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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恨水东逝

    一

    自从五十多年前那场假托于古代理想的改革引起的叛乱和独立,边境众星系已经在缺乏整体人类社会工业和农业的支持下,艰难地又风雨飘摇了二十多年。这七十多年里,由于战乱兼并、食物和基础工业品的短缺,这些区域的人口从一百年前原本的五千多亿人,负增长到了四千八百多亿。这在整个人类开始开拓宇宙以来,是第一次。

    壹

    处于以银河系所在的本星系团为中心的数十个,被称为内圈星系的这部分人类社会,在过去百年中也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巨变。社会的动荡、政治的黑暗、以及受到文明上出现退化现象的部分边境星系部族的攻击,大量原本居住在边境星系的财团、大族和政治世家,都逐渐向内圈星系的各个住人行星逃亡。

    二

    经受着文明退化与物质匮乏多重打击的边境众星系,有的星球之间甚至运输和贸易甚至因为出产的衰退而几近停止,所幸得益于较为成熟的无土立体栽培和人造聚变光合作用的支持,才得以维持最基本的粮食自给。

    能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可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即便在人类已经散播在宇宙各处的时候,人们依然铭记并传颂着那位出生于公元1930年9月7日,逝世于公元2021年5月22日的伟大的、不朽的生物学家,被称为世界杂交水稻之父的袁隆平先生。

    这样的情况下,如射如贲这样的部族领袖,才能在同时保证粮食生产,又能以一定军事手段将维持社会基本需求的几个相邻的,具备资源禀赋和生产条件的星球,聚拢在同一个政治实体之下。

    贰

    自从内圈星系经过了近三百多年的动荡以来,虽然工业和农业基础远胜于边境星系,但由于星球资源兼并严重,而这些兼并者又与拥有政治权柄的团体混为一体,遂造成了对整个社会不可逆的结构性破坏。在当时诸多政治学者看来,这样的状态最可能会造成两种结果。第一种结果是,内圈星系逐渐退化成地球上早已消亡千年的封建制度下,各占有星球的领主之间在有或没有共主的情况下长期保持着实力的均势和事实的独立。第二种结果是,在短期内由于边境星系经过战乱这样更彻底的社会整合后,出现在军事实力上绝对碾压、政治理念上优于内圈星系的政权,而直接将这样的状态打破。政治学者们没有预料到的是,现实却走向了第三条路。

    三

    成长的经历和边境星系的大环境,造就了后来射如贲充满两面性和矛盾的性格和政治理念。一方面,已逐逐疏离和脱节远于传统人类道德与价值观念的边境星系,形成了从表面上看起来蛮荒暴力,但却富于创造性和开拓性的精神内核。另一方面,从幼年便跟随祖父、父亲、叔父走访游历于边境群星之间,让他更加充满了对广大人民的同情。两者的结合,加上射如贲对于人类传统文化独到的理解,使他本身有别于其他人,那些只执着于沉浸在边境文化本身里思考与解决问题的人。不过,这样的矛盾和双重性,一直也伴随着射如贲由兴而盛,由盛而突然跌落至宇宙深渊的一生。

    叁

    百年来,大量拥有财富和原有地位,同时也背负着沉重的政治传统与智慧的人们,从混乱的边境星系,通过若干联系着内外人类宇宙的纤细星隧,定居在了内圈星系的星球上。这些本来在整个人类社会政治圈里本身就拥有绝对声望和能力的人们,在这个新的、已经开始弥漫腐臭气息的环境中,很自然地取得了鹤立鸡群的地位和权势。而他们之间的佼佼者,在射如贲崛起于边境星群的时代,便是陈沣,和他代表的东阳星陈氏家族。这,就是有别于前面所说两条路的第三条政治路线。

    四

    通过近二十年的武力征伐和政治兼并,射如贲已经掌握了整个人类已经踏足过室女座超星系团中,百分之七十多的住人星球和星系。最近的一次胜利,是他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便完全征服了在边境星系范围内唯一还有实力与他抗衡的恒安军事集团。在完全吞并恒安控制的全部区域后,射如贲和以往一样,将他们重要的政治和军事领袖,都迁居到了他的首都天洛星,并给予他们自己治下政治实体中显赫的地位。这样的做法,引起了他本族军政集团中许多人的不满,这些不满并非仅出于利益和地位的眼红,而是认为这样的做法将极大削弱和消解他们在整个边境星系群中的统治根基。射如贲的想法却不同,他认为,自己如果被历史托付了让整个人类宇宙重新统一,并让人们重新获得久违的幸福的话,居于宇宙所有人类中间的他,必须以最博大的胸怀拥抱他治下所有的政治势力,包括敌人。同时,他认为,他需要用超越古人,并且超越时代的博爱,面对、统御他治下所有的人民。

    肆

    逃难来到内圈的人们,一般被分为三个部分。陈沣和陈氏家族这样的望族,或是带来生产资源、技术或是资金的企业主或是财团,自然是被夹道欢迎进了内圈星系群里最舒适的星球上,在这些地方继续着和在老家差异不大的生活。而那些没有势力、没有家族依托、没有财富,甚至是没有一技之长,乘坐老旧矿物或谷物运输船来到的诸多流民,由于被担心聚集会产生对内圈原有安定生活造成不稳定因素,便被安排在了远离内圈核心区域的两个与边境接壤的星系中。他们在颠沛流离中磨砺出了坚韧,在长期底层生活中习惯了吃苦耐劳,在两个近似于军事要塞星系里,Kamin指数严重偏低的星球上,被训练成了令人可敬的战士。而从内圈星系的政治思想来说,仅把他们作为用自身血肉和兵役为代价,来交换那些处于安逸内圈核心区诸公给予他们的所谓生存的空间和权利。这些小股或成规模流民们无家可归,他们自然而然地统辖在收拢的这些统帅麾下。而这些流民不知道的是,自己在经历一系列“保境安民”的战争后,将最终站在内圈政治的顶端。

    五

    在取得一系列决定性胜利,基本将边境星系群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和几乎所有节点要塞星隧都收入囊中后,踌躇满志的射如贲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心中最后的宏愿——征服内圈星系,并将全部室女座超星系团里的人类民众,统一在自己的治下。然而,近百年的动乱和过去几十年里的兼并战争使民生凋敝,他统领的政府由于近年来对被征服族群近似于宽纵的怀柔,也使整个边境星系群的政治环境充满了暗流涌动的风险。就连射如贲最信任、跟随了他近三十年、己方阵营中最富有智慧和能力的王猛,也很明确的反对内征。当王猛去世后,射如贲身边已经缺乏绝对理性而且具有说服力的人,他便在宇宙纪元1351年义无反顾地动员几乎全部边境星群的战争潜力,组织了超过一千二百万军事及后勤人员,发动了史上仅次于雄鹰大帝时期的内征行动。此时的射如贲,甚至用明确的信息告诉内圈政治圈,包括实际上最高领袖的陈沣,在全部人类宇宙被统一在自己麾下时,陈沣等人将在未来政府中拥有的地位和官职。

    伍

    内侵的消息自然以超过光速的效率被内圈政府知晓,当时被众人推举,已经维持政府运作近十余年的陈沣,和他代表的陈氏自然也就承担了保境安民的责任。面对边境星系群这些他们称为“野蛮人”的尖锐兵锋,平常乐此不疲于争权、倾扎、内斗的内圈政治体系,这次却在陈沣的苦心劝导和高超的权术手段下,形成了暂时一致对外的共识。被分成百锐军镇星系和希锋军镇星系的边境星系流民,在此时成了内圈必须倚靠并拱卫自己政权的仅有军事力量。而这次对抗内侵的前线指挥,是陈沣族中的子侄辈陈甘,这是一位有丰富从军经历,同时在两个军镇星系都服役并担任过从基层到高级军官的年轻俊才。陈甘将统领着于射如贲大军决战的,便主要是百锐军镇星系的七百万将士。

    六·陆

    这是一场三千多年人类宇宙开拓史中少有的,无论是发动入侵战争的一方,还是被动防御的政治腐朽荒唐一方,都没被在战争动机上被诟病的战争。决战发生在1-91-37号,被称为流津的星隧,这是一百七三个连通内外星系的星隧中,战略意义最重要的几个之一。如果取得了流浸星隧两端的控制权,胜利方将可以利用星隧前后两端八百年来早已拥有丰富基础的诸多行星资源,发动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或是以此为依托构建更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

    战争的过程大致是这样:初期边境军面对小股内圈军队的袭扰,自然是取得了轻易的、摧枯拉朽的胜利。胜利之余,在认定内圈军事实力仅是不堪一击的饭桶的同时,在脱离了自身恒星级重武器支援的情况下,向流浸星隧所在的星区冒进。

    内圈军在陈甘的指挥下,五百万将士以极快的机动速度穿过流津星隧,以立体包围战术,在恒川要塞击溃了三百万边境军前锋部队。在得知前锋部队被击败的消息后,过去十多年射如贲在政治和权术上的幼稚便马上被用最现实和残酷的方式表现出来——他的一千多万大军,多是这些年中被征服群落,战斗力、战斗意志和技术水平都十分低下的降军。再加之射如贲允许他们成建制地归入自己的军队体系,而非重新改编,甚至多数降军部队都未曾更换成胜利方的指挥人员,这样的军队在遇到重大挫折时,连锁反应产生的溃败可想而知……

    本来便不稳定的边境星系群在溃败的噩耗下,更加速了本来已经暗流涌动的自身分裂。当暗流变成滔天巨浪时,本来在射如贲不断征伐下用武功和他个人微薄的魅力维系的统治纽带,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大战之余,这些近千年来被看不起、被排除在主流政治话语权之外的边境地区民众,企图夺得这个人类宇宙最高支配权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不过,他们在这次努力中,展现了更高一层次,至少从表面上更符合多数人类诉求的政治理念,以及近似于百年前雄鹰大帝那样绝对强悍的动员与军事指挥能力。

    射如贲的理想,如果可以称之为理想的话,应该是希望用自己的博爱和宽容安抚这个分裂暴戾的宇宙,让生机勃勃的边境民众和富有韧性的内圈民众可以混于一宇地团结在自己的麾下。从后世对那段历史的研究,以及对射如贲本人的研究来看,这位充满对传统文化和社会构建方式向往的战士、统治者、怀柔者、寡断者对于他治下的民众,似乎都有一种天真、超乎政治、超乎族群的爱。而他,却似乎一直在希望,他的这种爱,可以在向像全宇宙输出的同时,也能得到普世的反馈。这样的爱,如果用远古时期一位具备哲学和实践于一身生的伟大思想家的话来说,这可以解释为兼爱或是一种博爱。可惜,直至他兵败流津,直至他撤回首都后被弑并凄地的死去,他都没感受到这个充满恶意的宇宙,对他表达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