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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旬过去了,整个大宁府平平安安,没再发生恶性事件。

    安陵世渊担心夫人和女儿的安危,这几日寸步不离侯府。侯府的保卫力量自然也层层加码。大宁府、大宁军营的日常文书,暂时都送到侯府中处理。临时的事务,各长官也是遣人到侯府请示安陵世渊决断。

    而都城那边,消息极少。仅风传行刺王上的人,在全城宵禁大搜捕的过程中,从南城逃离了。而后再无其它消息传来。

    又是一旬过去,大宁府逐渐安定下来。安陵雪早已吵着要出府透透气。无奈之下,安陵世渊叮嘱安陵雪带足侍卫才允许她出门。安陵世渊,也酝酿着这几日解除警戒,回归正常事务状态。

    今日,安陵雪又是早早出府了。安陵世渊处理完日常文书,陪着坐在轮椅上的侯夫人,在花园茂盛的葡萄藤架下,悠闲散步着。伊明弘今天来侯府请示了一些琐碎事,此时也在旁边陪着说话。

    本就不烈的阳光,从葡萄藤叶间洒了下来,增添了慵懒气息。迎着微风,众人都是满脸轻松惬意。

    只可惜这美好的光景没能维持多久。侯府正门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如同涟漪一般,逐渐向府内飘荡过来。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花园,赶到安陵世渊面前,急急说道:“侯爷,都城来人传旨了。他们不待传唤,就要硬闯进来。”

    安陵世渊还未答话,就看见花园门口,一个太监,在一名作将军打扮之人陪同下,在一众兵士拥卫之下,大踏步走进花园。自己侯府的侍卫们,被兵士大力推搡,倒退着也进入了花园。

    侍卫与兵士之间,嘴上呼喝,手上有推搡动作。刀未出鞘,长矛还竖立着,局势尚未太过紧张。

    那名太监看见安陵世渊后,高举右手拿着的黄帛,公鸭般的嗓音传遍四下:“王上谕旨到!武安侯安陵世渊接旨!”

    安陵世渊细看了太监两眼,然后伸手在侯夫人肩膀上轻拍了几下,示意侯夫人无需动作。整理了一下衣摆,安陵世渊携伊明弘,走上前几步,单膝下跪,低头拱手道:“臣安陵世渊,拜见天使。”

    梁殷国,非北方珑璃等大帝国,称王而非称皇。因而谕旨传达,谕旨礼仪都有所不同。

    宣旨太监姓李。李太监见安陵世渊已下跪等候,遂展开黄帛,高声读道:“王上谕令:武安侯安陵世渊,身涉行刺王上谋逆大案。窝藏包庇刺客不成,又接应刺客逃亡敌国。疑里通外国,行谋逆大罪。如此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然孤念尔有大功于梁殷,年老一时糊涂酿成大祸。祸不及家人,孤不忍尔家小受此牵连。诏令如下:褫夺安陵世渊武安侯爵位,降为子爵,爵位由其女安陵雪沿袭;收回封赏之封地;免去大宁都督府大将军一职;赐鸩酒一杯。钦此!”

    李太监的话语声一停,整个花园悚然一静。侯府内的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宣旨太监。谋逆?可笑,这个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武安侯头上。整个大宁府,所有百姓都清楚安陵世渊,为了守护这梁殷的西南三镇,带领着军民付出了多大心血。几十年前的征战不休,还历历在目。直到浴凤关的落成,才堪堪为百姓们带来休养生息的时光。而刚刚安定这么几年,现在王上却说武安侯谋逆。这在整个侯府人心里,不啻为最拙劣的笑话。而再如何不愿相信,看着院中李太监持在手中的黄帛,看着周围凶神恶煞般的兵士,侯府众人也只能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现实。

    安陵世渊维持着跪迎的姿势,愣在了当场。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王上的谕旨上,写的会是如此荒唐内容。

    伊明弘是院中最清醒镇定的人。在李太监宣完谕旨后,电光火石间,他就想通了一系列事情。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不合理的事情,串成一起,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初步轮廓。

    此时的伊明弘跪在安陵世渊身侧,他赶紧向安陵世渊耳边轻声道:“前段时间的诸多怪事,都是针对侯爷你的阴谋。那批武人这么高调,就是要把大宁的事情宣扬传到都城去。”

    紧接着,伊明弘继续说道:“不经三司审查,就判边军大将谋逆大罪,绝非常理。属下有个大胆的推论,王上应该是薨了。而这道旨意,最根本的推动原因是四个字:功高震主!”

    听到如此话语,安陵世渊脑中如同亟雷闪过,轰鸣不已。待镇定下来略一思索,心中已对军师的推断信了七八分。一想通关键节点,安陵世渊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势。他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宣旨李太监,口中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天使,王上可是薨了?”

    李太监被武安侯如此一问,心头狂跳,暗想如此隐秘的事情,武安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但想到出宫前,大王子的郑重交代,他深吸一口气,色厉内荏地喊道:“大胆。乱议王上,此乃死罪。武安侯,你还不速速接旨。”

    安陵世渊从李太监的话语中,理解通王上确实是薨了。一时间,苦涩的笑容攀爬上他饱含风霜、略有皱纹的脸。王上薨了,这谕旨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如果自己是因为谋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王上下诏,总还有上诉抗辩,洗清冤屈的机会。而如果自己是因为“功高震主”这个缘由,那自己就绝对难逃一死。这诏命,是王上弥留之际,想给继任者铺平道路而下的,亦或者是继任者初登王位,想掌控国家局势而下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已无路可退。若要求生,仅剩最后一个办法——举起反旗。安陵世渊脑中思绪万千,一时间举棋不定。

    李太监可不等安陵世渊反应,话音一落,马上挥手让一旁端着酒盘的小内侍上前几步。酒盘上,赫然是一酒壶一酒杯。众人看着那酒壶酒杯外侧雕龙画凤的图案,心想必是名贵之物,转头一想里面装的乃是毒酒,众人心头又是心悸不已。

    小内侍这几步,立刻牵动院中局势。侯府侍卫纷纷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而做为回应,都城兵士立即拔刀在手,长矛平端,箭上弓弦。一时间,场中剑拔弩张。

    李太监话语中含着颤音,急急道:“武安侯,你要抗旨吗?”

    安陵世渊叹息一声,正要回话。后面忽然传来侍女大喊:“不好了!侯夫人晕过去了。”

    安陵世渊一听这话,赶紧站起身来,转首说道;“快。送夫人回屋。”

    “慢着。武安侯你还没接旨。谁都不许走。”李太监慌得声音都变了调。

    而回应李太监的,则是侯府侍卫拔刀的锵啷声。院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安陵世渊,回首看向因受惊吓,而昏厥过去的夫人。只见她脸颊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亟需郎中看治。安陵世渊心急如焚。而李太监领着兵士寸步不让,甚至步步紧逼。

    安陵世渊又想到一旦自己举起叛旗,等于坐实了自己里通外国,行谋逆之事的罪名。那自己在大宁几十年建立的声望,必将毁于一旦。而大宁军民,必将重遭战火。自己辛苦为西南三镇谋得的安宁,又还有何意义?

    安陵世渊天人交战之际,对面陪同李太监前来的将军大汗馒头,同样焦急万分。任谁在此种局面下,都难以从容应对。

    这名将军朝安陵世渊一拱手,说道:“侯爷。某乃都城右骁卫大将军于正德。军人当以服从上令为天职。王令已下,武安侯当接旨。侯爷请想,王上额外开恩,侯夫人和小姐已从轻发落,小姐亦还有子爵爵位。其后半生还是有所依靠的。万勿轻举妄动,还请侯爷三思啊。”

    于正德还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眼看场面即将崩坏,一发不可收拾,赶紧从中斡旋。打的第一张牌就是亲情牌,直击武安侯软肋。

    至于都城出发前,大皇子交代的密令:待安陵世渊身死,安陵雪沿袭子爵后,立即遣送侯夫人及安陵雪回都城。这个密令,于正德可万万不敢在此时说漏嘴。谕旨上可没说袭了子爵后可以留在大宁府,故不算食言。王家的颜面,还是要的。

    安陵世渊内心挣扎道:“是啊。就算自己一死了之。夫人和雪儿还是能保存下来的。若自己举起叛旗,难道要夫人和雪儿,朝不保夕,时刻担惊受怕?万一战事不利,更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想通此节,安陵世渊也就息了反叛的心思。这唯一抗争的路一堵,安陵世渊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心中决断一下,安陵世渊抬起通红的虎眼,往李太监瞧去,同时欺身走向前去。李太监被安陵世渊一瞪,一双腿哆嗦个不停,差点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好在安陵世渊并未对李太监做何举动。他只是一把捏起酒盘上的酒杯,仰头一口倒入口中。此举引来侯府亲兵一阵惊呼,但已阻止不了安陵世渊的动作。

    安陵世渊随手把酒杯甩在地上,同时手大力一挥道:“臣接旨了。来人!送夫人回屋!”

    于正德吓了一大跳,赶紧想上前扶住安陵世渊,好问他交出大宁军虎符印信。结果他这一出格的举动,立即引来侯府亲兵的过激反应,有人已举刀欲砍。

    李太监看着安陵世渊喝下了鸩酒,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心思安稳活泛了不少。此刻见于正德要上前追问,赶紧拉住他的手臂,好言劝道:“哎!哎!于将军,怎么说侯爷也是爵位在身。总要留点体面才好。”

    于正德一听,鼻子差点气歪。就是这个李太监,一上来就把局面搞得不可开交,两方人马险些兵戎相向。现在反而当起滥好人,说起自己来。宫中的太监,整日里伺候王上妃嫔,尽搞些媚上讨好之举。对边镇大将的警惕性一点都没有。再如此下去,自己极可能会被这李太监坑死在这里。

    想通这些,于正德反手一抓李太监手臂,不理会李太监呼痛的声音,拉扯着就走向院中角落。

    伊明弘眼看着安陵世渊仰头喝下鸩酒,眼中光芒晦暗了下来。待又看到于正德拉着李太监走去角落,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只见伊明弘朝着侯府亲兵、侯府侍女大声喝道:“没听到侯爷的话吗?赶紧送夫人回屋。”

    趁着院中慌乱之际,伊明弘疾步走到庭院门口,重重一扯侯府管家廖叔的袖子,低声道:“速速派个机灵的婢女,从侧门出去找郡主。让侍卫骑马送婢女去找。要快!”

    说完这些,趁着于正德和李太监还在交谈,伊明弘一侧身,闪身快步往院外走去。

    话说于正德拉扯着李太监,到了庭院角落。李太监口中不依不饶道:“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你疼奴家了,快快放手。”

    到了相距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的角落,于正德才放手,呼了一口气,口中解释道:“李公公,从都城出发时,我俩都是领了要务在身的。”

    于正德、李太监出发前,大王子是有给他们分工的。李太监负责鸩杀武安侯、查抄武安侯府。于正德负责解除武安侯大将军职务,同时要把大宁军掌控在手中。

    于正德明白能执掌大宁军,是多大的权利,是得了大王子多大的信任。自己要不是丞相蔡恒的心腹,根本就不可能染指这一大权。虽然自己也清楚,此次前来接管大宁军,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武安侯要是有异动,自己带来的二百右骁卫,还不够大宁军一阵冲锋塞牙缝用的。但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怎么都得拼一把。富贵险中求嘛。

    “查抄侯府,是多大好处的事情,你我都是懂得的。李公公心急一些,我也理解,同时也不打算干涉李公公行事。但李公公莫要忘了,你我如今身处西南三镇,是边镇之地,并不是都城之内。在外行事,没有当地统卫力量的支持,是非常危险的。”

    缓了一口气,于正德接着说道:“让武安侯自杀,是必须要办的事。但不该在我拿到大宁军虎符印信之前办。安陵世渊一死,其亲兵就再难管控。今日只有二百右骁卫保护你我。万一对面生乱,我可不敢保证护得了李公公你的周全。“啊?那怎么办?安陵世渊已经喝下鸩酒了。”经过于正德的提醒,李太监也明白此间凶险局面。赶紧想找脱身之策。

    于正德说道:“为今之计,李公公须全力助我拿到大宁军虎符印信。只要大宁军在我掌控之下,侯府亲兵就翻不了天。”

    “对!对!于将军此言有理。奴家必会全力相助于将军。”

    在说通李太监后,于正德领着李太监,再次回转到众人面前。此时,院中一片忙乱。侯夫人已被众家丁婢女抬回卧房。安陵世渊则被亲兵们扶着,半躺卧在摇椅之上。

    此时的安陵世渊,面如金纸,嘴角开始溢出血沫。这是毒酒已逐渐在其体内开始发作的征兆。

    于正德不敢再拖延,顶着侯府亲兵们满含屈辱又流露着杀气的眼神,尽量放低姿态,在安陵世渊身边蹲下柔声问道:“侯爷,大宁军虎符在哪?印信在哪?请交给末将,我好回复上命。”

    只见安陵世渊艰难地张了张嘴,吐出意义不明的一串杂音。紧随杂音之后,一口鲜血飚射而出。然后手臂无力地垂下,就此没了气息。

    李太监一见这景象,立刻慌了神,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于正德下意识就要搜安陵世渊的身,想看看虎符是否在其身上。刚一伸手,侯府亲兵眼神就瞪了过来,口中威胁道:“你待如何?侯爷虽死。遗体也不是你们可以轻辱的。”

    眼见双方成见太深,于正德正要开口解释一下。身后先传来一道声音:“无妨的。于将军只是想看下虎符印信是否在侯爷身上。让他搜吧。如果没有,还可以去侯爷书房找一找。”

    两方人的目光,都转向说话的人身上。刚才出声的人是军师伊明弘。

    不知何时,伊明弘已回到院中,此时一脸平静,云淡风轻,仿佛自己从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听了军师的话语,于正德的脸上浮现欣喜的表情,心中暗呼军师真是上道,知道侯爷死后,以后该依靠的人只能是自己。

    而众亲兵的脸上,则是不情愿的表情。但鉴于是军师说的话,亲兵们也没再坚持阻拦于正德。

    借着这个机会,于正德赶紧快速在安陵世渊身上搜了一遍。只可惜,没有找到虎符印信。他讪讪站起身,对众人说道:“没在身上。那现在我们去侯爷书房找一下吧。谁来带下路?”

    众侯府亲兵不答,有些人把头转向一边,有些只顾低头整理侯爷的遗容。在这尴尬的气氛下,还是伊明弘解围道:“我来引路吧。”

    众亲兵眼光投射到伊明弘身上,眼神充满了鄙夷。于正德不再理亲兵们的恶劣态度,招呼了属下军士一声,抬脚就跟着伊明弘前往书房寻找虎符印信。

    在前往书房的路上,伊明弘仿佛不经意间谈起话题:“王上谕旨这一下。于将军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呐。现在诸事纷杂,将军不分派点人手,去通知一下郡主回府吗?”

    于正德目前心思全都在虎符印信上,并不想分心忙其它杂事。不过伊明弘是大宁府目前第一个投靠自己的人,一些消息还是要透露给他的,方便后续处理诸多纷扰杂事。当下于正德漫不经心说道:“不急。先把虎符印信拿到手。区区找一介女流,无甚难度。再不济全城搜捕就是了。”

    伊明弘听了于正德的回答,眼底的忧色更甚。从探听到的寥寥话语中,伊明弘能分析出,都城来的这帮人,对安陵雪不怀好意。并不像谕旨上说的,让安陵雪沿袭子爵那么简单。潜藏于谕旨之下的,该还有其它不宜放在明面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