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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风乍起 吹皱一池春水

    既下学入了车轿,魏韫那点稳当持重便再难附身“作祟”,于是提起车上的食盒一顿狼吞虎咽起来。一盒中少有两张胡饼、一盘点心,如今全都待在魏韫微鼓的肚皮里。她是想分些给十安和秋生的,可二人好似长了一颗头,全用一个鼻孔出气,都摆了手还劝自己少吃些,可魏韫哪里听得进。既然如此,回府后房内的一桌好菜就要浪费许多,好在近些日子庆哥儿要从漳州老家回来,姐姐的心思全在安排长子的身上,没功夫陪她用膳,不然怕是又要挨训。

    庆哥儿如今不过三岁半,魏韫只在姐姐回临塘省亲时见过一次,那时他才刚满月,小小年纪长得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应付了几口备好的饭菜,姐夫竟来了,开口便打探今日入学的见闻,想来魏韫偷入武学的事也再难藏住。

    “为何不同你姐姐商量?一个小娘子非要与儿郎们拼力气。”沈襄安说得委婉,魏韫却听得懂。魏涵也是拿魏韫没办法,想着姐夫的话自己的妹妹多少碍着情面是会听些的,这才遣了他来。“祭酒和五殿下姐夫都能搭得上话,明日我便替你换一门吧。”也不等魏韫回话,他便说了自己的盘算,多少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梦柯惭愧,自己的事还要劳烦姐夫操心,只是这帖子祭酒都已批了,武学博士也应了,如今再言退倒真叫他人看扁。”魏韫说话间便转进隔间拿了允仡给她的批帖,其上的赤色官印红的扎眼。

    沈襄安接过文牒端详字句,才知此事已无转圜之地,只得叹了气把手一垂,“梦柯,姐夫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开春后你就要及笄了,如此哏节却去了都是郎子的武学,当真不顾及自己的清誉吗?”

    “姐夫,五殿下特准我不与男监生们一起,待他们下学才是我单独训练。”沈襄安听了这话,眉间的褶皱更深,“五皇子也与你交好?听说他在潭州确实帮衬了不少。”这“也”字当真蹊跷,可见姐夫在京中的耳朵也长得很。“可你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与哪位走得近都会招人话柄,况且现下京中的闲言碎语也没断过,听姐夫一句劝,莫要辱了自己的名声,快些辞了吧。”

    沈襄安生得开阔,浓眉大眼,倜傥姿容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他确实是为魏韫着想,可魏韫哪里没思量过,武学除了影响姻缘和声誉外也没旁的坏处,说不定还能断了七皇子的妄想,自己乐得全身而退。“姐夫莫要替我担心,既做了决定,短处都是思量过的,只是都不看重。”沈襄安讶然,“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娘子,不看重声誉看重什么?”

    魏韫双唇动弹了几下,可终于还是缄默。自己来到这浊世的企图可是能随意就说得出口的。沈襄安提起身子,拿了主公的架子,原先他对魏韫可都是温良和煦的皮子,如今看来应是姐姐下了死命令,“你姐姐给临塘老家寄了信,过几日便会有回信,若是爹娘也不愿你入武学,便早日推了再换一门。”

    沈襄安早年初见魏韫时未发觉她是个倔性子,只觉得这妹妹乖巧伶俐,看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欢喜,于是一直将她如亲妹妹一般对待,可如今才知夫人所言非虚,这小娘子确被魏家宠坏了,做事全无分寸。总角之时还是痴傻模样,愁的魏父魏母遍求名医,一门心思给女儿治病,哪里还有开枝散叶的想法,一直守着两个女儿蹉跎到暮年,本已认命,谁知魏韫竟莫名其妙好了,一家人自然更加娇宠爱惜,这才养成了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做事全凭喜恶,不过好在心性并不坏。“爹娘下不去手,身为长姐自然要好好改改她的臭毛病。”沈襄安不止一次听魏涵如是说,自己也耳濡目染跟着担起了教导之职。即是长辈,哪能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

    国子监的第二日来得仓促,魏韫照旧在路上睡的东倒西歪,连府里准备的早食也提不起兴致,只因昨日夜半还在苦思冥想武学之事,却也未得权宜之计。

    女学今日依旧是七皇子,魏韫困的头点地,课上的也恍惚,直至祉渊走出学海观,魏韫的视线都未与七皇子交汇过一瞬,也不知昨日的话他是否听了进去。

    “今日怎得着胡服,远看倒像个文弱书生。”庆寿公主俯身撞进魏韫眼中,她今日的水粉褙子当真明丽娇艳,与这融融春日很是相配。“为着手上方便,这样便不用襻膊了。”庆寿公主听罢一嗔,俯身靠近魏韫耳畔厮磨起来,“我找七哥拿了名册,所有女监生选了哪科我可都一清二楚!”

    那正好,魏韫乐得听听旁人对此事的看法。“你想让七哥死心,却大可不必拉着燕敕王,那位可不好相与。”这是什么说道?偏偏庆寿公主讲完还沾沾自喜,颇有些了然内情的派头。见魏韫一脸茫然,她又转转脑袋编排了一出大戏,“该不会你和燕敕王才是一对吧!魏进士还撩拨得动那尊大佛?竟叫他动了凡心?”

    学海观的女眷们还未散,如今都斜睨着魏韫这处,看来都留了耳朵,“公主莫要胡言乱语,有什么事出去说吧。”魏韫悄声俯于公主耳畔,可这架势在外人眼中倒真像揣了什么风流事。

    魏韫打发十安和秋生快些收拾停当,起身就跑,她可再受不住庆寿公主无边际的浮想,一字一句都叫魏韫胆颤。所以七皇子今日的视而不见,是因为听说了魏韫入武学,还是五皇子屏退其他监生私授之?魏韫思及此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她好想大吼一声,去去心头的憋闷。

    当真是一团乱麻。

    魏韫在无人处等到申时才踏进崇武门,场地内却空无一人,周遭寂静,真不似在国子监,倒像是某处荒废的马场。魏韫缓步凑近校场边低矮的挟屋,蹑手蹑脚的也不知在防着谁。

    屋内果然有人,魏韫凑近,五皇子声音翳蔽隔膜,可四下寂静,倒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功夫不负有心人,黎显这条线到底还没被清干净。”

    “没错,黎显有个家仆,主子出事前因年事已高恰好被放了出去,此人早年是黎显的门生,后来犯了事,亏得黎显收留,成了家仆倒也多有参与官场之事。据其所述,云醴寺香积契的批帖用的其实是京城云隐寺的文牒,动了这手脚的还不止云醴寺一处,其他几郡的小寺也有这偷天换日的龌龊事,想来背后得益人应是一个。”

    “他可说了是谁让黎显这么干的?”

    “他自然不知,只说是上面的意思,具体是谁那些小官哪敢查,再说这事本就是层层授意,也都有些油水,牵连的人大多守口如瓶,哪里查得到。”

    允仡沉吟不语,里面没了动静,魏韫赶忙凑近耳朵,谁知这几步动作却暴露了踪迹。

    木门倏地一展,允仡的身形如疾风般逼近,将将出手才看清面容,于是半路停了动作。屋内另一人自门后探出脑袋,正是李贞。

    “魏姑娘怎么在此?”看来李贞对魏韫入武学的事并不知晓。

    “魏姑娘还有听墙根的癖好?”允仡说话向来刁钻,并未因魏韫是女子就轻了分量,“我按约定申时到,在校场找了一圈,只此处有声响,便候在外面等你们聊完,至于聊什么我可不感兴趣。”魏韫哪里能在口舌上占下风,是允仡先约了她,如今却躲在这处和他人攀谈甚欢。

    “先去靶场练箭,等我来找你。”允仡言语间没什么起伏,魏韫眼珠一斜,这厮吐出的话当真和这张脸一般冷若冰霜。

    允仡李贞二人望着魏韫远去的身影须臾,允仡深长的目光还未收回,嘴唇却动了动,“着人去查查七皇子和云隐寺是否有干系。”

    魏韫只在靶场射了两箭,允仡便到了。由远至近,各处都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唯独那遮面煞风景,于是魏韫赶忙从蹀躞上取下那玉髓葫芦瓶,“给你的,专治陈年疤痕,回去一日一次和水涂抹。”

    “哪里来的药?”

    “江南秘方,你且去试试吧。”允仡听了一嗤,江南的药他还用得少嘛。“不用了,多谢魏姑娘好意。”魏韫哪管他说些什么,只搬起允仡的手塞了进去,“你必须收了,这样我才好求你件事。”有来有往,魏韫倒想着两不相欠,可允仡哪能让她打了一手好算盘,当即调侃道:“魏姑娘求我的事还少吗?明里暗里可没少让我帮衬你。”

    魏韫自以为他说的是潭州的桩桩件件,一时沉默没了应对,可在允仡看来却变了味,“你与七皇子扭捏斗劲,没道理拉我进来,早些断了京中的闲言碎语,对你也有好处。”

    魏韫错愕半晌,她实难想象如今自己在允仡心中是何面目,能令他这般揣度,“你竟是这样想我的?”魏韫当真冷心,她一直以来都将允仡当朋友,可如今看来对方可不是一样的心思。

    “你与七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允仡这一问看似因着前面,可多少也带了私心,他确实有些好奇。

    “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他,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能让他去求皇太后赐婚,能让他这般捉弄我,让我在京中没个安宁。”这么多日明里暗处多少人都在试探她和七皇子的关系,魏韫向来不屑置辩,如今实在忍无可忍。

    允仡见她这般自知说错了话,缄默片刻后就换了话题,“你先前说有事要我帮忙,说来听听吧。”

    魏韫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日后和徐允仡的路还长呢,此刻闹僵了也不好收场,“家中不愿我入武学,不知殿下可有办法?”

    “此事我也有考虑过,你毕竟是女子,入武学确实会惹人诟病。若你想退,我大可替你转去其他门科,若执意要学,我便造一份文书,对外只说你去了别处。”魏韫本已冷了心,可允仡竟早早设身处地为她考虑,想出了应对之策,倒真让自己受宠若惊。“此事若想掩人耳目,需找一门女监生最少的学科,医学只有纪太傅的女儿纪青岑一人,不知你可与她相熟,能让她替你瞒着?”

    “我与她熟得很!”魏韫双眼放光,不禁感慨天助我也。

    “那便成了,明日我便把文牒给你,各处也会替你打点,至于纪姑娘的嘴,还要你自己出马堵上。”

    魏韫心间大石落地,不由生出几分钦佩,冥思苦想一夜的麻烦事,竟三言两语就被徐允仡解决了。思及此,魏韫俯身行礼谢过,神色无半点怠慢,“小女在此谢过五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