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为什么那么叫我?你从前只叫我雍颂。”赤色的魂魄反应过来后突然冲到他面前，赤色的火焰扼住了他的咽喉，火色的瞳孔里跳跃着疯狂。曳竺顺从地仰头让她扼住咽喉，金色的瞳孔注视着她扭曲的神情：“榮榮，跟我回丹穴吧……我会不遗余力。”火焰一点点收紧，曳竺半阖上了眸，放弃了抵抗。

    穆榮看着引颈待戮的人，沉吟了半晌，才松开了钳制：“我等你的回答，博山。带我回去吧……丹穴……需要我……”曳竺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色一点点恢复。在听到她的回答后，他抬眸看向半跪在身前的魂魄，虚弱地笑了笑，向她伸手，那抹赤红在她眼前跳跃：“……这是我和川涟一起从凤临沧瀚带来的，榮榮，川涟在丹穴等你。”

    赤色的瞳孔意外地放大，穆榮眨了眨眼睛：“当真？”“当真，川涟不放心丹穴无人相顾，便留在那边，我来带你回去。”曳竺撑着地缓缓起身，站直了身子看着她——看到了她的后退：“怎么了？”“你身上，有母皇的火焰。”是肯定句，穆榮忽然就不愿意回去了，“你要带我回丹穴，就需要不亚于我的火焰。可是你凤凰心被夺，如何带我回去？”

    “你不必担心这些。”曳竺柔柔一笑，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发顶，“我自有办法。”“你要我欠你吗？可是明明你也欠我良多。”穆榮看着他。“不，我要带你回来，我付出的任何代价都与你无关。这是我为我的决定，付出的代价。”曳竺向她伸手，看着她——棂裳，我曾和你说过我只在乎你是否原谅我，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你，我高估了自己。“曳竺……皇兄……”穆榮犹疑着靠近了他，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好，带我，回丹穴。”

    曳竺看着她化作跳跃火焰簇拥着的晶石，缓缓收紧了五指，收回手紧紧贴在心口——那里的心跳很轻，也很弱。

    一抹金色忽然出现，迟夕孤身而来：“她愿意跟你回去?”曳竺看着通体虚幻的他，点点头。“她来时我与她聊了许久，她与点蒼的事，你不要插手，你与棂裳的事，她也不插手。”他飘在半空，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他，“阿念说你的截然不同可能与污浊之力和轮回有关，你自己小心些。”“好。”曳竺颔首，然后开口，眉梢都是轻松的笑意，“迟夕，你很在乎她。”迟夕垂首敛目，一缕暮光在他抬起的掌心中开出彼岸花：“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一个入我眼的人。她接受了我，我没有理由不在乎她……在我的长河落日待得够久了，出去吧。”

    天地洞开，曳竺也没有多留，他来到了日茔——寻念和棂筠都在。“彼岸，徜霆。”曳竺向他们颔首致意。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寻念的臂弯里探出来，浅紫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浑身一颤，曳竺愣了愣，凝视良久才艰难地别过视线：“博山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就不多留了。”寻念拂袖，漩涡展开：“你去吧，丹穴山内，处处小心。”

    迟夕看着棂裳硕大的脑袋随着曳竺的动作而移动，轻轻叹息一声，在他离开之后，迟夕开口：“筠，我想和你聊聊。”

    寻念闻言就开口：“裳儿，我们和郁金琥珀还有烟波一起去彼岸花田好不好?”棂裳猛地一扑，刮在了她的脖颈，狂喜地点点头。郁金回头看了看棂筠，然后追上了琥珀和烟波的步子，一起向那片淡绯的烟雾走去。

    棂筠看向迟夕，他点点头。暮光将他们包裹，带他们进入长河落日。

    “你也发现了，裳儿他——”棂筠垂眸，“我并不赞同。”“我也是，曳竺城府太深，他太能忍，太能克制，单纯如裳儿，未必能与他势均力敌。”迟夕坐下来，与他对面而坐，“但阿念她，恐怕是想放任的……阿念她，想让每个人幸福。”“这才是你让她去凤临沧瀚的原因么？”棂筠有些不赞同，“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趟这趟浑水。”“我……想借阿念的力量，修正那里的错误。分裂魂魄之术，不是那些大陆可以用的。”迟夕垂眸，“她若启程，筠，你让阿念来一趟日茔，我有东西要给她。”

    “你会护好她的，对吧。”明明是疑问句，可棂筠偏偏用了肯定的语气。“是。我会随她同去。”他笑了笑，“在榕渚还有樱诺回来时，我也会回来。他们与瑆寤的矛盾，与我有关。我不会让她委屈。”

    彼岸花田里，郁金和琥珀一左一右向并肩奔跑的棂裳和烟波包抄。原本亭亭的彼岸花都摇摇晃晃洒下金粉。抱膝坐在花田里，寻念以指腹轻触娇嫩的花蕊，霜银的眸子定定凝视着照耀天穹的暮光。身旁树立着一座巨大的箜篌，通体晶莹剔透。

    她忽然垂眸，长叹一声。

    “我能够以上位神明的力量去干涉他们的生活，那我的生活呢，谁能来保佑我的生活？是我太自信，还是我太猖狂？”她自嘲地笑了笑，“阿迟，你我，我无法干涉。我们身在其中，谁都无法逃脱。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此牵动我们的心神，那我们的命运，又牵动了谁的心神？你不让我出手，却又允许我前往凤临沧瀚，我只以为是我们太高傲，以上位者的姿态高高在上。你如何呢，阿迟？”

    “你以维护秩序为责，可是谁又领了你的好意？你到最后顺应规则抛弃了你的自然神系的身份，归入幽冥域。你的地位因为我，硬生生变得不如他们。你素来洒脱，可我不是。阿迟，我想为你夺回属于你的地位，与我相等，甚至应该，远高于我。”

    在漩涡的那一端，曳竺化作凤凰飞向鸣春林。

    他收拢羽翼落在他已经清理过的巢中。他踏了几步，确认这个巢能够承受住他们的重量后，缓缓蹲坐下来。

    赤色的火焰爆发，他甩甩脑袋，振羽的一瞬间化作人形，光芒游走化作他脊背上的羽翼。曳竺默了默，爆发了所有的神力，赤色的火焰自他的胸口流入那簇火焰。

    火焰流失，他的生命力也迅速流失，冰冷自手脚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躯干。曳竺努力地喘息着不让自己昏过去，剧痛自心口向外延伸，豆大的冷汗滚滚而落。

    一声凄厉的凤鸣，银色的凤凰在瞬息之间就赶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揽住了他：“这就是你的方法?一命抵一命?”“滟觇，我不会死的，顶多是虚弱一会儿罢了。”曳竺闭上眼睛，连话语都是挤出来的。滟觇看着火焰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流出，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曳竺，停下吧，停下吧!”“我答应她，就必然会做到!”神力再度爆发，光芒万丈，嘶哑又不顾一切的凤鸣震彻天穹。

    揽着的人忽然摔了下来，滟觇匆匆将他扶稳，然后看向对面如脉搏一般跃动的火焰——里面有晶莹的椭球体——震惊地瞪大了双眸：“这是……”“相当于，她会再一次破壳而出，带着前一世的记忆……很快就会变成，我们记忆里的模样……”声音极其虚弱，他甚至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在此期间……我化作凤凰，守在她身边……外面……就交给你了……”滟觇愣了愣，继而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一点点抬手，召出光芒将自己包裹，然后，化作巨大的金色凤凰，一步一顿，展开羽翼将那枚赤色的凤凰蛋保护起来。

    “外面，且交给我吧。”滟觇伸手摸过他脊背的羽毛，在向他行礼之后，化作凤凰飞向外面。

    曳竺勉勉强强睁开双眼，颤抖着撑起身子，看向羽翼庇护之下的凤凰蛋，欣慰地闭上了眼睛：“榮榮，我等你回来。”

    银色的凤凰在半空就停了下来，滟觇看着将去路堵截的玉色凤凰：“叔，你怎么来了？”“我找你找了半天。”暝枢狐疑地看向他的来路，“你，从鸣春林出来?”不知道如何回答，滟觇看着暝枢，沉默着不回答。“你，决定与他联手?”神情自若，但是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暝枢看着他。“不是联手，只是我们需要他的火焰，才能如愿让榮榮回来。”滟觇抬眸，直视他，琉璃色的眼眸闪耀着决心，“叔，你理智一些！”暝枢看着他，眼眸里流转恼怒：“我不想理智了。季，你不要拦我。”

    长剑应声出鞘，滟觇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剑：“你我也要兵戎相见了？叔，伯在他手上，榮榮需要他的照顾！为了榮榮，为了丹穴，你不要和他起冲突！我们回亲王殿好不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们管自己，好不好？”暝枢看着他，犹豫了半晌。

    他看着他手上寒光闪闪的长剑。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笑了：“季，你我的差异，真是越来越大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决定了。”滟觇蹙眉看着他，神力流转在长剑之上，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

    “也罢，回亲王殿吧。”暝枢转过身子，他回眸向他伸手，“不回去么？”滟觇在目及他容颜的同时，就飞去从他背后将他紧紧抱住。柔软的发丝在他光洁的颈侧蹭了蹭，滟觇向他撒娇：“叔……哥哥，待会儿做什么？”暝枢回拢手臂，摸了摸滟觇的后颈，笑了笑：“陪我清理雍容居与朝阳宫，之后还有迷途阵和云栖宫。”“哦，那我们先回亲王殿歇会儿。”滟觇揉了揉自己的发，“我之前看了会儿史书，有好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叔一直在看医书，这个就有我来告诉你吧！”

    “也好，给我了省了不少时间，季。”暝枢的眼眸在望向鸣春林的一瞬黑雾四溢，可是在看向自己幼弟时又化作了清明，“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