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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贪贿赂钱氏当说客 因嫉妒杜氏匿告官

    包拯有诗曰:

    铁面无私丹心忠,做官不可念叨功。

    操劳本是分内事,拒礼为开廉洁风。

    且说赖大带着银子书信,于路风餐露宿,朝踏紫陌,暮践红尘,不消几日,已到永安县。打听得卜知县住所,不想卜知县正去县里办公去了。只得等到晚上戊时,打门求见,门子通报。卜明听说是贾政差人来,心中不免疑惑,心内想道:我从部里调任万安县知县已五载有余,自此便与他无联系,今日差人前来,必有事故。忙对门子说道:快请进来。

    赖大让从人打着马车在侧门处等候,自己拿着贾政的书信从正门进去。见面叙宾客之礼毕,赖大便拿出书信交予卜明,卜明灯下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赖大见卜明读完,便说道:家主吩咐过,随信给卜知县备下了一千两白银,放在马车上。因贵府人多眼杂,从正门拿进来不方便。我已叫从人把马车停在侧门处,待会可以从侧门把银子搬进来。

    卜明正色道:我与存周同僚几年,交情甚厚,银子万万不可收。信中所言之事,我已知之,请转告存周,本官会酌情处理。

    赖大道:家主吩咐银子务必交于知县大人,大人若不收,我回去不好交差的,还望大人成全。

    卜明道:成全了你,谁成全我?收了银子,就是贪赃枉法,是会吃官司进大牢的。此事休得再提。

    赖大见状,只能无奈说道:既是如此,那属下在此别过大人。今日天色已晚,赶不得路,权在驿馆中歇息一夜,明日便回金陵。此间若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说完,便起身告辞而去。

    当晚,卜明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一旁睡觉的堂客钱氏本来已鼾声如雷,被卜明的翻身吵醒。此时正是入伏天气,炎热异常,兼之蚊虫又多。钱氏暴躁说道:你再不睡,我把你踢下床去。卜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钱氏听他这么一叹气,以为是卜明对自己心中不满。抬起就是一脚,把卜明真踢下床去。口内喃喃说道:你要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叹这么长的气给谁看呐?

    卜明跌坐于床下,捂着屁股说道:你这泼妇好不晓事,不问青红皂白就踢我这一脚。我叹气又不是因为你。

    钱氏起身坐于床上,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卜明站起身,点起灯烛,坐在床沿上。缓缓说道:半月之前,本县发生一起命案。如今已经访查明白,这命案的真凶是三个少年,其中一个是昔日同僚工部员外郎之孙。今日来信,向我求情,还叫人送过来一千两白银,被我拒绝了。说完,从袖口掏出白天收到的书信,递与妇人。

    妇人把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妇人钱氏是个极爱钱财之人,听卜明说拒绝了一千两白银,咂舌说道:你这书真是读进狗肚子里了,你没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况且又是同僚份上,你拿了这银子,帮他这个忙何妨?

    卜明道:真妇人之见也,你有所不知,就在上周,清风楼蔡掌柜打着他爹蔡千户的名义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这个死者马四与他交情笃厚,希望我能尽快查获真凶。如今,因为真凶未抓获,死者的老母亲一直不愿把尸体下葬,还存放在义庄呢。估计现在都快发臭了。

    钱氏听完,想了良久。说道:这老娘迟迟不肯将尸体下葬,我看是想多要些钱财补偿。不如这样,你去把那一千两白银要过来,我帮你跑腿当这个说客,把这一千两银子转交给她,管情把她这边摆平。老娘这边摆平了,蔡千户那边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要这案子不再有人闹了,就能结案了。这样不仅对你同僚那边有个交代,而且你也不算做贪赃枉法之事,一举而二两得其便。

    卜明听完,思忖良久,说道:你真个能当这个说客摆平此事?我明日一早便叫人去把银子领来。

    钱氏道:我虽无陆贾隋何之智,但我这嘴,也能称得上是三寸不烂之舌了。不信,你来尝尝。说完,便伸出舌头,扑向卜明。卜明躲闪不及,被妇人两手一环抱便倒在床上。忙不迭说道:你个疯婆子,涂我一脸唾沫。当日晚景不提。

    第二日一早,卜明叫来管家,吩咐如此如此。管家领命,径直来到驿馆中。赖大正整装行李要出发。管家说明来意,赖大正愁银子没送出去怕贾政怪罪,听管家所言,不禁喜上眉梢。忙吩咐从人驾上马车,来到卜府侧门,将银子一瓮一瓮都搬入卜府西厢房。卜明拉着赖大说道:案子的事请存周放宽心,本官自会处置周到。说完,从袖中取出五两纹银,递与赖大,说道:一路舟车劳顿,此为路上盘费之资。赖大坚执不受,推送几回,不得已而收了。谢过卜明,便率从人迤逦往金陵而回。

    见赖大已走,钱氏从东厢房门后走出来,踅到卜明身后。卜明一回头见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说道:你不是在房内睡觉么?怎么突然跳出来,吓我这一跳!钱氏道:这人来人往的,脚步嘈杂,聋子才听不见呢。银子可有了?

    卜明回道:有了,都搬在西厢房内呢。

    两人走到西厢房,数了一下,足有十个瓮子。揭开瓮子封皮,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卜明叫来管家,吩咐管家到东街街口的钱庄,把银子都换成银票。管家叫来家下伙计,只说瓮子里装的是黄豆酱,要拿出去送人,众人搬上马车。不消半天功夫,已将一千两白银换成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卜明把银票交到钱氏手中。钱氏喜不自禁,卜明见了,说道:这银子又不是给你的,你高兴什么?

    钱氏道:银子虽不是给我的,但不知怎的,看着就是开心。你不知道,纵然这世上名贵药材如千年老参、万年太岁、不死灵芝,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也医不好“不开心”这病。唯独银子可以,你说奇不奇特?

    卜明道:银子固然能医“不开心”,但也是致人“不开心”的引子。你看那些为了银钱蝇营狗苟的、攀权附势的,有几个是开心的?更有那些为了银子而杀人放火、贪赃枉法的,最后抓进去吃牢饭,一把鼻涕一把泪,悔之不及,那就更与开心无缘了。

    钱氏道:话虽如此,但世人都愿意享受有银子带来的开心,而不愿意忍受没银子带来的不开心。哪怕这银子是不义之财。

    卜明道:我说不过你。你赶紧拿着银票,给那老妇人送去。

    钱氏拿了银票,且不忙着去找老妇人。出了门,踱步来到街东头的惠祥绸缎铺。绸缎铺老板认得这钱氏是知县堂客,忙上前招呼。钱氏看了一圈,走到一个架子前,指着上面的一条貂皮坎肩说道:掌柜的,这个坎肩拿下来看一下。

    老板笑着回道:夫人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这块貂皮是来自长白山的林海雪原的野生貂皮,还是只母貂。皮毛细软不扎人,下雨不沾水,冬天保暖不透风。说完,小心翼翼把坎肩从架子上取下来。钱氏用手摸了摸,心内不住喝彩,果然好张貂皮!随口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老板回道:六十两纹银。

    钱氏道:今天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六十两银子就六十两,但是你再送我一匹缎子,这个锻子我要送个老人家。你同不同意?

    老板回道:既是如此,我去给夫人找匹缎子来。说完便去找了匹缎子。

    拿过坎肩和缎子,钱氏用银票付了账,拿回家中来。还剩下九百四十两银子。钱氏心内思忖道:那死者的老娘是一个山村老妇,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给她个四百两银子她还不高兴死了?我且把剩下的五百四十两银子留着。

    一边想着,一边把四百两银子的银票揣在身上,手上拿着刚买的那匹缎子,又去街头买了些时兴鲜果,便往义庄而来。

    到了义庄,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口黑棺材旁,两眼空洞无神。钱氏走过去,筛了一杯茶,放在老妇人面前的桌子上。又把买来的缎子、鲜果也放在老妇人面前。老妇人抬头微微看了钱氏一眼,钱氏取了三支香,端端正正向棺材拜了三拜,又烧了几陌纸钱。然后走到老妇人跟前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过了片刻,竞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老妇人缓缓开口说道:我死了儿子,你哭什么?

    钱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太太,你有所不知,我也跟你一样,儿子殁了。说完大哭起来。

    老妇人说道:那你哭错坟了,你应该去你儿子墓前哭。

    钱氏说道:老太太你有所不知,我儿子是三个月前走的,在田间放水灌溉农田,与邻村青年因争水发生打斗,被一锄头打死了。这几天听说了老太太的事,今天又碰巧走来这边看到此情此景,不觉悲从中来,故此没忍住。

    老妇人道:亏你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哟!

    钱氏说道:谁说不是呢,天底下的子女,哪个不是做母亲的心头肉?热突突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怎能不伤心?我现在也是一口气吊着罢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老妇人道:小娘子你还年轻,比不得我,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人得向前看。

    钱氏道:老太太你说的太对了,人可不得向前看么?死者已是死了,这是人的命数,活人还得继续生活。你也得看开点。

    老妇人道: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生死都是上天注定的。但是现在凶手没抓住,给我儿子报不得仇,这口气怎么咽的下?

    钱氏道:我那儿子不也是被人打死的么?我也到官府报案,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每每去官府探问情况,便以“凶犯在逃,正在缉拿”为由搪塞。我听说,打死你儿子的那三个凶犯,都是当今朝廷权贵的子孙。我一个邻里之间的纠纷,官府都抓不到人。更何况这是权贵们犯的案?现在这天气炎热,你把尸体停放在这义庄,也不是长久之计,死者为大,也得入土为安呐。

    听到此,老妇人见抓住凶手无望,有冤难诉,不觉又堕下泪来,半天没言语。

    钱氏见状,说道:哎,也是造化一场,你我有缘。今日知县找到我,说我们是天涯同路人,同病相怜,让我来劝劝你。县里了解到你的情况,组织募捐,给你捐了四百量银子。这是银票,你拿着,把你儿子的后事办了吧。剩下的银子,也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说完,钱氏取出银票,放在桌上。老妇人见钱氏这般说,又见有四百两银子,也无计可施。只得遵照执行了,便同意了钱氏的请求。

    当天钱氏回到府里,将老太太答应办理后事的事向卜明告诉了一遍,只说老太太收了一千两银子,自己还搭进去买缎子、鲜果的钱。卜明连连称赞不已。当天夜里,便派了八个排军皂历,扶着灵柩,与老太太一起回太平县老家安葬不提。

    且说钱氏打了六百两银子的背账,用六十两银子买了一尾绝世好貂。日夜观摩把玩不辍,奈何此时是八月份天气,气候炎热,不适合穿出去,不得在人前炫耀,每日心痒难耐。

    一日,正值钱氏生辰,摆了几桌酒席,请来亲朋好友大聚一场。其中有几个闺中密友是经常一起走动的,便拉着这几位密友至房中,拿出貂皮坎肩。人人见了都称赞不已,把钱氏高兴的手舞足蹈,花枝乱颤。这密友中有一人正是千户蔡亮的妻子杜氏,见钱氏花重金买了一尾如此好貂,大伙都争相庆贺,妒忌心起。偶然瞥见房内书架上有一封书信,信的落款是贾政。想起前几日蔡亮跟她提起,本县发生的命案真凶中也有个姓贾的。心内思忖道:真凶有个姓贾的,如今这里又有一封姓贾的来信?岂非偶然?莫非此案有什么隐情?于是趁大家一个眼错,把书信藏于袖内。

    及至席散回到家中,展开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觉喜从中来。

    “这刷子当败,难怪这几天到处摇摆,买了条臭貂还要把人拉家里去显摆,原来是收了别人好处”杜氏边想边把书信收好。等到晚上,蔡亮、蔡珂回到家中,杜氏便把他们叫到书房,把书信拿与他们看。

    看过书信,蔡亮说道:把书信烧了吧,别落入其他人之手。

    蔡珂愤慨说道:这怎么行?这可是他卜明贪污受贿的铁证,我们把它上交到朝廷,让朝廷革了他的职,给马四报仇。

    杜氏也在旁附和说道:珂儿言之有理,你们是没见卜家那婆娘,收了这银子,这几天把她给摇摆的。买了条貂皮坎肩,把我们都叫到她家里去看。那得意劲儿,我都看不上眼。这书信必须上报朝廷给他治罪。

    蔡亮说道:我与卜明交往虽不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且都在朝廷为官,兔死狐悲。再者,我今天去把他举报了,以后同僚怎么看我?谁还敢跟我来往?最重要的是,我把他举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蔡珂与杜氏见说服不了蔡亮,也无可奈何。待蔡亮离开后,蔡珂依然愤愤的。府里的丫鬟进来添茶水,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茶水流了一地。蔡珂见状,踢了丫鬟几脚,骂着叫滚出去。杜氏见状,只得安抚道:你爹怕事,咱们不要管他。既然不能明着举报,咱们偷偷的把此信交给知府衙门。蔡珂听了,转怒为喜,说道:我明日便差人去办此事。

    第二日,蔡珂叫来心腹,吩咐如此如此。心腹揣着书信,径来到知府衙门。衙门正门处,放置了一个方形铜匣,名曰:铜匦。铜匦设四门,东面名曰延恩匦,青色,喻仁义,有赋颂及希望得到官爵的信件投此门;南面名曰招谏匦,丹色,喻忠信,有言时政得失直言谏诤的信投此门;西面曰申冤匦,白色,喻公平,鸣冤叫屈的信件投此门;北面曰通玄匦,黑色,喻聪智,有玄象灾变及军谋秘第的信件投此门。心腹将书信投入西门内。

    当日,值事司务整理铜匦,发现此信。将信交于知府游寿,游寿阅信后哈哈大笑曰:我素知卜明,一向清正廉明,绝不会干此勾当。况此信又不知是谁人所寄,匿名举报长官,我看必是诬陷。于是将信置于案头,不予理会。谁知此信日后竟成游寿的“保命符”,真是世事如棋局,风云变化不可测。此系后话,暂且不表。

    一连几日,杜氏与蔡珂都来衙门中探听消息,但都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一般。蔡珂还想着要告到都察院去,被杜氏拦住了:我的亲儿哎,你还不明白吗?这知府要么和卜明是一伙的,要么就是故意包庇他,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知府和卜明有很深的关系,知府咱们得罪不起啊。况且那封书信是关键的罪证,如今都不在我们手上,我们还怎么告?

    蔡珂听完,也只得长叹一声,无奈作罢。

    正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