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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事件篇】星舰迷途

    九月第二个星期三晚上,八点没到。天气预报说有雨,但清晖还在。

    吉川核算完最后一笔账,整个人瘫软在地。

    股票,这款无关硝烟的数字游戏,让他折损五万元。

    若许年的苦心经营,顷刻间化为泡影。这种挫败感有如飓风过境,席卷了吉川的安全屋,令他窒息。沉默邂逅了死寂。

    沉默伴随死寂。直至钟声响起。他从上衣口袋取出烟盒。打开,里头还剩一根烟。真幸运。他苦笑。随后,从抽屉摸出打火机,在背风角落,将烟点燃。

    五万元,对目前艰难营生的吉川而言,是不小的数目。何况,他损失的,并非普通的五万元。吉川不愿回忆这段往事。

    香烟自点燃那刻起,就注定会在浓雾中消亡。当烟头末端的炬火如同星屑陨落,迷途星舰也在古老雷达中找到新的航向。

    这个不幸的悲观的荆南人,暗下决心,翻开记载救赎之道的尘封古籍——通讯录。他在名单中瞄定一串号码,然后抓起手机,轻吁一口气。等草拟了通话思路后,他屏息凝神,点上拨通键。

    彩铃过后,手机传来语音提醒,昭示线路并未拨通。在智能播报结束的那一刻,吉川就像被羽镞击穿胸膛的骑士,耷拉脑袋垂死在马鞍上。尽管他对此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掩面苦笑,茫然无措地低着头。

    也许有那么一段时间,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在他不曾在意的角落响起又按下。也许第一乐章结束后,他会突然弹起身,沿窗边来回踱步。也许他会觉得累,也许不会。他总能找到合适理由,用无关紧要的猜想劝慰自己坐下。也许他会安分片刻,也许会心有不甘。但,没有也许。他知道自己并非缺少验证假想的勇气,只是纯粹喜欢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机械而反复的纯粹。

    他再次按下拨通键,回应他的还是热闹的铃声。

    所幸,在纯音乐结束的那一刻,电话线路顺利接通,对方的声音真真切切传了过来。可吉川不解的是,声音的内容并非他所预想的寒暄与热情。与之替代的,是一锅奇特声音的大杂烩,喧闹的,不安的,急促的,争吵、犬吠、警铃。

    吉川不自觉跟着声音展开联想——在遥远的全石镇,兴许发生着不得了的案件。

    对此,他有些亢奋。但没等他发散思维,舞台剧的帷幕就被提前拉开了。一句出其不意的问候,跨越时空隧道款款而来,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您好,哪位?”

    吉川被女人恫吓住,怨气立马泄了三分。显而易见,对方并非林青森,也非他的夫人,而是素未谋面的陌生的女人。他对此毫无防备,只能轻皱眉头,用含了块老酸奶似的喉咙,发出吞吐不清的招呼。

    “哦,您好,小姐。不,女士。我……我是吉川,来……”

    霎时间,对方沉默了。吉川心里忐忑不安。他有不祥的预感。

    “你在发电报吗?吭哧瘪肚讲些什么名堂?有话直说,大伙都忙着。”

    吉川被话语震慑住,竟无意识切断电话。他狼狈地回看了号码。但眼前这串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的确归属于自己的老友林青森。这下,他彻底陷入僵局,继续还是放弃,他望向账本,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

    “嘘,果然打回来了。喂,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依然是那个女人,依然是夹枪带棒的声音,“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加班搞传销,算你敬业。但你听好了,这保险、股票和基金我们是坚决不要的。”

    “我不是……”吉川试图纠正,“不,我是……”

    “你这人也真是,该见好就收便见好就收,免得伤了和气。”也许对方也没料到吉川竟如此执着,于是抢先服软,“好了,你们的产品已经有人介绍过了,我们也买过了,买过了,昂,别再说了……你不挂,我们先挂了。”

    吉川知道对方有所误会,赶忙道明来意:“我有事找林青森,不是搞传销,麻烦您递个话。”

    “找林青森,不是传销。”吉川字斟句酌再次强调。

    “哦,知道了,早说嘛。小林,找你的,给。”女人不耐烦地撂下一句,“是个男的,好像叫什么齐川,没太听清,讲话神智无知,不知道在搞什么花头。”

    吉川听到女人对他颇有微词,正欲反驳,没想到电话很快转手到另一人手中。

    “呀,齐川老弟,好久不见。”

    是林青森,是熟悉而陌生的播音腔的味道。

    吉川欣喜,松了口气。但他想到对方张嘴便道错姓氏,就难堪得说不出话。直到对方接连送来问候,他才缓过劲。

    这个幸运的乐观的荆南人,只好不厌其烦地当着老友的面,郑重做起自我介绍。

    “林先生,我不是齐川,我是吉川,荆南大学金融B班的吉川。二月份的时候我们还通过电话,您没忘记吧。”

    “呀,是吉川老弟。瞧我,跟秦始皇爷爷似的,居然没听出来。吉川,吉川,吉福如川,多好的名字。还记得香山居士有言‘吉凶祸福有来由。’又言‘百川未有回流水。’吉川,吉川,我早该听出来的。要知道,我刚喝的那杯上好乌龙,可不就是老弟惠赠的茗品吗?我刚还说这茶回甘特浓,原来是老弟想着哥们呢。嘿,瞧我这张嘴,总是说东忘了西,讲了这么多,连句像样的问候都没奉上。让我们重新来过。晚上好,吉川老弟,许久没见,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林先生。”听到对方操持着半白不白的腔调,吉川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若许年前,两人都是古典文学爱好者,经常以此取乐。时光荏苒,君子相知不相见,空留遗憾。

    “你可别张口林先生,闭口林先生,太生分了吧,跟以前一样叫我青森好了。唉,说起来,自打婚宴那天起,我们也快两年没见了吧。本来半年前的校友会,你特地发函邀请,谁承想家里出了麻烦事,就给耽搁了。后来你私下邀约,又碰上思妤生病。唉,这些日子,大家过得都不顺心。所以,隔了这么久,你们都还好吧?”

    “大家都挺好,你呢,可还好?”

    “我嘛,还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凑活过呗。不过,承蒙泰山厚爱,详谈生意的客户确实变多了。公司接轨的项目也还顺利,虽然整体营收较往年有所下滑,但也在可控范围内。而且,宏观层面出台了适配的税收政策,优惠力度很大。电子消费券的创举或多或少能够拉动地方内需,虚拟经济起来了,实体也能跟上。虽说贸易壁垒时有时无,看不明白,但进出口的生意又不是爱情非他不可。再说,公司最近主攻的老年医护设备也非夕阳产业,只要医养结合的可借鉴性一直存在,养老行业的供需问题一直存在,中高端医护设备的市场就一直存在。所以总体来看,整个商圈环境还算稳定,也没专家说得那么悲观。加上最近认识的伙伴实力确实不错,有他们帮衬,这后疫情时期,我这小公司也算勉强熬过去了。”

    “挺好。”吉川对财政、外贸和民生等问题涉猎不深,为避免出糗,故不敢搭腔接话。但倘若让林青森单唱这出独角戏,又怕对方失去兴致,于是吉川更换话题。

    “李小姐可还好?之前听说她的小腿骨折了,现在好了吗?”

    对方笑着回答:“好着呢,生龙活虎的,早就出院了。老弟别担心,有大哥护着,你嫂子能出啥事呢。”

    吉川本想追问刚才的女人是何身份,但他怕引起尴尬就放弃了。

    当他正思考如何将话题导向既定目标时,对方率先猜出他的心思。

    “不过老弟,你也别怪哥们说话直来直去,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是叙旧吧。”

    被一语道破,吉川尴尬回应。“果然瞒不住你。没错,我今天确有要事相求,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你瞧你,又见外了,你可是我林某两肋插刀的兄弟,哪有方便不方便之说的。这样,先等我换个地儿,家里现在有客人,确实不方便,我去趟书房,那里安静些。”对方说完挂断电话。不多时,对方回电,“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吧,你最近又碰上什么麻烦了?”

    吉川咽了口水,道:“说来惭愧,前段时间我做投资亏了空,想找你周转一下。”

    “抱歉,作为兄弟我先冒昧问一句,你难道最近又在……买彩票?”

    吉川沉默了,望向树梢中弥留的月光回答:“是股票。”

    “呦,老弟,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股票这玩意风险大得很嘞。嗨,你该不会……”对方突然急刹,又挂了低档上坡,“听了某个专家的建议手头痒痒了吧。”

    一语中的。吉川摩挲后脖颈。他现在正和当时跟风入市一样,无言反驳。

    “嗨,你果然跟以前一样俏皮可爱嘛。上次咱就分析过了,现在市面上所谓的荐股大师,不,准确说是各种理财大师,无论线上,还是线下,正规,还是不正规,实际都是玩弄戏法的骗子。

    “就拿他们的惯用伎俩来说。首先,你会在某个特定时间,邂逅一位年入百万的理财大师。接着,你们会以缘分为切口,探讨一款不甚时髦的理财软件。随后,大师会以荐股为名让你初尝甜头。后续,你会受到邀请参加内部团体,共享机密信息。当你心满意足,萌生退意时,大师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资金套住。接着,你就需要应付咨询费、托管费、交易费等一系列组合套路,直至晕头转向。等你冷静下来,资金亏损的引信早已燃尽,诈骗的火势业已蔓延,届时再想抽身已无理论可能。”

    吉川不敢插嘴,只当教导主任训话,不甘情愿,但又极为认真。

    “总之,无论是杀猪盘,还是连环套,都是明面上的理财诈骗,只要平时多留心眼,想要防范自然不难。怕只怕那些扬言公平公正的投资游戏,个中套路只叫你有苦难言。比如彩票,有人认为它是概率学,也有人认为是统计学,还有人认为是数学的综合运用。但无论上述哪种人物,他们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数学规律。他们坚信,持续投入必定有所回报。但现实果真如此吗?要我说,彩票甚至连投资都算不上。别再相信‘每天一小张,不是行善就是发。’的谎话了。你还记得前阵子镜花省那起沸沸扬扬的体彩事件吗?一个极具公信力的地方体彩竟公开作弊,还理所应当将微操失误归咎于超自然现象。官方平台尚且如此,线下赌局又如何。十次赌博九次输。庄家若非撒网捕鱼,玩家根本没有活路。好了,归根结底一句话,庄家布局,散户入瓮。切莫为了俗套的成功故事,走上无法自制的不归路。”

    说罢,对方战术停顿,换以讲师口吻继续发难:“不过,要我说,你好歹也是荆南大学的高材生,应该明白‘经济规律只能总结不能预测。’的道理。这些明显设套的游戏,你怎么玩上瘾了。”

    面对对方的穷追猛打,吉川只能被动防守,他将手机搁置在桌面,眼神偏离那不安分的红圈。他感觉一时口渴难耐,慌张地打开水壶狠狠灌了两嘴,再用几近麻木的手背重重抹去唇边的水渍。

    就连这短暂的休战时间,都要拿来负隅顽抗吗?我果然很没用啊。吉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