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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涸辙之鲋苦难言 青春伴做读书声

    魏韫此时正站在一面墙前,那墙和地面用的都是郿邬产的大青砖,虽然不远处挨着井偃,可砖缝笔直规整,其上覆瓦若鱼鳞,虽是最不起眼的角落,也称得上井井有条。

    从深秋至凛冬,魏韫进京用了一月,呆在沈府又两月,这么多月来她只跟着姐姐姐夫出过一次门,除去路程,在外面只晃了一炷香时辰。而魏韫犹记得第一次进京,她从辎车的轩窗向外望,楼台亭阁、人影错落,期间不乏高鼻深目的胡商,这些新鲜物事好似夏夜的跟头虫,搅得魏韫夜不能寐。

    “姑娘,有人朝这边来了。”十安蹲在不远处,此刻瞧见人影,捏着嗓子小声唤魏韫,可这主儿趴在地上专心致志挖狗洞,洞外的声响与她全无关系。

    就差一点儿就能钻出去了!东边集市的杂耍戏法、西市壹方茶馆的段子、还有西郊的跑马场,这么些个好去处,如今都向魏韫招手呢。想到这些,魏韫握着簪子的手刨的越发快了。

    “姑娘!”十安恨不能把她从那狗洞衔出来,魏韫只觉衣领一紧,这才听见十安的召唤,赶忙一骨碌爬起来。

    可惜为时已晚,与姐姐正好撞了照面。

    “魏梦柯!”魏涵看着妹妹鼻子上的污泥,似被雷磔。

    听下人说最近魏小娘子不是在登东,就是去登东的路上,近处的井偃不去,非要转道后院一处鲜有人烟的,以魏涵对自己妹妹的了解,这其中必有名堂。

    魏涵扶额,京城的世家闺秀中,像自己妹妹这样的奇人,真乃空前绝后。

    “来人啊,把她带回去,我不允,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魏韫自知此事若是败露,禁足在所难免,可那洞只差一拳,她就能逃出生天。

    “慢着!”魏韫推掌至胸前,嘹亮喝声让姐姐身后的一众丫鬟梗直了脖子,停止动作。

    “刚刚挖洞太热了,我退件衣裳。”魏韫说着便将身上鸦青色的棉袄抛到地上,那棉袄的颜色倒是与砖瓦有些相近。

    “姐姐,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您就遂了我的愿可好?”

    魏涵俊俏的下巴微颔,冷冷回道:“今日赵嬷嬷的课业完成了?”

    “姐姐……”

    “你且去打听,京城世家的闺秀中,可有人似你一般顽劣?”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魏涵懒得多费口舌,便去催促身边的下人。魏韫一想到禁足,只觉得以后暗无天日、再无念想,心下一横,一个猛扎,竟窜进了洞中。

    平乐街西四街南,一架驷马轩车恰好路过,驾侧一众仆从中,突有一人如发恶疾般惊声尖叫,身子不停乱摆,周围人如惊弓之鸟,纷纷四散跑开。大家定睛一瞧,这才发现此人脚踝处竟被一双白净素手狠狠捏着,那手好似长在他身上,怎么甩都不见罅隙。

    众人顺着手往上,这才发现外墙沿有处狗洞,那手就是从此处摸探出来的。

    “何事喧哗?”轿内声若金石,一边的贴身仆从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一时语塞,支吾半晌也说不清原委。

    魏韫在洞中一探头就看见一个黑压压似檐柱的东西,一时大喜,赶忙伸手抓住,谁知竟是活物,被擒住还想甩开,拖拽间魏韫半个身子竟然能挤出狗洞,眼前景色豁然开朗,这才知晓自己抓住的不是檐柱,而是一只着乌皮靴的脚。

    再一抬眸,正对上车马内一双锐利的眼睛,周围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护卫围得水泄不通。

    平乐街幽深,行人三两,此时也被这稀奇的一幕拖住腿脚,等着看热闹。

    “你是何人?”车辇一旁的护卫发问,身前的刀刃白的刺眼。

    “回大人,吾乃卫尉司少卿沈襄安正妻魏氏之妹魏韫。”

    车内之人听罢,将帘幕拨开,魏韫这才看清乘轿人的面容。此人蓄须,鬓角微白,中庭平阔,双眼低垂可眼神却熠熠生辉。

    “你父亲可是江南刺史魏舒屏?”声音浑厚,言语轻松平和。

    “正是。”

    他听罢笑笑,眼神又落在魏韫身上,开始细细打量,“都长这么高了,想来你的名还是那年中秋孤与魏卿对诗时取的。”

    魏韫听罢,应声跪在地上,羞愧的头都不敢抬,心里默念无数遍各位仙家的名号,只愿他们能显灵保佑。

    她截下的正是当今天子的车驾。

    “皇上恕罪,小女无知顽劣,闯下大祸,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陛下莫要责罚我的家人。”

    “孤问你,好好的大门不走?为何要从这里爬出来?”

    魏韫被问得更不敢抬头了,可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周遭针落有声,而魏韫感觉自己额头的汗像扑闪着翅膀的蛾子,拍得她鬓角生疼。

    “涸辙之鲋[注],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天高地阔,吾欲往观之。”

    魏韫顾不得礼节,语毕抬首,只因她太想确认那人的反应了。

    不出所料,皇帝在车内乐不可支,声传百里,周围的宫人也都笑眼盈盈地看着魏韫,当初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瓦解。

    “好啊!好一个涸辙之鲋!你果然是那魏老狐狸的女儿!”

    魏韫的心听完这句话才算放下,她垂头看着身旁不远处车驾留下的小水洼,默默感谢了之前心中念叨的各路神仙。

    “不日宫中除夕宴,你一定要来,到时孤再给你这条涸辙之鲋赏赐。”魏韫应允,车驾启动,渐行渐远。

    “除夕前不许踏出闺房半步。”

    魏韫能将圣上哄得笑逐颜开,可终究难过姐姐这关,禁足已成定数。

    魏韫涨红着脸默默点头,虽有万般不情愿,奈何长姐如母,刚刚又出了这档滑稽事,实在羞于辩驳。

    魏涵看着垂头似要泣泪的妹妹,一声长叹抽掉了大半教训的气力,随后软软倚在中厅的圈椅上,盯着桌上的香炉没了呵斥的精神。

    “梦柯,你刚刚在皇上面前看似出了风头,却可知这其中利害?”魏韫望向姐姐,见她眉头紧锁,魏韫摇摇头。

    “不出半日京中定会人尽皆知,女儿家的稳重矜持尽失已是板上钉钉。”魏涵接着一声轻叹,眉头锁得越发紧了,“爹爹当年以为你治病之由远离朝政,这几年魏家好不容易淡出众人视线,如今你又出现在圣上面前,正好提醒了他。”

    父亲不同于其他文官,除了文采韬略,还擅长制械。早年间圣上正值少年,意气风发时曾立下“朔平天下,四海归一”的宏图伟志,只因那时朔军精悍机敏,所到之处均成摧枯拉朽之势,而这其中,父亲所制的兵械火器能抵千军万马。

    当兵械能决定战争的胜败,制械之人被反噬,最终形成兵在其颈的局面。于是父亲在呈上了最后一张火器突火枪的图纸后,便远离庙堂家国纷争,专心为女儿治病。

    “朔军如今大不如前,难保皇上不会动重用父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