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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件小事如何变成大事(三)

    阿里巴巴宅邸失窃案还没过一天,海风港就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动静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对失窃案的讨论就像是一朵小浪花,很快就被一场巨大的海啸给吞没了。

    那天晚上——据住在烂泥街极其周边的居民回忆,他们先是看见了一抹亮光,接着就听见“大浴场”那里传来惊人的声响,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样的响动,像是老天同时劈了八十八道雷下来;至于离得近的那些人就倒了大霉,他们亲眼见着整座建筑一瞬间崩塌,碎石滚落,卷起的烟尘几乎把方圆百米的房屋都吞没进去,还有人被碎石砸断了腿,总而言之,用采石场那些落魄的老矿工的话说:“这就是一场塌方。”

    除了塌方的巨大声响之外,个别胆大的还在建筑倒塌之后去“看看情况”,想着能不能从妓院的财产里捞上一笔。但他们很快发现,被压在建筑废墟下的尸体根本不像是被砸死的,反而都是一群好像死了许多年的干尸。

    这么大的动静想要隐瞒是不现实的。尽管第二天,元老院就此事的公告上表明了这是“又一起邪教徒引发惨案,”、“犯人已经被就地正法”,但这种老一套的说辞根本不能取信于民,耸人听闻的流言借着街巷里弄嚼舌根者的添油加醋,风一般传遍了海风港。什么“死了一百多人”“都是干尸”“邪教徒举行了邪恶的仪式”“黑街的动物开始暴动”他们绘声绘色地向别人描述当时的情境,仿佛亲临现场。

    事实上,从大圣徒西尔瓦诺不再在公共面前露面以来,神庙与元老院的公信力就一直在减弱,沦落至今,与其他城邦相差无几。那位足称得上伟大的人物早已变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影子,就像挂在壁龛里的古老圣像,离人们的生活已经很远了。

    外部的熙熙攘攘似乎并没有干扰到神庙内部的安宁,处于风暴中心的塔克只感觉这几日异乎寻常的宁静,除了海螺街街区的祭司悄悄换了人,其他人都该干嘛干嘛,似乎原本就没出过这么一档子事。

    这样最好,塔克心想。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只要没人给他穿小鞋,他觉得五年内升任祭司不是问题。

    那天晚上,在金苹果乐园被劈成两半之后,波吕锡抱头鼠窜,而出手的那个人——阿里说是他们的“小姐”——去追,结果只抓到他的同伴,据说就是他们踹开房门时看到的妓女。而等到附近圣堂的祭司赶到的时候,阿里早就溜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应付他的同事。

    他给出的说辞是自己之前发现祭司波吕锡的行为“违反了公序良俗”与“神庙的戒律”,因此本来是打算“前去劝阻”,但没想到对方“已经投入堕落的神祗的怀抱”,对他发起了“不知廉耻的偷袭”,但被他“侥幸躲过”。至于后来闹出的动静,塔克则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当时只顾着躲藏,对此并不知情。

    这样的证词很明显不完善,也不完全可信。当时,神庙方面忙着善后处理,所以在确认波吕锡确实是邪教徒之后就让他复职了——主要还是他母亲闹得比较凶——但塔克知道神庙一定会再三仔细审查,所以当有人传唤他去做笔录时,他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跟着一位助祭,在神庙深处穿行。

    父神庙位于城邦西北侧的缓坡上,一座座白色的尖顶塔楼布置成规则的圆形,塔楼之间以斜梯相连。从最外层到最内层,圆塔的高度渐次升高,同时外形也逐渐变得棱角分明,直到最中央——那是一座方尖碑式的黑色高塔,一眼望过去,高耸的尖顶好像要刺破天际。

    他们穿过塔林之间的花园,来到一座五角塔楼里。这里的功能类似于元老院,是神庙的行政机构,只不过处理的并非城邦事务而是内部事务。

    那位助祭带着他往上走。

    高塔内部并没有天井,而是很平常地通过一节节楼梯相连。塔克上次来这里还是参加学徒升助祭的考核,并没有深入其中。他颇感兴趣的看着内部的立柱与窗扇,其实也与外边的锥塔别无二致,甚至因为在这高耸的塔楼中而显得有些过于平凡。

    但这里却有着别处所没有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口气。

    权力的味道。

    他们一路往上,走到了七层楼梯口,引路的助祭停下脚步:“您往上走,走到楼顶就是了。”

    塔克一愣,皱起眉头。

    对方低眉顺目的样子引起了他的警惕,但他没多问,一扯下摆,往上走去。

    走了没两步,他就看见有人站在一扇房门前,似乎是在等他。

    那是一位圣徒。

    塔克意识到事情似乎在朝着一个不可预见的方向滑落,不禁有些紧张。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整理一下衣袍,快步走上前,恭敬地说:“您好,贝尼格大人。”

    对方冲他温和得一笑:“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塔克一怔,猛然想到了某个令人害怕的可能,不禁问道:“里面是?”

    “大圣徒。”贝尼格垂下眼睑,“祂要见你。”

    走廊内忽然变得寂静。

    踌躇只是一瞬间,塔克迅速整理好心情,带着某种像是朝圣、又像是接受审判的心情推开门——

    来到了走廊中。

    “你出来了。”耳畔响起贝尼格的声音。

    “什么?”他感到疑惑,“我还没进去……”

    “不,你已经进去过了,”贝尼格的声音温和而柔软,“看你的手心。”

    手心——塔克低下头,发现右手不知何时攥着一张便笺。他连忙展开便笺,看过去:

    “我坦白了一切。”

    他顿时汗如雨下。

    *

    “十年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圣徒把自己关进了这间密室中,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在这期间,他偶尔会传召我们进去议事,但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能得到一张笔记,密室里面发生了什么?笔记是否完整?甚至,大圣徒是否还活着?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

    贝尼格与塔克走在连接着五角塔楼与中央黑塔的栈道中,幽静的穹顶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塔克带出来的那张纸条上,除了开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那句话,还写了几项待完成的事物:

    “与‘辛巴达’极其成员保持联络,在不损害神庙利益的前提下合作,并探明其背后组织架构。

    在贝尼格大人的帮助下容纳一件圣物。

    三日后的公审上作为人证出席。

    职位由助祭调动至圣堂祭司,负责老面包街区。原老面包街圣堂祭司调回神庙本部工作。

    来年升任圣徒。”

    可见大多数事情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唯有圣物的容纳是刻不容缓的。所以,贝尼格确认过后就带着塔克前往神庙的黑塔中挑选圣物。

    这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圣徒身形高挑,脸颊瘦长但颧骨柔和,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棕色的头发柔顺而有光泽——留头发是圣徒的特权——语气温吞又清晰,就像一位斯文的学者。

    当他走起路来时,宽松的法袍垂在他脚边晃荡。

    “我们唯一能观察到的现象就是,祂似乎在不遗余力地降低自己在海风港、乃至荒原上的影响力——这个说法或许有些政治化,换偏神学一点的说法,祂正在努力让自己被遗忘。所以祂几乎从不露面,不留下著作,城内没有祂的圣像,子嗣与家人也都不住在城邦内,几乎不干涉城邦的运转。目前来看,这种做法的确成效显著,除了口耳相传的故事之外,海风港内已经没有他留下的痕迹了。或许再过十年,他虽然活着,但却如同逝去一般,成为过往的一段记忆了。”

    “大圣徒为什么要这么做?”塔克忍不住问。

    “不知道,”贝尼格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或者,就算有成功的先例也不为人知了。”

    塔克觉得他没说实话,至少没全说。他不相信这么一群圣徒凑起来还一点端倪都研究不出来。但他理智地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目前更紧要的事情:“请问容纳圣物有什么要点吗?”

    “不急,”贝尼格笑了笑,“等到了再和你说。”

    塔克对圣物的概念是比较模糊的,毕竟拜那倒霉上司所赐,他连摸都没摸过这种东西。但他仍知道是否“容纳”圣物就是圣徒与祭司之间的最大区别。据说,这种方式与邪教徒融合一部分邪神的遗蜕有一定相似之处——不、不能这么想,圣徒与圣物的结合就像是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用更官方的话说,这是某种“献身仪式”,将自己的整个身体与灵魂都献给神祇,并以此交换到某种力量;而邪教徒、哼,那顶多算是嫖娼罢了。

    再说,圣物是可以取出的,而邪神的遗蜕不行,那些邪教徒们终其一生都要受此奴役。

    贝尼格忽然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到了。”

    他抬起头,前方,栈道的出口处,似乎泛着点点的流光。

    穿过出口,就来到了黑塔的内部。

    这是一座高达百米的方塔,通体以深色的花岗岩制成。往上看去,无光黑塔的天井似乎直通向不可见的天空,四面是深黑的墙壁,墙壁内侧开凿了狭窄陡峭的石梯,螺旋向上攀援。而在墙壁的表面,有着细碎如星辰般的流光在缓缓运动,仿佛将人笼罩在一片星海中。

    他们正站在石梯的中段,两侧是徘徊的楼梯,下边,远远能瞧见塔底的地面上有一个身影,那大约是一名苦修士,身披灰袍,跪在塔底冰凉的地面上,周围燃着十二支蜡烛。

    塔克下意识放低呼吸,好像害怕打扰到此地的宁静。

    贝尼格拍拍他的肩膀:“走,上去看看。”

    两人沿着粗糙陡峭的石阶向上走去。因为台阶很狭窄,他们不得不一前一后、肩膀贴着墙壁向上攀登。

    银色的流光从脸颊的一侧流过,仿佛大冰层中游动的银鱼,穿梭于这深黑、深黑但又仿佛透明的岩层中。

    他们走了许久,周围的景象始终如一,而现在低下头去,跪在塔底的苦修士只剩下一片巴掌大小的火光。

    “是不是有些等不及了?”贝尼格忽然问。

    “啊?不、不、没有……”

    塔克连忙否认,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圣物都封存在上方吗?”

    “不,”贝尼格微微一笑,“就在你身边。”

    塔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墙壁上那些缓缓流动的光束:“这些……都是?”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那我该怎么分辨?”

    “你会找到的,”贝尼格的眼睑微微下垂,“你在选择,祂们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