边的“高人”好似心术不正。

    李东阳送别二位老同事后,一个人坐在书房内,思索着这个高人的奇怪举动。

    “他明明可以想办法指点圣上将文臣分化,为什么要指点圣上用宦官打压文臣呢?”

    “难不成他也是一个太监?”

    “绝对不可能是太监,任何一个能接触到圣上、有能力的太监,为何不劝导圣上重用自己,而是重启八虎?”

    “明明他劝导正德皇帝让文臣内部分裂就能让圣上安心,为什么非要劝导圣上用宦官八虎来压制我们文臣呢?”

    李东阳想不通,他想到了有高人指点正德皇帝,但想不通这么有谋略的高人,为何不指点正德皇帝让文臣内部分裂,而是让正德皇帝扶持太监。

    这里李东阳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那就是这个他猜想中的“高人”,必然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奇人。

    而这等奇人,如果真的有机会劝导正德皇帝的话,为什么不劝诫正德皇帝重用自己。

    自己当个权臣来与文臣对抗不是更好吗?

    这样自己又能当官,还能让正德皇帝安心,这样不好吗?

    好巧不巧,王资是一个贱人,是一个没有进入李东阳思索范围内的贱人。

    一个绝对不可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贱人。

    就好比大家想起印度种姓,知道有四大种姓,可有谁知道四大种姓之下还有不可接触者?

    知道印度还有更低一等的贱人?

    王资就是这么一个不能科举、不能农耕、不能参军的贱籍——乐籍。

    一个比士农工商都要低贱许多的贱籍。

    李东阳潜意识中还在认为对手是一个四大民籍中的人,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引导正德皇帝的“高人”,是一个与教坊司奴婢一种户籍的贱人。

    王资:既然我不能加入您们高贵的科考体系,那我只能选择摧毁他了。当然,哪怕我能加入它,我也要摧毁它。

    在王资眼中,绝对的资本体系才是最好的体系。

    只有在资本的驱使下,人类才能忘却痛苦、忘却仇恨、忘却民族与阶层,一心一意为人类生产力更进一步而努力奋斗。

    至于那些单纯认为资本就是阶层分化工具的人,只不是将资本时代下封建奴隶主的过错推到了资本的头上。

    纯粹的资本是没有阶层的,它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扩大资本、扩大生产力。

    只有那些掌控资本的人,才去利用资本将社会横向切割,依靠资本将自己放到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这些人才不是资本,只是资本不虔诚的信徒,他们也在利用资本为自己牟利,就如同那些利用宗教去对幼儿下手的神父一般。

    王资就不一样了,王资的目标是让纯粹的资本降临在大明身上。

    让大明进入真正的资本时代。

    而不是让大明成为一个披着资本的皮,将一切矛盾过错推给资本的封建主义国家。

    资本是没有心计的,压榨剥削百姓的永远是人,而不是资本。

    只有资本家能建立血汗工厂,资本自己是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