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烬

    “溟汤殿，水下那么漆黑的么？”穆榮有些紧张地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放心吧穆榮。不过说起来，这才下降多少距离就已经漆黑成这样，可见饕餮的污浊之力有多纯粹。”皱着眉，溟汤摩挲指根的指扣，以神力传递消息。“榮榮，这之下，是什么？”滟觇颇为好奇地看着身下的深不见底，问。“这个……应该是之前饕餮的藏身之地。或者应该叫沉眠之地。”穆榮想了想，“万物烬应该是在这个地方的底部。我以神力呼唤他吧。”“再等等，我们再下去一些。”说着，水流又携着他们向下降去。

    漫长的通道怪石嶙峋，穆榮细看着岩石的纹路，妄图辨认些什么；溟汤见她如此专注，也就刻意放缓了些下降的速度；滟觇闭上眼睛感知着周围神力的残留——一时间只能听见交错的呼吸声与水流的声音。“榮榮。”滟觇忽然唤她，“你以神力探查四方，看看能感受到多少神力。”穆榮颔首，释放了自己炽热的神力。

    溟汤看向滟觇，有些疑惑。“我感受到了，携月的力量残留。”滟觇压低了声音，“当时我们三兄弟先后赴死，榮榮还年幼，懵懵懂懂不知死为何物。我和叔回来后进入了她的雍容居，里面满是她的思念……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想着仲。”“携月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是心动。”溟汤摇摇头，满是哀叹，“就算携月消失，他也不应该如此强硬地让点蒼闯入她的生命。我其实一直不明白，点蒼在她眼中算什么，是携月的替代品，还是只是点蒼他自己？”“我不知道，不过根据她自己的意思，仲，无可替代。”两个人悄悄以神力沟通，都没有关注穆榮。

    “季，溟汤殿。”难以遏制地颤抖着，穆榮红着眼眶，努力平复着声音，“皇兄，仲兄，叔、季，还有点蒼，以及丹穴山的力量……我不会认错……仲兄还能回来么？”滟觇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安抚着她：“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叔都能回来……想来仲兄，应该也是有途径的。”“穆榮，凝聚神力，呼唤万物烬，我们的深度已经足够。”

    随即，凄厉的凤鸣响起，在穆榮身侧盘旋了两圈，然后猛然向下俯冲，与之相伴的，还有赤色的光柱。滟觇拂袖，长风席卷，与火光交织着向下冲去。崖壁开始颤抖，水流被惊扰，溟汤拂袖，召出了自己的北冥幻境：“紫金，请来助我。”一只钳子忽然出现，托住了他们所在大水球。溟汤看着幻境里两只眼睛都看着他的紫金：“不肯出来？”两个泡泡慢慢悠悠地飘过来，他伸手轻触：“也是，这里太过狭小，你可是绵延五百里的大蟹，不为难你了。”

    一阵地动山摇，溟汤敏锐地听到了岩缝裂开的声音，他仔细向下看去，只见裂缝自下而上延伸，由一指宽到两指宽到三指宽，污浊的水流包裹着倾泻的碎岩陨落向深处——这即将崩塌。“抓紧时间，万物烬在深处呆了太久，已经与岩壁融为一体，他被强行取出，岩层也会断裂，我的水流还能再撑上一会儿。”溟汤临危不乱，苍蓝色的水流将他们团团围住，抵挡着碎岩的坠落。

    “万物烬，还记得我么？”穆榮眼一闭，心一横，以火光为刃纵割割裂了左手的静脉，她的血由火焰带着向下奔去。“榮榮！”滟觇揽过他的妹妹，看着她不肯将光刃拿出，又气又急，“收回光刃！我帮你包扎。”“再等等，再等等，万物烬饮过我的血，他一定认得！”穆榮固执地盯着漆黑的一片，妄图看见那深埋于地下的自己的长枪。

    “已经动荡成这样了，他们还没上来。”暝枢看着海水侵占了岩石崩落的陆地，皱眉，“玉珋殿，没问题么？”“我已经联系哥哥了。”玉珋蹙眉，无名指上的指扣光芒苍翠欲滴，“哥哥，水下还能呆人？”“玉珋，不必担心，我已经唤紫金帮忙，不要担心。你们向内陆撤去，别被我们殃及。”他的声音依旧如此平静，“记得我的封号吧？”“我知道，浩渺溟汤。我等你上来。”玉珋匆匆结束了通话，站在水陆之边看着水下。

    巨大的岩石轰然砸落，他们三人都被砸得一晃。滟觇抱着身形不稳的穆榮，两只手环着她，替她包扎伤口：“榮榮，还醒着么？”“醒着，有点累。”穆榮仰起头，赤色的眼眸有些恹恹的。“再撑撑，我已经感受到万物烬在挣脱岩壁了，我们之后去休息。”滟觇摩挲着她，柔声道。“嗯。”穆榮低低地应了一声。

    巨石纷纷而落，将他们一点点往深处砸去。“水面上是开阔的，但是我们的上面，可未必开阔。”溟汤似有所感，看着仅剩的一缕光芒，轻声，“穆榮，爆发一次神力吧。”

    她依言照做，然后周围的岩壁崩塌得更厉害了。

    一声沙哑的呼唤，万物烬飞了上来，随后火焰的羽翼霍然展开，带着他们飞上苍穹。

    水面被破开，玉珋和暝枢被火焰逼得连连后退。溟汤从水流中现出身形，拉着玉珋离开了他们的波及范围后扶住了他：“伤着了？”“没，没有。”玉珋靠着他，思索之后侧头赖在他的颈窝不动了。溟汤好笑地看着看着穆榮的人：“报复我？”

    暝枢拉着滟觇一起掠向后方，连着退了十余步才停下来。“如何？”暝枢问他。“没事。万物烬在太底下，与岩壁融为一体，榮榮强行将它取出，这才会引得岩壁破碎。叔没受伤吧？”滟觇看着他，目不转睛。“嗯，躲避及时。”暝枢扶着他，看向上空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球。

    凤鸣自其中回荡，穆榮化作凤凰，看着眼前逐渐将身上岩石崩落的长枪，眼泪不知何时蓄满了眼眶。最后一片灰褐色的岩石崩落，通体雪白的长枪溢彩流光，其上有精致又细微的缠枝纹做装点，红色的，锋利的枪头上血槽凹陷，光芒交相辉映，一根飘逸的凤尾飘带系在枪头和枪身的交界处，密密麻麻全是符文。万物烬喜悦地展开了火焰的天地，环着他的主人，火热的气浪一阵阵排开。“我来带你回家了，烬。”化作人形，穆榮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神力不停歇地涌入长枪，“辛苦你了，自我死后那么多年都守着这方土地。”万物烬蔓延出与她相似的神力缠上了因为割腕放血而破的手腕，温暖的火焰治愈着她的伤痕。“烬，曳竺、暝枢还有滟觇都回来了。”穆榮活动着方才经长枪治愈而愈合的手腕，轻声，“你也回来了。”

    火光熄灭，他们看到了穆榮——长发以缠枝发冠高束，上身着雪白束袖短襟，下身着朱红飞凤八破裙，右手上握着万物烬，枪头朝下。她落在地上，向前跑了几步，伸左手与暝枢和滟觇抱在一起。“长枪拿回之后，伯作战时的掣肘就会小很多。”暝枢看着满心喜悦的小妹妹，欣慰道，“我和季终于看到我们死后，你的模样了。”“比我们从前设想的要美上许多。”滟觇松开她，着急地去看她手腕，“我看看，左腕的伤痕好些没有。”“没事啦。”她大方地撸起袖口，给他们看，“烬帮我治愈好啦。”光芒闪烁，长枪也附和。

    曳竺牵着棂裳一起走来，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也松了一口气。“皇兄。”穆榮看到他，便唤了他一声，“我们今晚在何处休息？”“迟夕说等寻念醒来，他俩会一起来找我们，再一起找地方。”曳竺收回了目光，回答她。

    “下一件事就是谙澜，以及夺回你们的凤凰心。方才滟觇和穆榮在下面探查了一下岩壁，感受到了你们的神力，曳竺，携月，暝枢与滟觇，还有点蒼。”溟汤此言一出，立刻有一种凝滞迅速蔓延在他们四兄妹之间。“在饕餮之事处理完之前，不许内讧。”玉珋开口，他扫视了他们一遍，“前世的恩怨，如果放不下，就回丹穴再处理，这里，不适合。”

    在日暮西垂之时，等在椿楸封印之边的各位等到了途中离群休息的两人。

    迟夕飘在寻念身边，烟波琥珀都围在寻念身边，寻念看着穆榮：“长枪拿回来了。”“嗯。寻念好像现在脸色好了些，上午确实苍白倦累。”穆榮跑来仔细看了看走上前来的人，“在哪儿休息？”“就这边，部下屏障，阿念一人一间。神器对于你们而言应该不难。”迟夕的声音响起。“幸好以前闲着无聊时摆弄过！”穆榮拂袖，一座玲珑可爱的两层小墅出现在她的手上，“寻念，晚上来看星星吗？”“我应该能熬一会儿，下午刚睡过。”寻念颔首，一侧首就迎上迟夕不赞同的目光。“阿迟，不会影响迎敌。”寻念别过视线，坚定道。

    “那我和季就将幻境设在这儿了，我们回幻境休息。”小小的玉色光芒倏忽而逝，暝枢笑了笑。“阿姐，我能不能和曳竺在一块儿？”棂裳扯了扯曳竺的袖摆，然后看向寻念。“自然可以，你若不想跟着他，也可以来我这边。”寻念点点头，然后看着棂裳欢喜地抱住了曳竺。“我将银杏小筑带来了，里面已经完善过。”曳竺冲他温柔一笑，然后取出了那件神器。

    迟夕看向玉珋和溟汤。

    “我们自然也是住在这边了，迟夕你不要这么盯着我和哥哥！”被他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玉珋抓着溟汤的袖摆，“我们才不会临阵脱逃！”迟夕这才收回了方才堪称阴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寻念。

    四座小屋错落排列。在目送迟夕消散在最后一缕暮光之后，他们才回到各自的小屋中。

    夜星明亮，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