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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金銮殿君臣议新事 梨园内女旦演旧剧

    《垓下歌》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因为第二天要早朝,贾兰起了个大早。来到午门外等候,午门外三三两两站了一些官员。等了约半个钟,远远望见一台四人抬的大轿缓缓而来,银顶皂色盖帷,朱漆漆就轿杠,宝顶华盖,珠光宝气。待得轿子到了午门前,轿子停下,前面引路的轿童掀开前面的帘布,一位老者走下轿来,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殿前等候的一些官员纷纷上前打恭问候。贾兰问旁人道:此人是谁?那官员见贾兰是个新官,便说道:看你初来京城为官,我不妨多说两句。这位便是当朝太师吴国忠,当年追随先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为我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先王在世之时,便封为勇武大将军,授太师衔。

    话尤未了,只听午门钟鼓楼上鼓声响起,宫门徐徐打开,太监在城楼上高喊道:今日早朝开始,请百官入殿。

    各官员按品级排好队次,穿过金水桥,来到太和殿。待人群列队站好,皇上缓缓从后殿走上龙椅,众人山呼万岁毕,一旁管事太监高喊:有事执本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两班大臣中闪出一人,生的身形高大,虎背熊腰。此人正是贵州布政使郭宏,只见郭宏禀道:启禀陛下,西南播州地区土司杨应雄犯上作乱,纠集二十万人马,在云贵川一带冲关夺隘,一路奸淫掳掠,无所不至,所过州县民不聊生,望陛下圣裁。

    皇上怒道:这个杨应雄上个月才向我朝俯首称臣,他的次子如今还在我朝为质,现在又反叛,是何道理?

    郭宏跪禀道:这个杨应雄诡计多端,上次见我朝派大军清剿,来势汹汹,便采用诈降佯输的策略。见我朝大军班师回朝,便又卷土重来。

    皇上看向坐在第一排的吴国忠太师,为何其他官员都站着,吴国忠却坐着?概因皇上体恤老臣,念其劳苦功高,故与别个大臣待遇不同。说道:依太师高见,该当如何?

    吴国忠缓缓站起身,说道:斩草不除根,逢春必又生。老臣以为,应先斩质子,再派三十万大军分三路从云南、贵州、四川进发,形成合围之势,瓮中捉鳖,必破杨军。

    话音刚落,众臣中闪出一人,正是北境郡王水溶。水溶禀道:太师所言差矣,我朝近年来连年征战,劳民伤财,百姓苦之久矣。与杨应雄上一战虽然获胜,然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军力尚未恢复,贸然出兵,恐不能获胜。不如下一道圣旨,找个能臣,去招安杨应雄。

    太师道:招安一事万万不可,这是养虎为患,且有损我朝天威。

    水溶道:太师如今年事已高,领兵出战恐有不便。

    太师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臣还能出战。

    皇上道:两位爱卿均是为国为民,太师会同兵部先拟出一份作战计划供朕参阅,北静王也做一份招安计划给朕,是战是和待朕看过两方计划后再定夺。

    众臣中窃窃私语了一阵,只见从中又闪出一人,正是通政使杨尚民。杨尚民手执牙笏,躬身禀道:启禀陛下,近日,江西、河南、湖北等地接连几月天赤如血,滴雨未下,夏秋无收。请求圣上停收涉灾地区税赋一年,拨银赈灾,以防民变。

    皇上略一沉吟,问道:要拨多少赈灾银?

    杨尚民回道:此次灾情波及范围大,持续时间长,受灾人数多,初步估计要两百万两。

    一旁的户部尚书卢比邻是个直肠子,急脾气,听到赈灾要两百万两白银,说道:征剿杨应雄要银子,赈灾也要银子,你当我们户部是银子他娘啊,能生银子?

    杨尚民间卢比邻这么说,也不甘示弱,说道:户部管天下钱粮,如今发生灾情,不管你要银子管谁要?你不给赈灾银,激起民变你负责吗?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了起来,其他群臣都窃窃私语。皇上缓缓开口说道:如今国事维艰,内忧外患之际,朝廷更应上下一心,通力协作。你们也不要吵了,都拿拿主意,想想怎么解决这燃眉之急。

    群臣听皇上如此说,都安静下来,但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就是要银子。但现在户部缺银子,所以没有人会去开这个口。皇上见没人出来说话,便问卢比邻道:户部那边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卢比邻回道:户部在年初做预算时,已考虑到天灾人祸的支出,当时只做了一百万两的预算支出。五月份两淮地区发大水,户部拨银三十万两赈灾。如今只剩下七十万两可以调配。

    皇上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拨七十万两,剩下的由地方自己想办法。

    讲完这两件事,皇上明显有点乏了,一旁的太监忙端来热腾腾的冰糖红枣桂圆汤,皇上呷了一口,仍旧让太监拿下去。

    “科举作弊案查的怎么样了?”皇上问道。

    贾兰见问到自己所管之事上面来了,忙站出列,躬身回到:启禀陛下,经过半个月余的审查,目前已审出真相。

    “说来听听”

    贾兰拿出昨晚起草的奏折,按着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

    念完奏折,还未等皇上开口,一旁的礼部尚书梅冠雄说道:你说吴礼、梅才与副考官何光远串通一气,何光远把试题泄露给两人,但却没有口供画押,这罪定的未免有点太草率了。

    贾兰说道:正是因为没有他们的画押,方才更显得我秉公办案,没有用私刑。手长在他们身上,他们不画押,我还能按着他的手画不成?虽然他们不肯画押,但我还有证人。说着便把这几天查案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朝堂上一片哗然。

    梅冠雄已气的脸如三月的花圃——一搭紫、一搭绿、一搭青、一搭红。吴国忠仍坐在凳子上稳如泰山,看不出喜悲。

    皇上说道:既有人证,那就把人证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贾兰便吩咐排军校尉,一支队伍前往百花楼找一个叫莺莺的姑娘,一支队伍前往刑部大牢,把程桂、吴礼、梅才都提出来,一支队伍把何光远找来。

    排军走后,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众排军回来复命。去百花楼的排军回道:思琪昨晚已死在百花楼。去刑部大牢的排军只带回吴礼、梅才,回说程桂昨晚已畏罪自杀,死于牢内,死前写了一封遗书藏于袖内。带回来的吴礼、梅才、何光远跪在殿前,口内不停喊冤。

    排军将程桂写的遗书呈给皇上,皇上让太监打开,只听太监念到:

    吾本羸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亦无通天之才。幸得先祖福阴,圣上恩典,得中进士,官至翰林院学士。因喜好京剧,结识京剧旦角章龄。吾羡其才华,慕其颜色,便欲与其携手至白头。章龄有一弟章平,亦从事京剧。唱戏行当向来为人所轻,吾便私做主张,帮其弟改换身份,参加今岁之科举。并将考试试题泄露于他。改名、泄题之事均在吾一身,与他人无关,吾虽万死亦难洗其罪。此去森罗大殿,唯有二事放心不下,一怕年逾六旬老母无人照料,二怕此事牵连章龄。若苍天有眼,愿此两人余生无碍。

    读毕,吴礼、梅才见程桂已把此次科举作弊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且莺莺已死,死无对证,喊冤的声音便又大了几分。梅冠雄也起身说道:此次科举作弊皆程桂一人所为,牵连着的也只有章龄,与他人无关,状元郎真是办的个好案子!

    贾兰刚要回言,皇上便开口说道:既然此事皆为程桂一人所为,其他人没罪的就放了吧。那个章平,脊杖二十,流放岭南。散朝后贾兰留下,其他人无事就退朝吧。

    众人散朝后,不说吴礼、梅才、游玺三人到刑部办理了手续,无罪释放。且说贾兰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御花园的一个凉亭内,那皇上正等在凉亭内。贾兰要行君臣之礼,皇上忙制止道:你是我爱妃贤德妃的侄儿,无人之时,你叫我姑父便是。于是便叫贾兰坐下说话。

    皇上说道:此次科举作弊案,你办的很漂亮。

    贾兰回道:恕臣无能,未能将吴礼、梅才、何光远他们绳之以法,辜负圣望。

    皇上说道:为何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贾兰道:那日在刑部大牢,微臣听的真真切切,是何光远将考题泄露给吴礼、梅才。

    皇上道:那证据呢?他们既没画押,唯一的人证又死了。

    贾兰跪下道:臣有罪,未将证人保护好,致使本案的唯一证人被人杀害。

    皇上道:那假如证人没被杀害,你觉得我该怎么发落吴礼、梅才?

    贾兰道:按律当流放或杀头。

    皇上道:那你可知吴礼是太师吴国忠的孙子,梅才是礼部尚书梅冠雄的儿子,把他们的儿子、孙子杀了,他们以后还肯为朕卖命吗?如今国事维艰,西南地区烽烟再起,我还要太师为我再率大军,征剿杨应雄。

    贾兰道:但不杀他们,天下学子岂不是怨声载道?

    皇上道:所以现在有一个翰林学士程桂出来包揽了所有罪行,且已经畏罪自杀。对天下学子既有了交代,又保全两位大臣的子孙,岂不是一举两得?

    贾兰道:那公平正义何在?

    皇上笑道:公平正义于朕都不重要,朕只要这江山长治久安,朕只要天下之人,无论是臣是民,对朕唯命是从即可。

    贾兰也是聪慧过人之人,一点便透。说道:所以程桂、莺莺的死,并不是吴国忠、梅冠雄他们做的?

    皇上并未直面回答,只是缓缓说道:此事到此为止了。程桂遗书中的两件事,朕会帮他了却心愿。上了这半日朝,朕已乏了,你退下吧。

    贾兰退出御花园,走出紫禁城。回去的路上,贾兰寻思道:科举作弊案,兹事体大,皇上却派我这一个毫无办案经验的人去查案,看来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真相。一方面,皇上是想通过这件事打压一下太师、礼部尚书这帮大臣,让他们能更好的为自己卖命。另一方面,我又得查出一点东西,给天下之人一个交代。皇上这招制衡之术玩转的太溜了。只是现在我知道了皇上的这么一个秘密,有朝一日,他是否也会对我也弃之如敝履?这件烦心事如一块石头一样,压在贾兰心上。回到府内,便闭门不出,倒头便睡去。

    且说程桂狱中畏罪自杀,章平流放云南的消息很快便传到章龄的耳中,听到这消息之时,章龄如天雷击中身体一般瞬间僵硬起来,呆若木鸡。本以为给程桂传了那封信之后,便能等到心上人和弟弟出狱,不成想,如今却阴阳两隔、天各一方。

    等平复过来后,章龄走进房间,将被褥、床帐、衣箱收拾齐整,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叫来平时要好的闺中密友阿琴,从首饰盒内取出一根簪子。对她说道:我知道呢你狠喜欢这个九鸾凤头紫玉钗,我今天送你了。那阿琴不明所以,欢天喜地收了。接着又把平时梨园内管事的李四叫了过来,把茄袋内的银子抖落在桌子上,对李四说道:月初我跟你借了十两银子,现在只剩这些了,还差些,你看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你拿走抵数吧。那李四多少听说了她的事,并不接银子,说道:我的好姐姐,这点银子不值当什么,来日慢慢还便是。说着,便退出了房间。没过一会儿,班头来通知说,晚上出演剧目《霸王别姬》。

    章龄独坐窗前,取出首饰妆盒,只见她涂金粉,抹胭脂,俏丽佳人为情痴;插金钗,绾青丝,两行热泪青衫湿;化好妆,上台来,曲目慢慢搬演开。

    这一日,梨园内座无虚席,宾客盈门。这章龄早已是名满京城的京剧名家,无人不想一睹其风采。锣鼓响处,侍女随虞姬(旦扮科)上得台来。

    【西皮慢板】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兵卒高叫云]大王回营啊!

    【二黄原板】统貔貅七十二战,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神鬼皆惊。

    [净白]英雄出众世无敌,七十二战创鸿基。当初不听鸿门计,事到如今后悔迟。

    [旦白]大王何必悲叹?自古道:军家胜败,古之常理。想大王英雄盖世,武艺超群,汉兵纵有十万之众,大王八千子弟兵一能胜百。稍养锐气,再与汉兵交战。恢复基业岂不美哉!

    [净白]话虽如此,只是那张良诡计多端,韩信广有韬略。只怕难以取胜。

    [旦白]妾身备得有酒,请大王畅饮几杯,以解愁烦。

    【二黄原板】有孤王在账中心神不定,想起了当年事好不伤心,恨刘邦用张良诡计毒狠,有淮阴小韩信用兵如神。孤纵有拔山力又何足论,孤一身怎能杀冒敌冲锋。叫美人你与孤把酒斟定。

    [汉军呐喊声起]

    【二黄摇板】耳边厢又听得有人声震,四面里皆是楚歌声。

    [军官上]启禀大王,大事不好了!

    [净云]何事惊慌?

    [军官云]汉营中的兵将,俱做楚人之歌。我营中士兵闻之各个思乡,军心要变了。

    [净云]竟有这等之事!速速到各营安抚他们!快去快去!

    [军官退下]遵命!

    [净云]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旦云]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净云]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旦云]大王!

    [净掩面泣状]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了!

    【二黄原板】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营外乌骓马嘶叫]

    [净云]忽听战马声嘶……马僮,将马牵上帐来!

    [马僮牵马上]

    [净云]乌骓啊……乌骓!想你跟随孤家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今被围垓下,就是你,也无用武之地了!

    【二黄摇板】乌骓马它定知大势去矣,故而你在篱下沙沙声嘶……

    [乌骓嘶声愈烈,不肯退去。虞姬作手势叫马僮牵马出帐。马僮与马齐退下,项王追至帐门,久久伫足]

    [旦唤净科]大王,大王!大王!

    [净回神,缓步进账]

    [旦云]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净云]如此,酒来!

    [旦云]大王,请!

    [两人移步桌前,饮酒科]

    【西皮慢板】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旦云]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净云]如此有劳妃子了!

    [旦下,未几,持双剑复上,背对净抹泪。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为项王舞剑]

    【二黄摇板】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军官急上]启奏大王,敌军四面来攻,特来报知。

    [净云]吩咐众将四面迎敌。

    [军官退下]遵旨!

    [净对旦云]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旦云]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净云]怎么!

    [旦云]免你牵挂!

    【二黄慢摇】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唱完,章龄举起双剑,往脖子上一抹,顿时血流如注,身子直挺挺往后便倒。台下观众不明所以,喝彩叫好。台上的假霸王心内疑惑,排练之时并无血流如注这一说。再细视之,脖子上真有一道鲜红刀口。用手置于鼻前,已没了鼻息。吓的瘫坐于地,台上其他人忙上前帮忙抬人。台下观众见假死变真死,都一哄而散。正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