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15）

    一缕璀璨的金光落在沉睡着的羽翼上，化作千丝万缕流入轻柔的羽尖。

    巢中巨大的凤凰埋首在自己的羽翼里安眠，华丽的凤尾如光芒般倾泻。瓷白的凤凰收拢羽翼落在巢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威胁后小心地迈步进来，而后蹲坐，伸长了脖子去听羽翼之下的动静——两个月了，是时候破壳而出了。

    “你来了。”还有困倦的声音响起，曳竺将自己拽出了梦境与困意。“嗯，来看看榮榮。”滟觇看着他缓缓移开了翅膀，站起身来拍了拍，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坐下来。“看我做什么，不去看穆榮？”曳竺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满是不悦。

    从善如流，滟觇低下头去看那一枚赤色的凤凰蛋。

    曳竺没有打扰他，只是回过头看他碰着凤凰蛋听其中的声音。有力的啄壳声传来，滟觇不由更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凝神听去。一声特别的破壳声令他整只凤凰银色的羽毛都竖了起来：“皇兄！”橙红色的凤凰也炸了毛——曳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盯着还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瓷白凤凰，试探：“……滟觇，你，刚刚说什么？”滟觇直起脖颈，琉璃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眼前金色的瞳孔：“我此来，不仅是为了榮榮，还是为了，想与你谈谈。皇、兄。”刻意将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滟觇扬了扬下巴，然后又低下头去凝视着已经有了一个小洞的凤凰蛋。

    曳竺从另一边，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这枚凤凰蛋，然后看向滟觇，等他下文。

    “我知道叔为什么对你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他身上背负着，仲对他的叮嘱。仲和他说过，要让榮榮能够自己愿意做的事，甚至是丹穴，如果丹穴的存在是束缚她的存在，那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毁掉也没关系。这才是叔敢引下污浊之力的缘故，他没有想着保全丹穴。”曳竺点点头。

    “我是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个，所以不论是仲还是叔，都没想着让我承担什么，只是在他们都忙碌时，把榮榮托付给我，让我看着她些。”瓷白色的羽毛柔柔拂过坚硬的凤凰蛋蛋壳，他琉璃色的眼眸浮现着不知名的情绪，“仲未曾记恨过你，及时当年，你非常想要他的命。可是叔不一样，叔虽然与我是孪生兄弟，可是他似乎是比我早熟许多，明白各种利益并从自己的立场进行判断。叔很喜欢仲，所以会恨你。那是自你被放逐、他明白所有事件后就有的恨意，再加上现在，他隐约知道你委屈过榮榮。”

    “恨上加恨，雪上加霜。”曳竺却一直是神色淡淡。

    “是，而且我们回来，污浊之力在我们的心魄中动了手脚。前世我为他抵御饕餮的进攻而在他面前粉身碎骨，凤凰心被饕餮吞噬。此世苏醒，我时常会失去意识——大概是被污浊之力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而叔……他似乎是，想借污浊之力除掉你，然后重现当年姑姑主政的那时繁华。”滟觇看着裂痕一点点蔓延到整一枚凤凰蛋，“我知道带榮榮回来，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多少神力，也知道你确实是想对榮榮好，所以，我愿意唤你一声‘皇兄’。至于你是乐意不乐意，我就不管了。”

    “真是和穆榮一个性子，穆榮小时候，都是你带的吧？一点都没有携月那样的清冷。”“什么话！仲自己带榮榮时简直就是溺爱！”说来就气，滟觇狠命地抬起翅膀狠狠拍了他的身子一下，“是仲的意思！仲说榮榮淘气一点没有关系！”

    曳竺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翅膀，没再跟他计较：“我接受了，你这声‘皇兄’。穆榮在后来，就没那么淘气，也没那么任性了。她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连她自己一起，合称‘十二月’，是一个威力很强的大阵。”

    一阵碎裂声，对话突然终止——两人都伸长了脖子，凑近去看破壳而出的小凤雏。

    全身羽毛稀稀拉拉，湿哒哒黏糊糊地腻在身上，眼睛还没张开，嫩黄的喙一张一合。

    手足无措的滟觇看向那边沉默的人：“皇兄，现在呢？”曳竺默了默，拍着翅膀调动了自己还未恢复多少的火焰，一团赤红的、跃动着的火苗在他胸口缓缓浮现，然后飘离他的身体，缓缓将努力朝火苗爬来的小家伙包裹了进去。

    “凤业火，可以为她提供足够的神力。”曳竺努力汲取着氧气，缓和着强行使用所剩无几神力的疼痛。长风拂过，滟觇动用了自己的神力：“虽然不相容，但是让你好过一些，总还是可以的。”“……多谢。”别扭地别过脸，曳竺没再看他，而是看向那一团火焰。

    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团火焰逐渐缩小，里面的小凤雏也逐渐浮现出模样。

    “他还记得我们吗？”滟觇小声问曳竺。曳竺摇了摇头：“应该是记得的，但是现在……恐怕未必。”小凤雏扑棱着幼小的翅膀，试图想要飞起来。“别太心急了，就算你曾经会飞。”曳竺无奈地叹了一声，低下头扶正了她的身子，“穆榮，还记得我么？”通透的赤红色眼眸眨了眨，她点点头：“皇兄，季，我记得的。”

    “你还要在这儿呆上一段时日。”曳竺轻轻碰了碰她赤红的羽毛，柔声，“我会陪在你这边，还是说，你想要川涟陪你？”穆榮仰头看了看曳竺，又看了看滟觇：“可以一个人么？”滟觇意外地看向曳竺，他轻笑一声：“好。那么，有需要就呼唤我们，以此为证。”博山印飞出，落在她跟前。“博山印……皇兄没了博山印，还能自保么？”穆榮收拢翅膀，蹲坐下来，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问。“不能，但是为我自己拖延时间，足够了。”曳竺也颇为诚实。“我只是身子变小了而已，心性还是那个原来的模样！”穆榮苦恼于自己的身子和神力太弱，语气里满是不耐和恼羞成怒。

    “好吧。”曳竺颇为遗憾地收回了博山印，“本来还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模样，博山。”忽然就明白他的意思，穆榮站起身来，“时事不允许我将记忆继承推迟到长成原来的模样。”“但你这样也只是徒增烦恼，榮榮。”瓷白的羽毛进入视野，滟觇低下头来看她，有些怀念，“我还是记得你小小一团在我背上滚来滚去的模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穆榮扑腾着翅膀想要捂住他的嘴：“季！就算我现在小小一团跟当年见你没甚分别，我也不会在你背上滚来滚去！”“一点就炸的脾气也不知像了谁。”滟觇笑着低下头去与她闹作一团，“总不会是像了叔吧？”“叔？对，叔也在，怎不见他？”停下了玩闹，穆榮瞪大了眼睛看着前世相伴时间最长的哥哥，“叔和季不是闲暇时一直在一块儿？”

    滟觇犹豫了一下，看向曳竺。他点点头。“叔……我觉得他不太对劲，就一直瞒着他。”滟觇展开翅膀碰了碰她的脑袋，有些失落，“恐怕是前世的影响，我被饕餮的攻击粉身碎骨，我不知道叔的结局，所以我怀疑他现在的异样与饕餮的污浊之力有关。而且他对……皇兄心怀恨意，我还要回去稳住叔，尽可能为你争得时间，所以我建议是皇兄在这边陪你，我会每天来看你的。”“你也唤他一声‘皇兄’？”穆榮惊讶地与他耳语，“可是……”

    “我在违逆叔，但是在尊崇我的本心。”滟觇无力地笑了笑，“我已经助纣为虐伤害了与丹穴恩怨是非毫无瓜葛的冥榕亲王，不能再将另外的人拖入其中。”“冥榕亲王……棂裳又是怎么一回事？”太阳穴隐隐作痛，穆榮只觉得复杂。“让皇兄讲给你听。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平安度过这段非常时间，至于我和叔，叔和皇兄，你不必插手，让我们自己去解决。时间差不多，我不得不回去了。”滟觇恋恋不舍地又与她的脑袋蹭了蹭，然后才直起身子，看向那边一直看着他们、眼眸失焦的凤凰，“皇兄，我先回去了，你们这边千万小心。”

    曳竺和穆榮一起目送他离开，然后才看向彼此。

    “如果觉得累的话，不如先睡会儿吧。”曳竺款款走来，橙红的羽毛颜色鲜艳明丽。“我想听听棂裳的事，皇兄，我与他交情尚可。”穆榮蹲坐到他的身边，靠着他的身子，抬头看向低下头来的他。

    “看来是精神还可以了。”他明明笑了笑，可是穆榮偏偏看出了他的难过。“那时候我和滟觇还没有和解。他们以我先前落脚点的异变引我和棂裳一同去看，然后滟觇与我争论，他比不过我，可是。”还是不愿意说出口，那是他最深的愧疚，“他们兵分两路，我不想棂裳卷入丹穴的恩怨是非，故让他先行离去，半路上被日暝堵截，三根银针，棂裳将我遗忘。他现在，在幽冥域那里。我和幽冥域的帝君帝姬说过，会交出令他们满意的补偿。”

    穆榮听明白了事件始末：“所以，你们已经决定在一起了？”“……是。”虽然不太明白自己的妹妹是如何联想到这上面去。但是他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可能让幽冥域，不为难皇兄的。”穆榮笑了笑，“能约束皇兄的人，可不多啊。”

    “你已经长大了，穆榮，我今后，也就不会再干涉你了。”曳竺望着远方，忽然说道，“关于那件事，我很抱歉，但不后悔。你与他的未来，决定权与它的模样，都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