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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心似双丝网 中有千千结

    昨日的讲学徐允仡是费了心思的。不止金丝楠木的桌椅和上好的纸笔,炉里香篆结下的一室梅花是封印,自己精挑细选的翁珀面具是法器,这样一来,魏韫的身心多少能受些他的蛊惑。

    但徐允仡也是矛盾的,起初捧起兵法是装样子,可渐渐多了备课的心思,以至隔一会儿才感到对面野狸猫一般的试探目光。在魏韫夸赞遮面的时候,徐允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因为出门前照了镜子,知道自己这模样不邋遢,且有些蛊人,可为人师表,还是要引人入正途,课业的提点自然不能少。本以为一切至多以魏韫作怯而终,却不想她竟紧张到打嗝,这令徐允仡心中徒然升起愧怍,一个二八未至的姑娘,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机地撩拨。

    第二日再见她,徐允仡的愧疚又加深不少。她自书箧内蹑手蹑脚拿出一沓纸,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无不诉说着昨晚的辛劳。原来真有人能一个晚上誊写完《孙子》,附加见缝插针的体悟。

    魏韫是个要脸面的人,昨日的闹剧和堆积的书卷催的她在油盏前停不下手,如此通宵达旦换今日徐允仡惊愕的神情,也算狠狠给自己挣回面子。

    他问昨晚可合过眼,魏韫咧了咧发干的嘴唇,车上再加女学,应该够一个时辰。即便如此徐允仡也不会放了魏韫,抄个通宵是她的选择,课可是雷打不动的,魏韫只得支起脖子,伏案执笔投入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去。

    晨间还算个人,可过了晌午气力枯竭,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魏韫只探到面前有个端坐的黑影,后来起身,至于去哪她低垂的头可望不见,待那身影走远,四下无人也就全无顾忌,魏韫直接昏死在案上。

    徐允仡与李贞聊的时间不久,再回屋便瞧见趴下的魏韫,一侧脸颊摁在沾墨的纸上,早已紧闭的双眼似乎还寻着卧倒的笔杆,几笔侧峰胡乱在纸上勾出树叶的形状,还颇有几分美感,如有神助的画工大抵如是。

    徐允仡站在案前未出声,此刻叫醒她太过残忍,可这一睡又不知到何时,正踌躇间魏韫缩脖打了个冷颤,徐允仡就识趣地找来衣架上的鹤氅,小心翼翼为她披上。

    魏韫的睡相算娴静,大抵是真的累惨了,连鼻息也无甚起伏。徐允仡垂睫看着,西斜的昏辉打在他脸上正好是绯色,不知是映衬还是掩盖。

    他缓缓将食指和中指勾起弯儿,抬手的力道如春风,绵软里夹着温柔,凑到她鼻间再进一寸就碰着的位置,半晌也未动,任魏韫的呼吸一次次喷薄在微凉的指尖,那种痒麻又哄暖的奇妙触觉逗得他翘起唇角,被长睫遮盖的眼睛泛起旖旎柔光。

    这般不着痕迹的逗弄,时间长了难免让人更没边际地肖想,又顾虑陪读丫头们冷不丁探头探脑,徐允仡于是作罢,拿起桌上魏韫的一夜所书,踱步至门旁的圈椅批阅,这位置很妙,一方面可以观察魏韫的状况,又不至于太直勾勾,又能兼顾到门外探瞭的一双双眼睛。

    可连风都识趣,前些日子总要拍打几下的窗扉今日却静止,只渐趋阴翳的天色悄声变换着屋内外的景致,对于闭眼酣睡的魏韫算是助眠,可之于他,看书却从对日光变为借灯烛。

    徐允仡放下纸张,魏韫的小楷写得不算规整,撇捺里常有不羁埋伏,字如其人这句话果然没错。徐允仡想透过字再看出什么,但挑灯夜读难免费眼,于是起身,阖门的声响故意弄大些,好打破屋内外针落有声的寂静。

    李贞站在外面,自己的人到底比魏韫的丫头们靠谱,徐允仡询问着她们的去向,李贞答:“那两位昨日怕也陪着熬了大夜,如今在自家车里睡得不省人事。”

    叫醒姑娘这事让自己这个外男做怕驳了魏韫面子,口水眼眵一类的尴尬事他不好拆穿,又因那屋子晦暗,生硬地叫醒怕引她误会,以为这屋里曾有过什么不端的行径,因此找魏韫的贴身丫头们来最妥当。

    “去把她们叫起来,再拖下去不是办法。”李贞领命即刻动身去找马车,徐允仡则踅身返回挟屋。

    侧趴的魏韫终于换了姿势,呈竖直的五体投地状,眉心虽有台面熨着,可依旧结成两座耸立的山峰,可见睡得不算舒服。

    拿去鹤氅的动作轻巧得像一阵风,因为急于掩盖在乎的证据,徐允仡迅捷的有些狼狈,幸运的是魏韫并未有丝毫察觉,此刻她正忙着咧嘴痛呼。

    两条胳膊如凭空消失一般,除了麻到天灵盖的疼痛再无其它,魏韫倒抽着气,就这样伏在案上许久未有动作。

    “时候虽不早了,可出门前记得擦个脸。”徐允仡能如是说,因她的脸卧倒在案时偷了纸上一段话:譬犹伏鸡之搏狸,乳犬之犯虎。那话像刺字的黥刑,清楚写明罪人的罪行,正如现在她揪着徐允仡的衣角,质问他为何放任自己睡到天黑。

    徐允仡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想静静端详她的心思,于是心口不一的把魏韫的手从衣袖上抽离,“虽说你我不以师徒相称,可也不必这般不客气,全无礼数。”

    手腕被牵制的力量不大,魏韫只作势甩开,禁锢便仓皇出逃,看来并无留恋。既没了束缚,魏韫便拖着半麻的腿急不可耐地走至门口,推门的姿势潇洒,可惜走了几步就踉跄着退回来。

    “我的女使呢?”

    “跟你一样,补觉去了。”

    “那我怎么办?”

    “走去门口,你家马车在那儿。”

    国子监白日里葱郁盎然,可到夜晚就是另一番意思,路边灯烛惨淡,又有阴风阵阵,吹得烟儿一样的光亮要即刻断气。

    “也没个掌灯的?”

    “这院子里就你我,哪里还有别人。”

    凉风鼓吹着春日才结出的新叶去送死,连着常绿的几株,叶子虽单薄,却也能拍出哗啦啦的声响,魏韫心下没底,干脆退回房里利索地关上门,可这一关要命,将屋内唯一的光源,窗边的油灯关灭了,毫无防备的漆黑最骇人,魏韫连连后退,嘴上也没闲着,赶紧支吾些字句填补内心的慌乱。

    直到后背撞到一个硬挺蓬勃的胸膛,魏韫便如中了定身符,再不敢乱动分毫。

    人的感官很机灵,没了视觉其余四感就想尽办法全认知,譬如现下她能听到徐允仡双手摩挲自己肩头布料发出的嗦嗦声,鼻息间喷薄出的微热空气落在耳畔,味道是他身上常熏的白檀合香,不知何时那气味已将魏韫全身包裹。

    “别乱跑。”这话的滋味很怪,低沉的声线里暗藏温柔陷阱,他俯身耳语的动作若是能叫光照见,必定如环抱一般亲密,搭在肩头的手松开得不清楚,好像魏韫肩上有什么黏腻的东西将指尖缠住。

    “我去找火折子,你在原地待着别动。”他缓步走远,她却吃痛。

    “我的头发,好像被你身上什么东西缠住了。”魏韫的头发成了风筝线,这一扽,本欲翱翔的风筝顺势收回。

    魏韫本能地向后探手,可惜高了,一下点到徐允仡的面颊,面具受到冲击猛地一晃,索性没有跌到地上,魏韫的手于是被徐允仡擒住。

    自知找错了地方,魏韫赶忙连连致歉,可一声声对不起不过是古怪氛围的遮掩,天知道她的心已跳至喉头。

    “可能是襟前的扣子,我来找。”言语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徐允仡再次放开魏韫的腕子,那处便像铁烙过一般炽热。

    徐允仡摸到紫衫领口处的纽袢,其上确有丝缕缠绕,又有珠钗在旁,应该也有勾连,他垂睫整理着,眼睛虽能勉强看着却无用处,黑暗里这活儿全靠手指摸索。

    魏韫屈起垂下的两臂,双手紧抓着衣角,发丝的触碰传导到头皮,一种奇异的绵痒猛攻,她耸起肩才能勉强克制住颤抖,心也像被徐允仡的手指挠抓。

    实在受不住干脆伸手加入,指尖的触碰让徐允仡停了动作,魏韫掌握控制权,撩拨到近乎颤抖的身体才算得到些缓解,“让我来吧。”

    这种暧昧氛围下连呼吸都是打搅,魏韫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刮蹭着徐允仡的脖颈,逼他徒然握住颈前飞转的手,将其送回原处,这下一只臂膀是真的环抱住她,“有些痒,我来吧。”

    “不用,好像已经好了。”魏韫向前探头,却被一个力道扯住,珠钗松动,魏韫干脆拔掉,这下头上的禁锢总算解除。

    火苗引燃油盏,室内有了光亮,可二人间含混不清的情愫却未消散。徐允仡的双眼未离开魏韫半点儿,相顾无言半晌,他却倏然笑了。

    徐允仡掏出怀里的帕子,沾些杯中的淡茶,黑暗中天各一方的距离原来只要三两步,他走近她,用自己贴身的帕子为魏韫拭面,魏韫没躲,甚至有些受用,若是此刻他忽然贴近她的面颊亲上去,魏韫大概也不会阻止。

    他仔细擦着,好像眼里除了魏韫脸上的字再容不下其它,魏韫也一样,满心满眼倒映着徐允仡灿亮的双眸。

    他开口,手上的动作没停,“这么直勾勾看我,不怕误会?”

    魏韫做贼心虚,连忙收回目光,可嘴巴不饶人,“今晚误会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手上的动作停了,这话像是某种许可,亦或是鼓动,他的眼睛瞬时变了,里面有某种魏韫又渴望又惧怕的心思在翻涌。

    “你真这么想?”魏韫深知,这是他进一步动作的最后确认,也算照顾了魏韫的感受,毕竟就算轻薄,也要是她心甘情愿的。

    魏韫僵住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可长久的沉默只会被当成默许,她的面颊热得烫手,应是飞转脑袋的余温。

    震耳欲聋的推门声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醒屋内二人,魏韫像受惊的猫一样飞速弹开,徐允仡还算端正,只通红的耳根暴露了前一秒屋内溺死人的暧昧。

    屋外三人也被这场面吓得不轻,怔愣着不知从何说起。

    “十安秋生,送你们姑娘早些回去。”还是徐允仡开口,几人这才重回正轨。

    两位丫头上前搀住魏韫,她倒一摆手兀自挺胸走出屋子,十安秋生相视一眼随即踩着魏韫脚跟,先前屋里的热闹也就随着姑娘们飘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