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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浅谋于无形 常胜于不争

    元鼎二十年十月初八夜半,潭州大火,消息即刻传往都城安定,次日皇帝震怒,朝野惶恐,百姓只道是天降赤火殃及无辜,殊不知其中错综复杂无以为人道的人祸才是主因。

    绥党头目名唤毕连硕德,绥国王族唯一血脉,潭州这出精彩的声东击西据传正是他的手笔。不仅潭州损失惨重,如今七皇子徐祉渊也下落不明,皇帝圣谕自京城百里加急直达潭州,潭州全城戒严,严禁出入,静待京城直派的三司官员盘查。三司未至,整修管理一事暂时落在五皇子徐允仡和葛兆将军身上。

    魏韫立于江畔,双眼迷离,昨夜的烟尘和着雨水在脸上留下点点斑驳,深深浅浅好似有人拿着墨笔在脸上挥甩,有些滑稽。

    旭日东升,照亮一夜大雨的碧空,是难得的娴静美好。

    “客栈已经收拾出来了,去休息会儿吧。”徐允仡走近,他自魏韫身后的残垣颓败中来,如今循着魏韫的目光望去,目之所及,是绚烂的朝阳。

    “那日雁荡山,你同我说要北上,就是去潭州?”

    徐允仡转头,下巴多了些新长的胡渣,双眼红血丝明显,“圣上催得紧,命我速速回京行冠礼,可中途接密旨,这才转道潭州。”

    二十及冠乃是寻常百姓的规矩,皇子们向来先人一步,十多岁就已封爵授地,允仡今年刚满二十才行此礼,实乃罕见。“冠礼非同小可,你不及时回京,却要管着绥贼的事?”魏韫脱口才知此话不妥,于是垂头缄默不语。

    “昨日你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疤,皇子脸上有疤,必定与众不同。”

    魏韫一愣,抬头看向允仡,此时他也望着她,身似高竹一枝,引清风徐来。

    魏韫笑了,星央仙君倒真清醒,就算历劫依旧自命不凡。身旁之人笑眼盈盈,允仡的神情自然也不差。

    “殿下,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李贞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望着二人的模样一时摸不着头脑。

    魏韫赶忙收敛形骸,气氛竟变得有些古怪。

    “何事?”允仡气定神闲地转身,全然没了先前打趣的随意神态。

    “河里的鱼儿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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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潭州城北多山,林深处有一隅,隐秘于层林之中,是为云醴寺。寺内香火繁盛,以至空中时常笼罩着缥缈烟尘。

    昨夜潭州大火,今日云醴寺依旧晨暮两钟,未有间断。

    如此清修之地,却有一桩命案。

    允仡一行人正在此处,查看躺在地上的冰冷尸首,死者着兵服,被人绑住双手,一剑封喉。

    “昨夜潭州走水,本寺来了些避难的灾民,不算多,贫僧记得住在这间斋房的是一行人,彼此认识,这才安排同住。”云醴寺典座立在一旁娓娓道来,允仡点头。

    “师父可知他们何时离开?”

    “平日僧人们自卯时便开始打扫院落,这屋子一直没有声响,想来应是夜半就走了。”

    见允仡再无话,李贞上前施礼送客,典座挪步欲先行。

    “典座,我还有一问。”

    那僧人转面,“施主但说无妨。”

    “云醴寺香火旺盛,可其装潢崭新,想来年头应该不长。”

    典座眼光一瞬闪烁,后又恢复如常,“本寺自建成已有六年光景。”

    “短短六年就能有如此盛名,下次我可要会会本寺的住持。”

    僧人应承一笑,后徐徐退下。

    现下屋中只剩允仡李贞二人,而躺在地上的正是他们昨晚派出的死间。他伪装成七皇子,在众人的保护下出逃潭州,今早却躺在了寺庙里。

    李贞弯腰替死者解绑,复掰开他紧握的右拳,显出两个歪扭模糊的字迹。

    在甲缝中染上颜色,临死前在手掌上写出关键信息,这是他们训练死间传递信息的方法。

    “知七”毕连手下的人认识七皇子?

    “殿下,这‘知’究竟是知晓样貌,还是相熟?”李贞说完才知僭越,赶忙自言自语矢口否决,“不不不,应当是知道长相,绝不能是相熟。”

    允仡背手而立,死间手上的字迹似要被他瞧出个窟窿,“昨晚放出去跟着的尾巴呢?也只到云醴寺吗?”

    “是啊,跟到云醴寺后那伙人便如人间蒸发一般,至今都不知他们是如何从云醴寺脱身的。”

    允仡抬首,望着案几灯盏上已凝固的蜡油出神。几个时辰前蜡烛的光还映照着死间从脖颈处涓涓流出的鲜血。

    “将此人厚葬。他若有家人,就好生安抚吧。”

    三日后,潭州气温骤降,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最高长官与寒风一起抵达潭州,第一道旨意,便是将所有涉案人员分开看管,这其中也包括魏韫和允仡。

    潭州自前朝就是水运重镇,百年基业一夜间付之一炬,圣上特喻,除扫清敌国顽党和找到七皇子两项要务外,当晚官员凡袖手旁观者,革职查办;凡遁形潜逃者,斩。魏韫犹记得前几日潭州权要们在九江渡将祉渊团团围住的热闹模样,可如今已物是人非。

    现下魏韫被关在客栈的屋子里,整日坐立难安,她怕爹娘担惊受怕,也怕京城的姐姐鲁莽行事。

    此时十安匆忙推门进来,步伐轻快,一看就揣着天大的消息要抖给魏韫听。

    “姑娘,听说七殿下找到了!”十安咽了咽口水,“你猜七殿下这些日子在哪?”魏韫自是好奇,赶忙抓起十安的衣袖,“都这时候了,还跟我卖关子。”

    十安狡黠一笑,“原来七殿下一直都在船上,佯装逃跑不过是将计就计。”

    魏韫眼珠左右转了几圈,想到疑点便脱口而出,“既然是将计就计,那为何要拖这么久?”

    “二八未至的姑娘,还喜欢思量这些麻烦事?”悠扬之声似箜篌婉转,从门口徐徐飘至魏韫耳边。魏韫回眸,五皇子身披月白广袖流云大氅,修长身姿尽显,气度非凡。

    平日里都是一身朴素玄衣,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着华服,魏韫一时怔愣,还是一旁十安叩拜,魏韫这才回神,连忙施礼。

    “说说你怎么想的。”允仡倒也不客气,径直跨过门槛,立在魏韫身前。

    将棋局讲给布局之人,横竖都是自取其辱。“五殿下聪慧过人,小女自愧不如。”

    允仡一脸狡黠,双手背于身后,身子前倾垂首与魏韫平视,“说点本殿下不知道的。”

    魏韫无奈一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如今自己在他手里,还是要顺了这位主的气儿才好,“殿下计谋高明。既知绥党行刺风声,便假意放出行刺败露的消息,还作势要转移七皇子,实则是想守株待兔,让探子抓到绥党的行踪。”

    魏韫观察着允仡的反应,可他依旧浅笑有状,不见端倪,“说得很好,继续。”

    魏韫避开允仡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我当时还纳闷,为何要转移?若是我方不知夜里偷袭,那敌方自然有机可乘,可若我方知晓,舟船附于水,就如海上孤岛,插翅难逃,对绥人大不利,如此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为何要转移?现在想来五殿下是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只可惜他们竟然还有火烧潭州的奸计,而今日七皇子现身,应该是敌人上钩了。”

    魏韫语毕看向允仡,允仡眼眸低垂,缄默无语。

    “我说的对吗?五殿下。”

    “对了七成。”一句回答,不咸不淡。

    “不知那三成错在何处?”

    允仡幽幽颔首,对上魏韫的视线,“其实转移七皇子的计划本是箭在弦上,可我与绥党纠缠多年,自然了解他们情报的恐怖,我方知情人若是多于十人,那计划多半已经暴露,此计不仅圣上知晓,就连潭州一些官员都了如指掌,于是才将计就计,演了这么一出。”

    “如此说来,七皇子躲藏在船上的计谋也是临时起意,并未知会他人。”允仡点头,此后再无言语,各自静默沉思,十安赶忙去温茶。原来允仡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告诉魏韫,京中的姐姐和临塘的爹娘已为她安置妥当,翌日便可离开潭州进京,魏韫听后虽喜,也深知家人们这几日必定为她奔走操劳许多。

    允仡吐出消息后也不久留,十安伺候他穿好大氅便向门口走去。

    “你刚刚的分析很精彩,让我想清楚一些事。”行至门槛处,允仡侧目看着魏韫,目光中竟有赞许。

    “殿下过誉了。”魏韫一欠身,虽说允仡贵为皇子,可经过潭州一事,他们应该是朋友了。

    “我进京后会再来找你的。”

    魏韫听闻难免错愕,抬头看向允仡,只见他亦望着她,斜阳余晖照着他刀刻般的下颌,在脖子上映出一道好看的剪影。

    “我的伞还需找你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