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户人家心眼儿多
这哭泣有难过，也有害怕，还有迷茫。
直至此刻他才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不经历这些，永远读不懂书本里简简单单却又反复提及批判的“吃人”二字。
可真经历了，他除了愤恨，却什么都做不到。
愤恨的不止是无能，还有怯懦。
比起愤怒，无能，不敢，他真正恐惧的就是升斗小民面对权势，真的无能为力。在徵朝，法律严明，但草菅人命并不犯法——只要你有足够实力。实力只有三种，钱，权，消息。这些虽然不是官，却功名在身的士绅，便是特权阶层，钱权势一样不缺。消息则凌驾于权力之上。想要获得这样的权力，在徵朝要么读书应试，通过三考获得功名。要么就努力做生意，经营人脉，把钱和路子做大。
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说读书考试，夏星烛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钱。徵朝考试不是会写诗作画就好，要熟读各种指定的经学，写诗作画是加分项，并非基础分。但那些东西枯燥无比不说，还得迎合考官心意，这里面乱七八糟的门道很多。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者以他这样的直性子，真给他个官做，不是得罪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
至于做生意结交朋友什么的，那更不可能，他尤其讨厌商人脾性。
严格来说，他就是个工匠，一个有自己根性、执着于底线的工匠，余下的……
啥也不是。
这样的人，放在任何时候，都很难有出路。
“任何事都无法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还未入夜时，方邸之中，管家行色匆匆，一把推开了挂着“班房”牌子的房门，目光四下扫视，一下就落在了角落的一堆木板上。其上雕像，栩栩如生。只瞥一眼，管家便目露精光，暗暗点头，默默道了“难怪”二字。
屋子里面几个穿黑衣短衫、后背印“勇”字的男人正在打码骨牌。见管家来了，连忙放下牌九，笑脸迎上。
还未开口，管家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直接问道：“前些天晚上，你们在哪。”
“我们喝酒去了。”有人道。
“然后呢。”
“然后就……就……就回来休息了啊。”
管家猛皱眉头，指着角落东西，冷道：“这些是什么，哪来的？”
“这是我们、我们……”其中一人结结巴巴，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人肘子顶了下，然后取而代之，抱拳腆笑道：“回管家的话，昨日早上我们办差出去的时候，在路边发现有人卖这个，就花了点小钱买了回来。那卖家说，此物叫做桃符，就是桃木雕刻了门神，用来挂门上，避开妖邪与晦气的。我们这些大老粗可不懂，见着还可以就入了手。”
“哦？是这样么？王六，那我怎么听说，东市有店被人破门，有东西失窃了呢？”
“这……想来，那卖与我等此物之人，便与窃贼脱不了干系。哎呀，只可惜我们才知道此事，要不然就将那人绳之以法，给乡亲们一个交代了。”王六皱眉叹道。
其余人纷纷点头应是。
“如此么？那这些东西作为赃物，还给人家吧。”
“这可不成，我们又不知道此事，再则，也是花了钱堂堂正正买下的。”
“我问你，王六，适才所言，句句属实否——”管家目光炯炯地盯着此人面孔：“按我大徵律法，凡破门入室窃物，按盗窃罪论处，罪加一等，本该判三月徭役，归还窃物，罚双倍坏物所值，便是要六月与四倍赔偿。吏员犯案，罪加一等，外加面刺字，流放他州。那就是一年徭役，八倍赔偿。你们当知道老爷脾气。”
话说完，这些既是护院又是乡勇的家丁，早已吓得噤若寒蝉。
唯有适才抖机灵的王六只是愣了愣，便回答道：“管家大人，我们哪敢骗你啊，所言句句属实，否则那就是给咱们老爷脸上抹黑啊。”稍作一顿，他嘿嘿笑：“一次性买了这么多，我们也用不掉，再说，那谁家的破门挂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合适。管家大人，听说你前些日子新购置了所别院养老来着，我看这个正好合适。”
管家冷漠的脸突然笑了：“这样不合适吧？”
“哪里哪里……”
管家打断继续道：“这东西，我一个管家用，大房二房三房呢？”
几个家丁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颇为犹疑道：“如此一来，老爷那呢？”
“管好自己，这不是你们操心的事。”管家意味深长道：“老爷的事少打听，别自作聪明，这里面的路子不是你们可以走的。”
“是是是……”家丁们连忙点头。
只是其中一人道：“管家大人，大房大姑奶和姑爷那里不用送了吧？二少爷虽然不常回家，但老爷颇为器重，倒是得送一下。如此一来，正好给你留一份……我们这儿没有没关系，都是粗人，配不上这个，配合也不懂……”
管家哼了声道：“没眼力劲，今天我就教教你们。姑爷虽是上门的，却家底殷实，颇有能力，大姑自小读书，性子硬朗能挑大梁，孩子以后姓方，也是长房。二少爷虽是入赘，亲家却曾在朝廷为官，颇有人脉，以后家里能照应，与大姑姐弟情深。日后继承方家家业的，必是长房长孙，路子都铺好了。三少好武不爱读书，整日逗弄鹰犬，但离中武考又远得很，老爷只是不想自己身后，他没个根底，要帮他提前找个路子安置。如今老爷在，三房都好，等改日长房当家，三房必得分灶。嘴管紧点，记住了么？”
“明白明白……”
“明白什么？”
“刚刚的话忘掉。”
“还有呢？”
“还有？”
王六抢道：“这些都是我们买来的。”
管家哼笑了声走了，把房里的四副桃符全部搬了个干净。回头，他拿起全部桃符，直接找到了方老爷。方老爷一看桃符，十分欣喜，摩挲上面的刻痕，一阵赏心悦目，便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管家如实告知，方老爷喜悦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只是他们没承认，说这是买来的，我再三确认依旧如此……”
“这些挂屋门吧，给大房二房送去，你也拿一副。你说这个是三百多钱一副，可我看这个工远不止如此，也是对识货人来说才值钱……你回头去铺里订一副，给大门上用，要大的，木料我们自己弄，要好的，给个五千小钱吧，当做补偿。”
“老爷英明——”管家作揖恭敬无比。
管家不知他走之后，就被家丁们背后腹诽了起来。
“这管家心真黑。也真精，一丁点风声嗅着就来了……”
“要不人家怎么是管家呢？”
“看来那传闻是没错了，这就是老爷喜欢的东西。不过咱们又不跟他混？”
几人的目光落在了这班房用来换班休息的榻下，这下面还放着一副，因拿回来时的比较多，角落放不下就随便朝床底塞了，谁想这么巧。
“这东西烫手啊……”其余人纷纷道。
“不烫手。”王六道：“我刚刚要不那么说，这黑心的管家就要把咱们扭送官府了。别说不可能……你们是没听说，他想把自己两个侄子安插进乡勇团许久了，可一直找不到机会。比起讨好大房二房，给自家人安排路子才最实惠。对管家来说，一月例钱便有五十大银钱，吃喝用都是府邸开支用不着自己，根本不缺钱。这些雕物再贵，料子也不行，五副按工来算撑死了三十大银钱，但对咱们，一月也才三十大银钱。”
“乖乖……我们一家三口，一月柴米油盐总开销也才一千银钱！”
……
直至此刻他才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不经历这些，永远读不懂书本里简简单单却又反复提及批判的“吃人”二字。
可真经历了，他除了愤恨，却什么都做不到。
愤恨的不止是无能，还有怯懦。
比起愤怒，无能，不敢，他真正恐惧的就是升斗小民面对权势，真的无能为力。在徵朝，法律严明，但草菅人命并不犯法——只要你有足够实力。实力只有三种，钱，权，消息。这些虽然不是官，却功名在身的士绅，便是特权阶层，钱权势一样不缺。消息则凌驾于权力之上。想要获得这样的权力，在徵朝要么读书应试，通过三考获得功名。要么就努力做生意，经营人脉，把钱和路子做大。
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说读书考试，夏星烛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钱。徵朝考试不是会写诗作画就好，要熟读各种指定的经学，写诗作画是加分项，并非基础分。但那些东西枯燥无比不说，还得迎合考官心意，这里面乱七八糟的门道很多。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者以他这样的直性子，真给他个官做，不是得罪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
至于做生意结交朋友什么的，那更不可能，他尤其讨厌商人脾性。
严格来说，他就是个工匠，一个有自己根性、执着于底线的工匠，余下的……
啥也不是。
这样的人，放在任何时候，都很难有出路。
“任何事都无法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还未入夜时，方邸之中，管家行色匆匆，一把推开了挂着“班房”牌子的房门，目光四下扫视，一下就落在了角落的一堆木板上。其上雕像，栩栩如生。只瞥一眼，管家便目露精光，暗暗点头，默默道了“难怪”二字。
屋子里面几个穿黑衣短衫、后背印“勇”字的男人正在打码骨牌。见管家来了，连忙放下牌九，笑脸迎上。
还未开口，管家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直接问道：“前些天晚上，你们在哪。”
“我们喝酒去了。”有人道。
“然后呢。”
“然后就……就……就回来休息了啊。”
管家猛皱眉头，指着角落东西，冷道：“这些是什么，哪来的？”
“这是我们、我们……”其中一人结结巴巴，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人肘子顶了下，然后取而代之，抱拳腆笑道：“回管家的话，昨日早上我们办差出去的时候，在路边发现有人卖这个，就花了点小钱买了回来。那卖家说，此物叫做桃符，就是桃木雕刻了门神，用来挂门上，避开妖邪与晦气的。我们这些大老粗可不懂，见着还可以就入了手。”
“哦？是这样么？王六，那我怎么听说，东市有店被人破门，有东西失窃了呢？”
“这……想来，那卖与我等此物之人，便与窃贼脱不了干系。哎呀，只可惜我们才知道此事，要不然就将那人绳之以法，给乡亲们一个交代了。”王六皱眉叹道。
其余人纷纷点头应是。
“如此么？那这些东西作为赃物，还给人家吧。”
“这可不成，我们又不知道此事，再则，也是花了钱堂堂正正买下的。”
“我问你，王六，适才所言，句句属实否——”管家目光炯炯地盯着此人面孔：“按我大徵律法，凡破门入室窃物，按盗窃罪论处，罪加一等，本该判三月徭役，归还窃物，罚双倍坏物所值，便是要六月与四倍赔偿。吏员犯案，罪加一等，外加面刺字，流放他州。那就是一年徭役，八倍赔偿。你们当知道老爷脾气。”
话说完，这些既是护院又是乡勇的家丁，早已吓得噤若寒蝉。
唯有适才抖机灵的王六只是愣了愣，便回答道：“管家大人，我们哪敢骗你啊，所言句句属实，否则那就是给咱们老爷脸上抹黑啊。”稍作一顿，他嘿嘿笑：“一次性买了这么多，我们也用不掉，再说，那谁家的破门挂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合适。管家大人，听说你前些日子新购置了所别院养老来着，我看这个正好合适。”
管家冷漠的脸突然笑了：“这样不合适吧？”
“哪里哪里……”
管家打断继续道：“这东西，我一个管家用，大房二房三房呢？”
几个家丁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颇为犹疑道：“如此一来，老爷那呢？”
“管好自己，这不是你们操心的事。”管家意味深长道：“老爷的事少打听，别自作聪明，这里面的路子不是你们可以走的。”
“是是是……”家丁们连忙点头。
只是其中一人道：“管家大人，大房大姑奶和姑爷那里不用送了吧？二少爷虽然不常回家，但老爷颇为器重，倒是得送一下。如此一来，正好给你留一份……我们这儿没有没关系，都是粗人，配不上这个，配合也不懂……”
管家哼了声道：“没眼力劲，今天我就教教你们。姑爷虽是上门的，却家底殷实，颇有能力，大姑自小读书，性子硬朗能挑大梁，孩子以后姓方，也是长房。二少爷虽是入赘，亲家却曾在朝廷为官，颇有人脉，以后家里能照应，与大姑姐弟情深。日后继承方家家业的，必是长房长孙，路子都铺好了。三少好武不爱读书，整日逗弄鹰犬，但离中武考又远得很，老爷只是不想自己身后，他没个根底，要帮他提前找个路子安置。如今老爷在，三房都好，等改日长房当家，三房必得分灶。嘴管紧点，记住了么？”
“明白明白……”
“明白什么？”
“刚刚的话忘掉。”
“还有呢？”
“还有？”
王六抢道：“这些都是我们买来的。”
管家哼笑了声走了，把房里的四副桃符全部搬了个干净。回头，他拿起全部桃符，直接找到了方老爷。方老爷一看桃符，十分欣喜，摩挲上面的刻痕，一阵赏心悦目，便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管家如实告知，方老爷喜悦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只是他们没承认，说这是买来的，我再三确认依旧如此……”
“这些挂屋门吧，给大房二房送去，你也拿一副。你说这个是三百多钱一副，可我看这个工远不止如此，也是对识货人来说才值钱……你回头去铺里订一副，给大门上用，要大的，木料我们自己弄，要好的，给个五千小钱吧，当做补偿。”
“老爷英明——”管家作揖恭敬无比。
管家不知他走之后，就被家丁们背后腹诽了起来。
“这管家心真黑。也真精，一丁点风声嗅着就来了……”
“要不人家怎么是管家呢？”
“看来那传闻是没错了，这就是老爷喜欢的东西。不过咱们又不跟他混？”
几人的目光落在了这班房用来换班休息的榻下，这下面还放着一副，因拿回来时的比较多，角落放不下就随便朝床底塞了，谁想这么巧。
“这东西烫手啊……”其余人纷纷道。
“不烫手。”王六道：“我刚刚要不那么说，这黑心的管家就要把咱们扭送官府了。别说不可能……你们是没听说，他想把自己两个侄子安插进乡勇团许久了，可一直找不到机会。比起讨好大房二房，给自家人安排路子才最实惠。对管家来说，一月例钱便有五十大银钱，吃喝用都是府邸开支用不着自己，根本不缺钱。这些雕物再贵，料子也不行，五副按工来算撑死了三十大银钱，但对咱们，一月也才三十大银钱。”
“乖乖……我们一家三口，一月柴米油盐总开销也才一千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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