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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容小墅

    天上星光璀璨,万籁无声。四座屋子错落摆放,寻念和穆榮的则是恰好排在一起。

    两个人并肩躺在穆榮雍容小墅的知曦上,看着满天的繁星。

    “寻念,你下次来丹穴,我带你去云栖宫的天台上看星星,那里可是丹穴山的至高之处,视野比这儿开阔多了。”穆榮小声,她看向与她一起枕着琥珀、躺在她边上的寻念,“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话音刚落,万物烬就闪了闪光芒,来到穆榮身边。“你的长枪好像比我更想听你的故事。我愿意的。”寻念看了看她,然后又别过脸去,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身上披着的则是她自己的外袍。“烬刚开灵智时是我刚好与皇兄他们关系恶化却又无力反抗、只能一个人逃到军营苦练枪术的时候,失意又苦闷。我未曾与他讲过我的过去。”余光瞟了瞟那柄长枪,穆榮轻轻一笑。

    “这夜空……让我想到了一件神器——玉衡瑶光。”穆榮凝视着星辰,“传说那是一座天平,是星空集所有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用于衡量善恶与正误。”“怎么听起来,与檎鹊的职责相似?”寻念蹙眉,“你知道审判·檎鹊和法则·铭净吗?”“众神之巅的神明,我还是知道的。檎鹊审判兼降罚,铭净提供律法,必要时他自己也可代为降罚。”穆榮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了她,小声道,“但是玉珋殿下午与我谈起现在的众神之巅时,说,现在的法则和审判已经不以正义为准绳,而是以苍生的意志为准绳。”“听阿迟的意思,是说他们夫妻,自诞世之后他们确认关系之后,就已经如此。”寻念轻声。

    “那,他的话是真的……玉衡瑶光的主人也来自星空,与檎鹊的关系暂且不论。这件神器,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点蒼爆发神力护我丹穴的时候。他说,玉衡瑶光是他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当年由他们族的开族帝后带入他们龙族。后来龙族不是不是被众神之巅趁着溟汤殿入轮回、玉珋殿出远门的时候被灭族了么?点蒼为了保护玉衡瑶光,铤而走险将这件神器融入了他的魂魄,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点蒼……他是龙族的末裔。溟汤很爱惜他,是那种长辈式的爱惜。”寻念不否认,“他确实有责任延续龙族。”“是。寻念,且听我讲来,那段复杂又久远的故事。”穆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段故事,分为前后两段。”

    “我出生到第一次黄昏城入侵,我没见过博山。在我的印象里,我的仲兄和叔每日上午都忙于公务,而季则陪在我身侧,教我诗文书画,教我作为一个帝姬所需要履行的责任和所享有的权力。而下午,叔会带着季一起出门,仲兄会来陪我,期初,我看他自己练习长枪,看他练习术法,然后看着我借他制造的冰雪玩耍。在他练习完之后,他喜欢带着我去城镇到处走走,然后偶尔能够与叔和季不期而遇,四兄妹一起享用晚餐,看晚上热闹的街市,然后在我父君来检查功课之前跑回宫殿。我小时记性不好,诗文记得七零八落,每一次父君叹息都是仲兄和季在一旁帮着说情,后来季不教我了,叔来教我,不得不说叔确实比季厉害,至少我之后在晚上检查功课时父君不会叹息。不论是叔、季还是仲兄,他们都尊重我,都会询问我的意见,我们是同辈,我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穆榮不可遏制轻轻笑了笑,“我还记得以前闹着要我仲兄背着我去摘一朵最高枝上最素净最茂盛的梅花,后来摘下来就别在了仲兄的鬓上,关键是仲兄没发觉,叔和季也想多看一会儿,然后回到父君母皇那边时,父君说了一句‘好雅兴’,母皇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般小事趣事,枚不胜举。”

    “仲兄在我百岁生辰时代表宗室,赠与我长枪,万物烬。我现在才知道,这里有宗室四个哥哥一共八根凤凰骨。”穆榮说着举起了万物烬,细细摩挲着,“我在拿到长枪之后,才知道在仲兄上面,我还有一个哥哥,与我同父同母,生性孤傲自负,拥有的是和父君一样的光芒,然而,他在我出生之前,离开了丹穴山。我未曾见过他。”

    寻念静静听着,无端生出了一股羡慕,但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么。有哥、榕渚兄疼自己,还有裳儿和诺诺,一个是自己活泼的幼弟,一个是短暂相处过一些时日的好朋友,一个平日里最喜欢躺在樱花林度过一个白日的女孩子。最后她摩挲着握在手心里晶莹温润的萤石,那时她所爱之人,也是爱她之人所化,用以守护。

    “我曾以为我们四兄妹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到母皇退位、我上位,三位哥哥能一直陪在我身侧,然后皇兄也能回来,兄妹相见。可是事与愿违——黄昏城的入侵让这一切化作星屑,在眼前破碎,从指缝溜走。终究是我一厢情愿,终究是我的妄念。”穆榮默了默,“就在黄昏城入侵的前一段时间,仲兄和叔都很少来见我,直到凌霄城——就是丹穴的核心——直到凌霄城破,母皇、父君、仲兄、叔和季,他们先后离去。仲兄还安慰我,让我跟着叔和季先走,他来断后。我问他你记得跟上我们,他还答应了,但是他再也没追上来。后来,叔和季也是一样,让我一个人跟着他们的神力指引走,我只感受到极强的神力爆发,却再也没看见谁来到我身边。”

    “污浊之力和饕餮的手下很快就追上来了,我被他们堵截在光之涯。我与他们周旋了好久,久到我精疲力尽,他们却源源不断。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声势浩大的光潮席卷了光之涯,一路逆流而上,逐渐涤荡了整座丹穴山。我抬头看去,是两个从未见过的人。一身着浅金色袍服,一个身着藏青色袍服。”穆榮垂眸,“我看到他化作凤凰后,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是我素未谋面的皇兄。我以为他会疼我,可是不然。”

    握着万物烬的手逐渐收紧,她忍着啜泣:“我以重振丹穴的事务来麻痹自己走出失去他们的痛苦,可是出了服丧期,丹穴在我像之前你看到的那种方式下已有起色,我想博山帮忙找一找他们的下落,你知道他的回应么?”寻念看着她,借着星光她看到了她的眼泪。

    “他让点蒼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他那时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陌生人。”穆榮握着万物烬的手已经是青筋暴起,她放任眼泪流下,“可是我打不过博山,我主政的权力被他夺走,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雍容居,谁也不见。我以为他会来见我,结果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来。倒是点蒼很后悔,日日都来看我,来劝我。虽然我从未理睬过他,只有被他念叨地烦了才会冲他吼上一句,把他赶走。我真的很想去见他们,去见仲兄,去见叔,还有季。可是我不能。我要守着丹穴,还要为他们复仇。”

    “我当时想仲兄想得不行,闭上眼睛都是他冲我笑的样子。仲兄携月,是玉珋殿都欣赏的人啊,连溟汤殿都要称他一句光风霁月,可是他没有了,我再也见不到了……”她呜咽着,左手去抹自己的眼泪,右手紧攥着万物烬不肯松。寻念撑起身子,看着她,没有说话。“我还能讲。”穆榮抹着眼睛,“我不知道我对仲兄是什么情感,但是我知道我当时总在想,如果仲兄还在,我是不是不会经历这些。现在叔和季都回来了,我是不是也能奢望仲兄也会回来?我在水底下的崖壁里感受到了仲兄的神力遗存。”

    “我以为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尤其是我仇恨着的人。我发动了宫变,将云栖宫封锁,将军权夺了回来。在那之后,我再不过问政务,也不再在朝政上现身——我一心扑在军营上,发奋练习我的术法和仲兄交予的枪术。我每日来去雍容居,都能感受到一股冰雪之力的陪伴,但他不属于我的仲兄,他属于我恨的人,点蒼——他毁了我的一生。”穆榮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能做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是我错了。他放下了他的骄傲,总是在暗处以神力部下了守护。我练习长枪时,总是满心怒火,容易生气,神力容易失控,伤到自己。但是每一次失控的火焰都会被横卷而来的寒风卷走。我总是在日暮时分回到雍容居,总能发现一个竹篮,里面是餐食,还有一张卡片。点蒼知道我恨他,但是他是真心喜欢我。”

    “后来玉珋殿介入了,是我说不要主政的权力,但是把军权给我。同时,我还委托玉珋殿帮我搜集了一些符文的文献。那之后,我不是在军营里训练士兵,培养我的亲信,就是在雍容居里研究符文。说来也奇,我每次雕刻的石料都与我要雕刻的符文非常契合,我在后来才知道,是点蒼在帮我搜罗石料——他见我足不出户或者是专注练习,便自己来照顾我的起居,我没管他。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还有那份相爱,还有那份相爱可以失去。”穆榮红着眼睛,“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一次很不巧,因为黄昏之城已经对丹穴虎视眈眈,我夜以继日研究丹穴全境的守护,以及一些强大的符文,时常半夜趴在桌案上睡去。有一次他来为我添衣,我刚好醒来,但是我不想见他,便装作换个姿势。他看不下去,把我抱到了床上,替我盖上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这才解开了为什么我会在桌案上睡去,却在床上醒来的疑惑——我以我是我梦游。我那时候知道,我原谅他了。我警告自己,可以原谅他,确不能爱他。”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可是他不在了。”穆榮苦涩地笑了笑,“前世已经雕刻成的将军印我已经找到了,可是我要送的人还没有回来。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个笑话,爱恨都炽烈,爱恨都无力。我想见他们,却又不敢见他们。就像现在对于叔和季,还有皇兄一样。我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