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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夜深了,七殿下慢走,府上就不留了。”打着灯笼的仆从自门前一字排开,连着惯有的几盏,能将人脸上的汗毛照个真切。沈襄安携正室魏涵俯身行礼,祉渊在车内回以轻浅一点,后松手放了帷幕,车马启行。

    魏韫站在姐姐身边,本以为免不了的盘问,却也没了下文。“庆哥儿明日回京,你的事儿至此姐姐也不想管了,自己的路终归还要自己走,日后若吃了苦头也别怪姐姐没提醒你。”魏涵自然是生气的,前些日子刚斩钉截铁回绝了七皇子,如今又从他的车上下来,她想耍戏,自己却还替她盘算着找甄贵妃说情。

    魏韫唤着“姐姐”,可魏涵充耳未闻,径直走入廊庑,魏韫恹恹垂首,终究还是自己出尔反尔,也没什么好争辩,倒不如投其所好,换个话题,“明日庆哥儿回来,我陪他玩!”

    无人回应,只余身旁沈襄安的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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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学自今日起再不见七皇子祉渊,授课之人变成了一位女直讲,此人早年位及尚宫局司正,后承恩典特赦出宫,名门闺秀中凡得其教导者,大多都能落得明仪知礼的好印象。

    礼节繁冗最叫人头疼,魏韫哪里肯听,左耳进右耳出半节课,卷帙上写写画画又半节课,也就这般糊弄过去,人却从头乏到脚。

    “魏姑娘留步。”魏韫刚走出学海观,青岑却在背后唤她,倒让魏韫忆起昨日徐允仡的叮嘱,“亏得姐姐叫我,不然真忘了有事要同你商量。”青岑上前将手抄至魏韫襟下,不紧不慢将其带至偏僻处,“昨日燕敕王亲临府上,要我替你保守武学的秘密,对外只说你去了医学,与我是同窗,还赏了家父好些钱银首饰。”徐允仡封狼居胥,自然有手段和心计,可对自己的事也能如此上心,倒让魏韫有些意外,“我同姐姐说的也是这事……”青岑听罢一凛,“东西是你让燕敕王送的?”魏韫矢口否决,“我哪里有这么大情面,许是五殿下心善,想着帮忙。”青岑虽不似庆寿公主多嘴,可也绝非无心之人,燕敕王能如是,对魏韫的偏袒已昭然若揭,“一个找我配药,一个让我守口如瓶,你们之间当真没有私情?”魏韫含糊一笑,她也没猜到徐允仡能这般为她着想,若说不熟倒显得欲盖弥彰,“私情谈不上,只是朋友。”

    青岑有倾国之姿,人也通透机灵,当即停了舌头不再多问,和煦一笑道:“妹妹放心,既然你一心求学,我自然要成全,更何况还有燕敕王作保。”魏韫施礼拜谢,虽以姐妹相称,可终归是人情世故,都要悉心维系才好不让一方心凉,“过几日春闱,国子监休沐,到时约姐姐一起踏春!”

    申时一刻,魏韫踏进校场,徐允仡恰好在射箭,只见他身形颀长,挽弓连续放矢,一双手臂随之开合,竟是难以名状的优美。

    魏韫走近看向箭靶,三箭连发,竟都稳稳命中靶心,魏韫自以为射艺出众,可如今见到五皇子的技法,才知相形见绌。

    “今日怎么这样迟?”徐允仡说话间放下弓,低头看向魏韫,“我怕像昨日一般自讨无趣,便来晚些。”“以后不必了,既约好了时辰,没道理任意更改。”徐允仡言毕俯身,自地上拿起一副如意云纹櫜鞬带,里面装着一张弓,“这弓你用正合适,拿着吧。”

    魏韫想不通,平日里惯常冷着脸的五皇子,怎的突然对自己这样上心?

    “昨日的药是不是有奇效?”魏韫虽自知与五皇子有些交情,倒也犯不上让他如此掏心掏肺,因此从不往旁处想,只觉得该是自己对他有了恩惠,才能令他如此马首是瞻。

    徐允仡迟疑片刻,花了些功夫才弄懂魏韫所说的药是何物,一时胸间升起怒气,大概他与她之间只是以物易物以眼还眼的关系,“若用你的药换我的弓,这买卖可太不划算,不知你还有什么物事,能抵我的良弓?”魏韫却不接话,祗问“药效如何”,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真似煞有介事。“本王为何要用你的药?莫问了,早扔了。”

    “扔了!怎么能扔了?那药专治疮疤,用几次就能药到病除,你竟扔了!”

    徐允仡压迫着探身向前,日头自身后打下,正好将魏韫融进去,看影子倒像是一人,“不过一瓶药魏姑娘就这么着急?若是真担心倒不如亲自替本王涂。”

    “你……”魏韫此刻与那双戏谑眼睛不过一拳距离,却也不羞不惧,他既敢说,自己也不能扫了兴,“好啊!小女正愁没地方邀功呢!若是我亲自上的,这恩情殿下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徐允仡哪里料到魏韫竟如此豁的出去,本以为再无下文的调侃,倒真被她接住了,也罢,她一个未出阁的良家子都不避讳,自己又何必扭捏,“好啊!那现下便来吧。”

    徐允仡走的不紧不慢,魏韫跟在身后,险些踩着前人脚跟,二人行至挟屋,魏韫的怒气却在步履间消了一半。

    挟屋内只一张方几,两座圆凳,一个巾架,青岑的玉髓葫芦瓶正好摆在桌上。徐允仡旋身一沉稳坐在凳,一只手斜搭着方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正值日暮时分,屋内略显昏黄,魏韫站在门扉前,空旷的挟屋内全无遮挡,满眼只剩一个徐允仡,看的她慌了神。

    “怎么,如今倒不敢进了?”魏韫最受不得挑衅,当即着了道迈步进屋,嘴上还不忘找补托词,“那药需和水。”徐允仡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就用建盏里的水。”

    魏韫嘴上英雄,可真当办事时便畏手畏脚,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令她心下难安,更别提还要凑近上药,可若从心逃了,日后怕是再难在徐允仡面前抬头。

    上药就上药,有什么大不了!

    魏韫踱至距徐允仡最远的桌角,伸手将东西全捞过来后便开始心无旁骛地捣鼓,头低的似打蔫的鹌鹑。

    徐允仡也不急,端坐在魏韫身前微眯着眼,窗牖外婆娑树影入室,芭蕉大的光斑正好映在二人身上。

    魏韫用右手食指指腹将药和匀后踅身走近,徐允仡很识趣地摘下面具。

    只浏览了一眼,魏韫的心跳便如擂鼓。虽多年行伍,可五皇子的面庞却莹润细白,一双杏眼在睫毛的遮挡下似蕴着水雾,好似知道魏韫望不进他的眸子,他主动抬眼看她,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澄澈黑亮的眼睛里是坦荡的狷狂,那眼神似能将魏韫望穿,掠夺中还沾着几分胸有成竹,只让人觉得魏韫就该将他服侍妥帖。

    魏韫稳了稳心神,抬手寻着徐允仡全脸最不和谐的地方去,可那处自眼下起,魏韫虽一心盯着,可难免会与徐允仡对上眼,他却不收目光,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她,魏韫想说些什么遮掩自己微抖的双手,可更怕越描越黑,好巧不巧右手又剐蹭到了徐允仡的面颊,这下除了食指的触碰,又多了好几个敏感的触点,五皇子徐允仡的脸当真如剥了壳的鸡蛋,摸一下便叫人酥痒难耐。

    魏韫放了手,她真的要先缓一缓。徐允仡应是打定主意要捉弄她,此刻魏韫的脸红的能滴血,可他却还要问她为何停了,“我手酸。”徐允仡翘起嘴角,“再等药就干了。”

    魏韫无数次在心中默念着冷静,可伸手时还是止不住地抖,好不容易把手戳到疤痕处,可指尖却挂不住药,她压低手腕,却又摩擦到了徐允仡的脸,这处摸着有点刮手,应是碰到了徐允仡才冒出来的细软胡须,那触感像极了春初的嫩草,不扎手却令人痒得酥麻,魏韫也在这次触碰下彻底被攻破防线,她旋即抽手直身,身心都在言退,可徐允仡却不允,一把抓住她的腕子,硬生生将她拉至眼前,“还没上完就想跑?”

    魏韫被力带着凑得好近,二人鼻尖几可相碰,徐允仡望着魏韫酡红的面颊,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绪早在她用指尖碰到他时便乱了,魏韫亦如是,只是二人都在强装样子,等着对方先露出马脚。魏韫到底没有徐允仡藏得好,这样似是而非的撩拨让她彻底慌了神,当即从钳箍的力量中挣脱开,慌乱地放下盛药的建盏,逃命似的飞奔出房。

    徐允仡依旧端坐着,他仍在回味心间泛起的那抹异样究竟是什么,其实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远不止这次,它还出没在他听闻魏韫和七皇子祉渊的流言时,不过那感觉又与这次不同,那几次是酸涩且气愤的,而这次……

    思及此他的指尖上移,轻轻触碰面颊,魏韫为他上的药还未干透,黏腻里还带着她的余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与这姑娘的过往种种,有她今日羞赧的脸颊,还有元夕那日她身后绚烂的烟花,雁荡山她抱拳言谢的粲然一笑,甚至有幼时初遇时她额角能渗出血的红肿。

    原来他对她的在意,竟在这么早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