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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信

    以神力凝聚而成的冰川随主人神力的强弱而变得坚硬亦或者是脆弱。沧龙领域被强硬破开的损伤不可逆转,故而独属于浛渊的冰川也脆弱不堪。只好在,冰川自身依旧晶莹剔透,在暗淡光芒的照耀下依旧璀璨。

    乘雾看着背靠着冰川坐在自己身上的浛渊,轻声叹气:“浛渊,我也会像冥旭还有祗焰那样,与你共死。”“你也要与我共死?”浛渊愣了愣,抬眸看向低下头的乘雾,“父君说他要与我一起离开……他不想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但实际上……”他伸手捉过自己的发丝,凝视着:“我也已经是白发人了。”乘雾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他苍白指尖的发丝——一是冷白的肌肤,一是银白的发丝,苍白得让人感觉已经没有生命力:“浛渊原来的发色,是神秘的银白……”

    浛渊笑了笑:“乘雾,借我靠一会儿,怀炡将小凤凰的遗信交给我了。”乘雾忽然直起身子,展开了蝠翼,然后他又猛然低下身子,巨大的羽翼回拢,将他抱入怀中。浛渊捧着遗信,眼眶泛红,他看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下一秒,一串手链滑了出来。忙忙接住,朦胧的泪眼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什么。

    乘雾看着他泪珠滴落,颤巍巍地晃动手臂,却见手腕上的广袖纹丝不动。人颤抖着抽泣一声,只能让攥着手链的手去捋袖子,冷白的肌肤上红线鲜艳,就像是割破了的血管鲜血顺着手腕环绕,一颗海螺微微晃动,还有好几颗通透的赤炎晶点缀。两颗海螺并作一处,又一颗泪珠滴落,砸在海螺之上,四分五裂再不相见。

    攥着手链的手颤颤巍巍地将手链套在了另一只手上,两颗海螺分别上千年,最终再度归在一处。

    “可是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乘雾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将其中的信纸取出。“吾爱浛渊亲启。”他温柔低哑的声音念出上面娟秀的字迹,声音里压抑着自己的颤抖。

    圆润的鳞角轻轻覆上自己的脸颊,浛渊匆忙抬袖拂去自己的眼泪,看向凑到身边的乘雾:“朦胧……”乘雾还没有说话,浛渊似是受不住一般攥着信纸将他抱入怀中,嚎啕大哭。

    纵使鳞甲覆盖,但是那潮湿却鲜明无比。乘雾知道他崆峒浛渊孤傲清冷,非亲近之人无缘见其眼泪:“浛渊,我在,我在你身边。”

    环着自己的双臂一点点收紧,不住地摩挲光滑的鳞片,就像是将要溺亡之人千辛万苦攀住浮木一般。“浛渊,我在。”乘雾低下头,将他拥入怀中,柔软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我会陪你的。”

    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浛渊松开了手,抹去自己的眼泪,然后将信纸展开。小巧的字迹展露眼前。

    “我舍不得你……但是分别之日已经来到。临渊,临渊,我好难过,我们曾经分别如此之久,离离合合,细数下来,我们相伴的时日却是如此之少……”

    浛渊闭上眼:“你都不愿与我说,甚至都不表露……你到底在隐藏什么?小凤凰,你在离我远去之后,才敢告诉我么?你究竟在怕我什么?”

    “我想留你在身边,或者是我放下我的身份,作为你的帝后留在你身边,长久相伴……你明白我,让我作为昀樨帝君,享有的几乎是至高的地位与权力。临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相伴在古木风铃的每一夜,在你睡去后,我都会醒来,与你相拥,可我不敢让你知道,所以你每次醒来,我都背对你的。我生怕让你发现,我们都无心我们肩上的责任——权力的对面,是责任……我以为我卸任帝君作为辅政之后,我能与你相伴,就像我小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那段时间。可是我错了。”

    浛渊不忍再读。

    乘雾看着他抬手以袖掩面。冰川之内,寂静无声,只有似有非有的呜咽。“浛渊,也不必一口气看完。”他低下头,长长的尾向他甩过,是为画地为牢之意。“我能够看完。”稍稍缓和了一些,浛渊抹去眼泪,目光留在信纸之上。

    “我愿意以我的死来解开你的桎梏,我为的还是你。可是你以身为牢禁锢他的魂魄,那时我刚刚有身孕。你离开得太久,音信丝毫不留,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是……”

    换了一段。

    “我从未如此想念过你。思之如狂啊,思之如狂,可是你与我说过,百川下会对孩子有影响,不让我来看你……哥哥不在,你也不在,瞳儿曦儿也不在……我们这个家,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啊……我以为你会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所以才敢与你说想要我们的血脉……可是我错了……就像你当年质问我是否还爱你一样,我当时也在想,你是否还爱我?我未曾质疑过我们的相爱……恩爱恩爱,你对我的爱,是否也是一种恩?”

    浛渊看着那些字,指尖拂过墨迹,闭上眼都能想象出爱人临窗而坐蹙眉斟酌的模样。“小凤凰……”爱人的昵称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心下默念百遍,出口依旧生涩。三个字辗转反侧,出口时便将心脏撕裂,他抬眸,泪痕蜿蜒:“你等不到我的答案……九泉之下,你可能听见?可能听见我的哀恸?”

    乘雾沉默地看着他,蝠翼一张一翕——焓凩他是非常熟悉的,他们大婚时他亲自引着他们去到百川下,飞上冰梧川,安顿古木风铃。小姐天真烂漫,却在开战之后被迫适应战事,处理纷纭杂事。

    “我想我是妥协了……夹缝里,遗留着原来的那个我。临渊,临渊,临渊……”

    又换了一行。

    “好多好多小事,我都记不清楚了……我想你陪在身边,或者是我伴在你身边,一个人太冷太孤。我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想你在身边,我能肆无忌惮地向你撒娇,使小性子,还能捉弄你。你照单全收。离别的愁绪千篇一律,陪伴的欢喜各有千秋——你在身边,即是盛事。”

    浛渊笑了,泪水还没干涸,他唇角微弯,爱人的神情恍在眼前,灵动又真实:“小凤凰,你于我,又何尝不是?你愿意等我,便足够抵过我为你的一切,我为你所为,何以足道?”

    “我舍不得你。我对孩子们心有亏欠对你更是。我不敢想我失去你,可是你却要看我消失。你成为沧浪,就已经目睹了我的死亡——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跟来!第二次,你都无法插手,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死地,我已赴过一次,可是你,可是你……我对不起你,将你一人留在人间。”

    “哥哥在我之前离开,我送别了他;如今我离去,你将送别我;那你离去时,谁来送别你?临渊,你要好好的,无病无灾,无痛无惧……就当是,替我享受人间。”

    “我不知道这一次死后,我们还能不能相见——哥哥他,我是没见到——我,你也未必能见到……很不甘心啊,最后的时日都是一个人度过。临渊,你要好好的。纵使以后的时日里……你会好好的,对吗?”

    浛渊垂眸看着落款“小凤凰”三个字,久久不语。“朦胧,朦胧,我的妻子抛下我了,我的家也没有了,她却还盼着我能好好的……都没有可能啊……”浛渊笑了,他站起身子,身形不稳,“孤身一人,如何安居?”

    乘雾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起身,觉得不可思议:“小姐的遗信……只有那么一页么?”浛渊逐渐远去,他扬了扬手:“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遗信,本就不在多少。朦胧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乘雾刚想开口,就见他的身形消失在了冰川洞天之内。

    “惯来冷淡的人,连唯一的宣泄都失去,这之后呢,他还能去哪儿?”他直起身子,全身的鳞片在冰川之内反射的光芒之下粼粼闪耀。蝠翼收拢,他思索了一会儿,将自己盘起来,迷迷糊糊间开始打盹。

    封印之边空无一人,只有凤骨指天,以凤血绘作的符文为骨骼更添肃杀之意。

    浛渊伸手,轻轻触碰凤骨,长声叹息:“雲初,她来见你了,可还记得她的容貌?你走之后,她虽然能够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但终究不似当时。你见了她,可要好好安抚她。”他抬眸看向天穹,太阳的光芒被遮掩,并不如旧日那般刺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安坐下来,轻轻笑了笑:“小凤凰的遗信自然不止那么一页。我和她在一起的时日虽不多,但是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名为相爱的河流,可是源远流长、未曾枯竭。至她死,至我亡,山海不竭,爱意流转。我们作古之后,后世传颂的,只有我们的贡献,还有我们至死纠缠不休的爱憎——我们相爱,也不乏相恨。”

    扶桑树枝叶已经稀疏,晢曦抱着晢瞳落在跗骨火的天地,一群神兽也跟着落下,面面相觑之后,一齐看向两人。

    “此后,还要继续在火焰棺中安眠,直至众神之巅的救赎到来。”晢曦伸手抚着晢瞳柔软的发丝,垂眸,低声呢喃,“阿瞳,睡去吧。”晢瞳迎上他的目光,摇摇头:“皇兄,让我靠一会儿吧。”他拂袖召唤出火焰,然后化作凤凰的模样蹲坐在棺木之后,看着她往后靠着,伸手捋着自己华丽柔顺的羽毛,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发顶:“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太早就知道,所以离别之日到来之时并没有太伤心?”晢瞳仰头看着低头看她的兄长,“我好像,没有太伤心。”“死亡的消息来得太早,而且,阿瞳,你我相伴的时间更长。”晢曦笑了笑,“正如了姑姑的愿望。阿瞳,睡去吧,我会守着你的。”“想来南溟与溟泽应当可以胜任……皇兄,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