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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静探造化见玄机

    酒这东西助眠魏韫是第一次发现,大抵因它能把身心的力气都撒出去,如此沾榻就着,一夜也无梦。

    可十安没掖好被子,早上魏韫是被冻醒的,脸面凉的捂进被子都冒寒气。倒春寒确实厉害,昨夜不清不楚下了一晚,今日全凝成了霜,混沌的天地才算有了白的秩序,可那白浸透的不彻底,好似烧了冰裂纹的釉,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休沐后第一日返学魏韫机灵得很,不时还掀开帘幔端详一会儿外面,十安看着,难免不会联想到昨晚五殿下的支吾其词,以及魏韫羞赧的神情。平日去国子监的路魏韫可都是“昏死”的,如今眼儿瞪得比日光都恍人,看来多半在盘算着如何面对五殿下。

    女学不过尔尔,只是没了庆寿公主的聒噪,好似夏夜里缺了蝉声阵阵,总归有些无所适从。下了学就有五殿下的人来传话,今日不去马场,改回了国子监,只是相约处不是寻常地方,是那日魏韫给徐允仡上药的挟屋。

    申时魏韫走进,五殿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倒把魏韫心中上不得台面的扭捏衬得猥狭。

    前日子来时屋里没这么满,应是徐允仡真心想教,填了案几书架等家具,先前二人面红耳热的种种有了新事物填埋,倒也重不了影儿。

    两张方案,徐允仡坐在一头,魏韫便识趣的把屁股沾到对面那张金丝楠木交椅上。对面案前焚着返魂梅,不知是不是徐允仡刻意为之,气味竟与昨日白楼的蓝桥风月一般无二。

    “南御苑你虽伤的不重,可近期应该不想骑马了,那我便教你旁的,兵法,习过吗?”

    魏韫摇头,心间莫名有些畏缩,昨晚五殿下所言真像是酒醉放浪的胡言乱语,与今日的稳重自持全无关系,可魏韫却从夜晚慌乱到白天,如今面对面坐着依旧心鼓如雷。她私以为五殿下该给昨晚一个交代,可如今看来大抵是自个儿自作动情。

    桌上的武经七书是一早就放好的,徐允仡虽只简单交代几句,可句句都令魏韫魂难附体。除十天内誊写完毕《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外,其他三本也要通读,其后才正式开始讲学,今日起每日都要将缮写的课业交于他,其上还必须标有不少于五条的心得感悟。

    “就是神仙十日也抄不完这么多啊!”魏韫用指腹捏着书山一角,只翻开瞧一眼,一张纸就有了千斤重量。

    “魏姑娘课业荒废久已,学海无涯,誊抄只是最基本的。”徐允仡说得云淡风轻,可动笔落墨的却不是他。魏韫虽从心抱怨了一句,可毕竟当初是自己撕了脸皮也要来武学受教,因此不可再畏退,便二话不说翻书动笔抄了起来。

    炉内的返魂梅徐徐吐着细烟,西窗的缇色照例投了几束在五殿下身上,魏韫防不住瞥了一眼,石子便入心湖,激起涟漪阵阵。

    宽肩蜂腰的徐允仡着玄色襕袍,一手执书,一手架在圈椅上抵着头,匀称细长的脖颈喉头微动,喷薄而出的全是令魏韫神迷的冷峻,遮面虽为玄色,可透着宝石的盈润,雕花般精致的曲线勾勒出一个似花非花的形状,如黑色曼陀罗绽放于颊。虽闲散静坐,却有昂昂如鹤的气韵。

    一想到这样的人儿昨日说喜欢她,魏韫的面颊腾一下红了,于是抬眼又想偷看几下,却被徐允仡用眼神抓个正着。

    二人对视,尴尬的自然是“心术不正”的魏韫,她嘿嘿笑了,想着随便用几句话打发了这莫名的相看,于是嗳道:“殿下的遮面好像换了,很衬您。”

    “官家前些日子赏的,魏姑娘喜欢?”徐允仡下颌收紧,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魏韫,眼中不乏凌厉。

    “喜欢谈不上,只是觉得好看罢了。”一句托词当真敷衍,魏韫也体察到了窘迫,于是末了附以几声干笑,却适得其反。

    徐允仡起身走至魏韫案前,拿起上面的纸张细细审视,“刚刚抄到哪里了,背给我听。”

    “才抄一遍,哪里能背。”

    “那就复述一遍大致意思。”徐允仡眉头紧锁嘴角低垂,这些都是发怒前的征兆。

    “作战的远途运输耗费巨大,所以要善用敌国的资源,要激励部队士气,勇于夺取敌人的财物。”魏韫声音减弱,因为徐允仡面上的愠色已显而易见。

    “看来写完前一篇就没定力了。此处还抄重了。”徐允仡将纸按在桌上,袖袍自魏韫面前拂过,泛起淡淡梅香。

    魏韫自知理亏,头低的恨不能埋进桌下,“对不起,我走神了,这就从作战篇开始重抄。”话语间也没闲着,赶忙从徐允仡的手下抽出一叠素纸。

    午间忙着赶去武学并未照顾肚皮,如今它倒会挑时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哼唧起来,声如擂鼓,徐允仡又在身侧,怕是从开头到尾音儿全都听了个真切。

    抬眼看反而做贼心虚,魏韫干脆做心无旁骛样,埋头奋笔疾书,可面上却窘得通红。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这一窘影响了呼吸,不知是不是岔了气,魏韫打起了嗝,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难以止住。

    一旁徐允仡的浅笑自头顶传来,他俯身凑近,直至与魏韫机敏的眸子平视,“魏姑娘这么怕我?把你吓成这样。”

    魏韫捶胸,好不容易稳住呼吸,可言语还是要被嗝声打断,“昨天白楼种种,嗝,今日哪还能做到在你身边心无旁骛的抄书,嗝。”

    徐允仡看着魏韫的窘态,实在忍俊不禁,一排牙差些咧到后槽,与他平日相比如今算是失态。二人都不正常,哪里还能潜心修学,于是徐允仡挥手作罢,拿起槛窗旁的茶盏将温水递给魏韫。

    “今日就算了,你早些回去吧。既在我身边专心不了,那便回家抄,把课业补齐了明日交于我。至于昨晚,是我唐突了姑娘,若是让你为难了,赫先在这赔个不是,至于昨日说的,姑娘听进去自然好,不顺耳也罢,日子长了一切也就慢慢有眉目了,只是近日我实在抽不开身顾及这些,等过些日子你也及笄了,我们再论。”

    徐允仡所言不可谓不恳切,魏韫手捧建盏,因斟酌字句迟迟没个答复,思虑半晌忽觉徒枉,他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功夫,自己何必如此谨小慎微,于是也就放下了,“殿下所言极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日后长着呢,以后的事谁知道啊,得过且过着呗。”

    徐允仡琢磨着这话里面的意思,看来是在讽刺他吊着魏韫不给准信儿,可魏韫打心里未这样想过,可说着说着却变了味。

    如此僵着也不是办法,徐允仡干脆换了话题,“嗝止住了,看你现在说话利索多了。”

    魏韫眼神一飘,低了头,“许是风顶住了,如今饮了温水,好多了。”

    “那便早些回吧。对了,虽是你的家事,但还是提前知会一声,魏刺史十年任期已满,官家已下诏,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能归京了。”

    安定城近郊密林深处,一抹狡黠的身影四步一回望,在确认周遭无人后旋身钻进地里,被草木遮盖处才显出原本的模样,一方规整的地洞,正好够一人通过。

    不过半个时辰脚程,那身影便行至云隐寺,只是未在明处,而是位于寺内大佛脚下的暗室。

    暗室内不止一人,还有一双蟒纹乌皮靴,听闻外间的开锁声,那人徐徐转过头,面目被烛火一映这才清晰,不是旁人,正是七皇子徐衍。

    那人匆匆走近,关门落了锁便回头来拜,顺便摘了头上的幕笠。“殿下金安,老奴特意观察,尾巴都甩了才进来。”那人跪在地上看不清面目,身形却像个女子。

    “桑妈妈办事我自然放心。今日冒险叫你来也是为了交代清楚,怕你因为官家和徐允仡的动作就忘了任务。”

    “殿下交代的,自然不会忘,只是庆寿公主搅局,奴婢怕官家听进去,在瓦子留了心眼。”

    祉渊一声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何止在瓦子留心眼,如今这云隐寺也听了徐允仡的话,想着查一查呢。”

    桑妈妈老练,得了消息就已猜出大半,“朔帝多疑,他将庆寿公主支到云隐寺,多半也是为了悄默声地查。”

    “就算大张旗鼓他也查不出什么,只是比平日更小心些就好。今日我同你说完桑家瓦肆的应对,这些日子就不要再来了,先避避风头。”

    “殿下放心,这点老奴还醒得。”

    祉渊踅身坐下,抬手示意桑妈妈起身,“桑妈妈也是老部下了,想当年跟着淑达贵妃时,就是体贴周到的,你虽是朔人,可对主子倒是从无二心,这点令我着实敬佩。”

    桑妈妈陪以清浅一笑,虽是示好但没有风尘女子的廉价,“殿下怎么突然追忆起往事来,倒令老奴有些无所适从。”

    十多年来祉渊一直在试探,可她每次都能经住考验,如此可谓百炼成钢,算个能被委以重任的自己人,“桑妈妈别见怪,只是大业将成,不能出岔子,我这才多说了几句,也算敲打自己。”

    桑妈妈即刻会意,顺着祉渊的话音儿表赤诚忠心,“殿下隐忍蛰伏十余载,如此哏节上下必定齐心合力,一雪前耻,共同夺回属于大绥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