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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诛心之论

    云飞儿却似没有听到西门长庚的话,叹口气道:“现在你们还年轻,自然兄友弟恭,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呀。若是日后……哎,不敢想象。”她故意说不敢想象,却又留给别人充足的想象空间,在那想象之中,自然不会有好事发生。

    王师远忍不住道:“云飞儿,你不请自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在此妖言惑众。不管是长恨还是长庚继任家主之位,这都是他们的家事,哪轮得到你来置喙?”

    云飞儿嗤笑一声,突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西门山庄作为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家主交替,岂是儿戏?若是来日西门山庄因家主之位生出事端,则整个江湖不得安宁,这又岂只是他的家事?”

    她如此抬高西门氏在江湖上的地位,直接将本来西门氏内部的家主交替之事由家事变成了整个江湖的公事,如此一来,她在此发表言论便有了基础,同时,还迫得西门氏必须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又难以正面回应,一旦在此改口,由西门长恨接位,则西门山庄在江湖上颜面尽失;但若坚持,面对云飞儿穷追不舍、不安好心的诘问,却也难之又难。

    当此关头,西门长恨上前一步,朝在场众人施了一礼,道:“承蒙各位江湖同道看重,今日来参加我兄弟的家主继任大典,我西门长恨在此可以对皇天后土立誓,我,乃至我的子孙后人,均无意于家主之位;若他日我生异心,则人神共弃,天地共殛之;若我后人生出异心,则整个西门氏共伐之。”

    西门长恨为了西门长庚能够顺利接位,发下如此誓言也算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他自己倒还好说,连子孙后代都一起带上了,可见已经被云飞儿挤兑上了绝路。王师远和楚香君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对云飞儿的熊熊怒火。

    云飞儿道:“长恨公子深明大义,小女子佩服的很。只是,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一句话?”

    她话刚问出来,便有人接道:“什么话?”

    云飞儿似乎自己都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她飞速地瞟了众人一眼,道:“小女子至今不知听过多少男人的誓言,可就是没一个真的。长恨公子,你说,你的誓言是真心的么?”

    西门长恨铁着脸道:“自然真心,千真万确。”

    云飞儿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倒有一个建议,你看如何?”

    西门长恨问道:“什么建议?”

    云飞儿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道:“只要你自宫,再自废武功,我便信你是真心的。”

    众目睽睽之下,云飞儿如此肆无忌惮,说出这等话来,这下别说是西门山庄的门人弟子,就连在一旁瞧热闹的江湖人士也不禁暗暗摇头,对她的一番话难以接受。

    西门长恨尚未说话,西门长庚脸色转冷,整个人的气质陡变,冷冷道:“今日是我西门山庄家主接位大典,云姑娘,你不请自来,看在你比我们兄弟年长几岁,尊称你一声江湖前辈。但是——”他的语气透出一股森森寒意,“今日之事,牵扯再多,终是我西门一族的家事,容不得外人多事。即便日后有再多纠葛,也与你无关。你若再大放厥词,说不得得请你离开此地了。”

    西门长庚跟随西门霆处理各项纷杂事务已久,何时拿起,何时放下,心中自有一杆秤。今日,初见到云飞儿时,他便心中不喜,后来更是逐渐动怒,但他一直隐忍,不想在今日与云飞儿撕破脸。可云飞儿却一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一味退让,不但今日之事难了,日后也必会被江湖上众人看轻,因此积怒之下,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

    云飞儿倒是没想到这西门长庚看似年纪轻轻,发起怒来倒也有几分威势,但她却毫不在意,道:“天下事天下人说得,怎么到了西门山庄,我便成了外人多事了?”

    西门长庚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反而平静下来,叹口气道:“看来江湖平静多年,许多人忘了,西门山庄是凭什么立足于江湖两百余年。”他转过头来,喝一声:“摆阵。”随着他话音落下,从西门山庄各个角落忽然一下自己涌现出来大批青年高手,粗粗一数,约莫有二十来人。这二十人有男有女,却无一例外地,没有超过三十岁的,个个年富力强,手提一柄长剑,将云飞儿三人围了起来。

    西门长庚道:“这剑阵乃是我西门一族近些年刚刚演练出的一道阵法,具体威力尚未得以验证。今日正好,请云姑娘、阮氏兄弟帮我验一验这道剑阵的威力如何。”事已至此,西门长庚已经毫不掩饰心中的怒意。他此刻只想若是云飞儿知难而退最好,若她仍是不识好歹,说不得仍避免不了一番刀光剑影了。

    云飞儿听西门长庚说得客气,说是刚刚演练出的一道阵法,但仅看这二十个年轻人,看每个人的精神气质便知,这道阵法威力难以估量。先不说阵法本身变化无穷,便是这二十个人轮番上阵,他们这边仅凭三个人,想要取胜也是难之又难。

    云飞儿狡黠无比,她自知仅凭她和阮氏兄弟深入虎穴,又激得西门一族怒火中烧,万万不能动手,否则吃亏的必是他们无疑,因此话风一转,倒也干脆利落,道:“原来西门氏就是靠比武斗狠立足于江湖的啊。既然如此,小女子就当什么也没说过,你们的家事该如何进行便如何进行,我不再多言。”

    云飞儿这话,明着知难而退,暗里却又是一番诛心之论。西门氏立足江湖两百年,武力是根本,但要想长久,要想赢得尊重,又岂是紧靠武力便能做到?若所有是非都以武力来衡量,世间又哪来的正义?

    西门长庚自然知道云飞儿此言的深意,他淡淡瞟了一眼在场众人,道:“我西门一族立足江湖这么多年,是怎么做人和做事的,想必各位都非常清楚。若有人蓄意挑拨,妄言诛心之论,还请各位江湖前辈明辨是非。若是因为小人一番言论,坏了我们之间的和气,则不要怪我年轻识浅,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西门长庚这一番绵里藏针,倒是一语惊醒众人。

    在场众人,即便是各武林前辈,大多都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来围观西门长庚如何应对云飞儿。但听到这番话,才悚然惊醒,云飞儿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给西门山庄难堪的。而他们来到此处,本就是为了见证以及庆祝西门长庚接任家主之位的,此时若只顾看笑话,任由云飞儿在此胡搅蛮缠,则他们与云飞儿何异?他们与西门山庄的关系日后又该如何维系?

    西门氏即便今日真的颜面扫地,但他毕竟底蕴深厚,远不是他们这些世家、门派可比;而云飞儿则是摘星楼叛徒,王师远执掌摘星楼后绝不会放过她,若是因为一个云飞儿得罪了西门氏,则万万不值得。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响应,有的道:“长庚公子德才兼备,接任家主,我们鼎力支持。”

    有的道:“长庚公子和长恨公子兄友弟恭,实是江湖一段佳话。”

    有的道:“云姑娘今日冒昧了,西门氏的家事我们外人怎好多嘴?既然长恨公子愿意让贤,我们都该支持才对。”

    云飞儿听着耳边的这些话,深深看了一眼西门长庚,才发觉,这个以前远远见过一面的年轻人,数年不见,说话做事老到了许多,如此年轻,便执掌了当今江湖上最大的一股势力。她再看看王师远和楚香君,心中更是忍不住惊叹江湖新人辈出。

    云飞儿吐出一口气,道:“既然众位都这么说,看来是我冒昧了,小女子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先行告辞。”说着,便盈盈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她刚刚起身,身后便有一道声音喊住了她,“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云飞儿转身,恰见王师远一脸怒容地看着她。

    今日乃是他的好兄弟的接位大典,她笃定王师远绝不会在此刻动手,便笑吟吟道:“怎么,阿远舍不得我了么?”

    王师远忽然问道:“段兴城你可认识?”

    云飞儿一愣,倒没想到王师远会问到这茬,思忖片刻才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王师远道:“沧州沈家庄前,华山派的顾春望便与你是一伙,他谎称颜烈行刺了华山楚掌门,骗得香君和长恨亲自前往华山一探究竟;在华山,你们又设计,将香君和长恨困在了毛女峰,引得西门庄主亲自前往营救,恰恰此时,段兴城被你们从摇光楼中放出,然后西门庄主便在华山遇害。”

    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王师远回想了不知多少遍,最后才发现了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在林长青和王破天决斗之前说的那番话,要去对付西门霆的人,指的便是段兴城。

    西门山庄必是参与了当年的云台山之战,林长青有心复仇,却或许觉得西门霆武艺高强,自己不一定有所胜算,或许是觉得西门山庄势力庞大,自己若是亲自出手,则林氏姐妹必定难以保全,最终通过计策将西门霆引至华山绝境,再由江湖上无人可知的段兴城出手,一则撇清责任,一则达成目的。

    西门霆离开莱州前往华山是因为西门长恨和楚香君被困华山,而他们被困华山,又是因为顾春望谎称楚逍云被行刺,因此一切问题的起点便在于顾春望。

    在沧州沈家庄前,云飞儿和顾春望显然是早有预谋。要不然就凭自己和华山派、楚香君的关系,顾春望万万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便对自己动手,更不会编造颜烈行刺楚逍云仓皇逃走的故事。

    云飞儿是林长青在摘星楼之变中的重要帮手,若不是有她相助,林长青未必能那么快控制住局势,云飞儿是林长青的心腹无疑。并且,若非有林长青如此有地位、有分量的人物在背后撑腰,顾春望何必舍弃华山派这棵大树,转而背叛师门。正是他们蓄谋已久,才有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