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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穴(5)

    重回迷途阵,棂裳看着身前撑起屏障的月白长裾的男子,不由走神。

    他也曾这样站在过自己身前,将自己的身形全部遮挡——他满心的占有欲,想要把他变成他的所有物,不顾自己的意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自己。纵使当时没有自己的记忆,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他也恨不能露出自己的爪牙将他次次撕碎,以他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但是,他试了,反倒被他以这个理由禁锢住了所剩无几的力量,困在居室,就像是……

    囚徒。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的尊严,变作他的玩物……

    他已经不知道在那种境况下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那种境况下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在心里狂啸着的、如同海啸般的感情是什么。

    他只知道,在回到家、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刻,他恨死了他,又怕极了他。他恨不得亲手撕碎他,啖其肉饮其血;也恨不得至死不相见。

    可是……

    漫长的时光将汹涌的感情一点点打磨,成了现在这样——难以分辨。

    可是不论如何,那段时间他不会忘记。

    他的眸色忽然就深了。

    逐渐的,周身雷霆之力涌动,使得自己柔顺的发丝也开始悬浮——曳竺皱眉,但是以血脉呼唤迷途阵令他无法分心去看他的情况,只能开口以言语呼唤:“棂裳,棂裳?你怎么了?”

    雷声轰鸣在身后,他被迫分出了些神力来抵挡他充满攻击力、进行无差别攻击的雷霆:“棂裳!”“你怎么有资格……呼唤我的名讳?”雷光闪烁,刀出刀鞘的声音预告了他的疯狂,“曳竺,纳命来!”曳竺闭了闭眼睛,拂袖,松茂出鞘:“棂裳,原谅我只能在唤醒迷途阵之后再来寻你!”碧竹叶纷纷飘落,松茂剑与棂裳的同裳刀在半空相撞,神力波动在一瞬间向外冲去,震退了棂裳也震退了周围的污浊之力。

    冷汗自鬓角滴落,曳竺心知这样撑不了多久,他也明白他为什么会陷入疯狂。“迷途阵,你已经死去了么?”满心的绝望,他不甘心地爆发了凄厉的凤鸣声,璀璨的光芒以他为中心爆发,在半空中起舞,然后汇聚成外博山亲王的博山符冲向迷途阵在的地方,“以我,丹穴山博山亲王曳竺之名呼唤你,迷途阵,吞噬我的光芒,还丹穴生机!”

    无数凤鸣一齐冲上天穹,在天地之间扩散着。曳竺勉力支撑着神力的灌注,他抬首,凝望着天上的光芒冲入的漩涡——一阵地动天摇。

    胸口忽然蔓延剧痛,不远处也听到了自己的松茂嗡鸣的声音。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刀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身体迅速冰凉,他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却依旧开口,站在那里,如山一般屹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棂裳,恨我的话,应该再往左一些,刺透凤凰心,才能要我的命。”

    手都在颤抖,刀锋也在。身后一片寂静无声。

    “手别颤抖,会让伤口更大。”仿若没事人一般,曳竺轻轻笑了笑,“醒过来了么,棂裳?”后面依旧没有声音,他皱了皱眉,微微侧首,没见着他的玄青衣袍:“棂裳?”“你在呼唤我。”沙哑的声音响起,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棂裳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不已。仿若天边的声音他不由回答他。再清醒一些,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握着自己难得出鞘的同裳,抬眸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雕塑一般。

    是往斜上方刺去的,他的血顺着刀锋已经流到了他的眼前。棂裳抬眸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一个字都说不来。“拔出来吧,横竖都要不了我的命。”忽然开口,曳竺闭上了眼,这样僵持着毫无意义。“……你会痛。”棂裳默了半晌才开口,“我的神力太暴虐,无法帮你愈合。”“没事的。”曳竺温柔地笑了笑,努力忽视着疼痛。

    刀离体,他也再支撑不住。血顺着捂在胸口的指缝流下,染红了地面。棂裳将自己的同裳丢在一边,从广袖中找出了纱布,扑入他的怀中替他包扎。曳竺垂眸看着他低头替自己包扎,长长的羽睫上还有细碎的水珠泛着光,轻轻开口:“若是不解气,再捅上几刀也不成问题。”“你以为你加之于我的,是捅几刀就能解决的么?”声音低沉,他还没能从那股愤怒中完全脱身,闻言便怒声,但是看到他的伤痕,就忽然泄了气,“还疼么?”

    “没事了,你真应该带着小凤雏一起来。”曳竺忽然想抱抱他,他太累了。他知道自己对于他的所有感情,也知道他恨自己的原因,便不由地,想要安慰他。

    “他有意识,我不想他知道我们之间复杂的感情,我方才让他先自己回到银杏小筑了。”棂裳看向他,眼眸里满是认真,“你亲手拔掉了我的尖牙利齿,我却不能同你一样狠心地折断他的羽翼,他属于他爱的地方。”他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只是仔细地包扎着。

    忽然,他被一股力推着进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挣扎,却在听到他的闷哼之后强行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曳竺感受着怀中的小家伙百般不情愿地顺从,好心情地弯了弯嘴角:“棂裳啊棂裳,不要为难自己,你可以推开我的。我和你说过,我只会等你。”棂裳在他怀里抬眸,看着他温柔的目光,恍惚间听到什么破碎的什么破碎的声音——他慢慢伸手将他抱住:“罢了,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但是我想,现在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嗯。”曳竺笑了,他缓缓将怀抱收紧,感受着他的温度,“让我抱一会儿吧,迷途会自己苏醒的。”

    棂裳垂眸,然后靠在他的胸膛上,默默无言:也罢,就这会儿,达成和解吧。

    不知过了多久,在棂裳以为自己的腿都跪得发麻时,他感受到了上升的温度,不由好奇地睁开了眼——只见无数凤凰火缓缓飞上天穹,也见一些火焰环绕着他们飞舞:“……曳竺,曳竺!”“别怕,这是迷途阵。”曳竺缓缓抬首,凤凰火照耀他的眼睛,分外明亮,“至于周围的这些……是来给我们愈合伤痕的。”

    “你好些了么?我想去看看外面!”棂裳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问,藏不住他的雀跃与兴奋。“去吧,差不多了。”曳竺起身,牵着他的手走向外面。棂裳跟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只感觉刚才的一切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梦,他喃喃道:“曳竺……你若是一直能这样……她也会原谅的你吧?”前面的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般忽然回首,神色认真:“我不奢求她原谅,她不会原谅我。所有我所等待的,都只是你而已。”他别过视线,不再说话。

    “我们到了,棂裳,看看吗?”曳竺的声音响起,他们绕过山的背面,在山巅俯视着荒芜的城镇,“过些日子,等生机恢复,会更好看一些。”棂裳走了几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自近而远、自高至低的颓败,没由来的遗憾:“即使它再度繁华,也已经不是当时的繁华了。”“可是我还在。”曳竺负着手,看着他,“我还在这里。之后,穆榮还有点蒼都会回来,丹穴,会恢复它原来的模样。”

    天地一扫之前的灰败,太阳的光芒都从蒙了灰的死气到淋了雨的鲜亮。凤凰火游荡在丹穴,点点火光点缀在废墟之间,一跃一跃。棂裳看着它们,一瞬不瞬。“他们,会有人回来么?”他转过头去,看向曳竺。“不知道,按照古籍和之前的一次,我要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那之后才可能有人回来。觉得冷清了,只有我们两人?”估摸着他的性子,曳竺猜测。“不,我只是觉得,你很孤单,曳竺。”直白无余,他素来不愿口是心非。“你在就足够了。我们回银杏小筑歇几天,等我神力再恢复一些,我带你去鸣春林。”

    “那儿又是哪?”棂裳牵住了他伸来的手,好奇。“凤凰族凤雏孵化生长直至化为人形的地方。我是从那里出来的,穆榮也是。”曳竺笑了笑。

    “我感觉你不像你,现在的你与当时的你大相径庭,介意告诉我原因么?”棂裳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你愿意,我自然告诉你。”曳竺揉了揉他的发,满心爱恋和愧疚,“且听我道来吧。”棂裳站在他身边,竖起了耳朵。

    “与我的轮回有关,在轮回里,我作为一个兄长,由衷地感受到了对于血脉相连的妹妹的牵挂——那是无可替代的亲情。是命运的巧合吧,轮回里,我再一次,作为她唯一的血亲,陪她一路走来,直到我先一步离去,回到这里。轮回里面,我看到了他们的幸福,看到了她的真性情,看到了除却那些骄傲,一个兄长对于自己的幼妹的真挚感情……我在轮回里没有爱上任何人,但是……我知道我一直有个念想——我曾经爱着一个人,但是我用错了方式,我确实留住了他,但是与他每一次的纠缠都让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远。”

    “所以这次回来,我想留住你。”曳竺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他看向山下,语气依旧平静,“但我知道我对你做的一切,你都不会原谅,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认为我的补偿与改变足够愈合弥平你的伤痕,我再……”棂裳忽然扯住了他的袖摆,打断他:“果然,比起轮回,我更好奇你的过去。轮回里的事,我想听听雍颂的意思。”

    “那,就要等她回来了。”曳竺没有不满,他笑了笑,棂裳恐怕以为自己和她是一类人吧。

    在西南方向,黑夜永远不远失去的地方,黑色玄武岩宫殿依旧静静矗立。

    彼岸花又开得茂盛了一些,棂筠起身,看着光芒照耀下的彼岸花,既心疼又愤怒。

    那席白衣,那份倨傲与不羁……恐怕在他的今生,是无缘再见了。

    “念儿,我带你,回家吧。家,在幽冥域。你快回来了,他,也快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