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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入夜後

    巴達克其實已經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了,他和騎士鬥爭一件跟他無關的事情,追蹤一個不知真假的惡魔是否存在,領著代課老師的薪水、做著少年開出的底薪價格的委託。

    這是巴達克做過特別荒謬的一份工作之一,但他不想去比較,心情已經夠糟了,再繼續比下去,他擔心自己翹班瀟灑離開這,離開這破爛的貧民窟。

    這一切都來自他原本只是想介紹莉西蒂塔自己的工作,這個簡單的念頭而已,然而如今只是讓他的工作顯得雜亂無章,向是一個多管別人閒事的瘋子。

    ──瘋了就瘋到底吧。

    他推開破爛的大門,再次回到這熟悉的教會。

    “克拉斯在哪裏?”

    面對巴達克隨意地進來,隨意地提出問題,在教會的老婦人連看一眼都嫌懶。

    “當我什麼都知道嗎?”

    對方冷冷地回答,巴達克早已有所應對。

    “畢竟妳是卡里夫人。”

    巴達克還記得萊茵薩斯對她的稱呼,此時此刻他也漸漸地摸透了這位老婦人的底細。

    “你再說下去的話,我可包庇不了你。”老婦人直言勸說巴達克,他當然明白,貧民窟與一間教會的負責人,這很難不跟私底下的“勢力”有所瓜葛。

    要說為什麼的話,她跟自己熟悉的一個人很像,掌握著這區的多數情報、脾氣有些暴躁,看似不想管任何事,但總是主動攤上很多麻煩的事情。

    “那…能告訴我克拉斯的嗎?”

    老婦人看了看巴達克,覺得他聽了自己的話卻還是繼續問這些問題,她想開口就罵,但又猶豫了下。

    “你怎麼一副快死似的?”她看了看巴達克身上到處都是刀傷,甚至血都滴到了自己本來就不太乾淨的地板。

    “出了些...沒預料到的意外,放心,不會給妳添麻煩。”巴達克苦笑了下,老婦人只是搖了搖頭,弄髒了地板,還厚臉皮地跑過來問問題,這還不是添麻煩?

    “嘖,所以我說年輕人,都這副德性...不,人老了也固執,嘖。”她一邊抱怨,一邊翻了附近的乾淨布條,給巴達克做了簡單的包紮。

    “我讓他躲在一個廢墟。”

    “能告訴我具體位置嗎?”

    “…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會被叫做卡里夫人吧?”她有些用力地將布條拉緊,讓巴達克感受到不少的疼痛。“這不單單只是普通的家族事業,魔法師,我們為了維持住平衡,誰都能犧牲。”

    “嘶...我發誓。”他舉起另一隻手說道。“我不會做出任何他人意願的事情,包括惡魔。”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老婦人確信了一件事。

    ──這鍋早已掀了。

    老婦人緩緩地離開,過了一陣子,拿著一條畫著線條的紙張,交給了巴達克。

    “你注意別被發現了,然後...別忘記你說的話,卡里亞納可是中央的情報網。”

    “我會記得的。”

    “那我就再拜託你一件事,魔法師,你們在找伊芙琳對吧?”

    “嗯?跟她有關的事?”巴達克疑惑地歪了歪頭,開玩笑道。“應該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吧?”

    “伊芙琳...那孩子,是祭品,生出來就是。”老婦人嚴肅地說出了祭品兩字,如此沉重的詞讓巴達克不禁感到一股壓力。

    “祭品...什麼祭品?”

    “反正不是神的,”老婦人冷冷地笑出了聲。“操控夢境本來只有神能辦到。”

    操控夢境,巴達克記得克拉斯告訴過他,伊芙琳能夠操控夢境,雖然他原本保留了態度去看待這件事,但怎麼也沒仔細想過所謂的操控夢境本身屬於什麼能力。

    說魔法,身為魔法師的他也不曾聽說過魔法能直接操控,細微的干涉或許可以,精準的操控,他從未聽聞過。

    “連惡魔都做不到?”

    “這種事自己想想就好了,否則小命很容易就沒了。”在老婦人的警告後巴達克閉緊了嘴巴。

    這件事比他們想的都還來的有蹊蹺,什麼惡魔,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惡魔的影響。

    “在過去,或許小心惡魔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在現在,“小心人類”會更來的貼切。”老婦人說完,自己站了起來。“快點滾吧,把事情處理完就別回來這了。”

    聽完的巴達克略有些懵懂,他僅僅是點了點頭,時間不足讓他繼續深思在這些話,必須趕緊回去,現在那兩個孩子需要幫助。

    他轉身離開了卡里亞納這間教會,並打曾心底希望自己不會再踏進這裡,並不是因為髒亂,而是因為它背後支撐的陰謀。

    人比惡魔還可怕,這句話並不陌生,巴達克之所以會在做這些工作,就是心底一直有一股純粹的信念,惡魔跟人差異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對,純粹的對惡魔有著不好不壞的觀感罷了。

    如今這句話再次被搬了出來,這意味著什麼?

    ──很顯然罷了,他只是不敢去直接說明白。

    假如惡魔也做不到夢境的操控的話,人類也做不到也是合情合理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操控魔法是不可能的,譬如──合作。

    不是給神的祭品、打從一開始就是祭品、只有老婦人知道的惡魔存在這件事實、一旦知道就會有生命危險的事情。

    愈是深入,就愈令他感到不安,但這件事本身並不奇怪。

    ──是啊,惡魔修理師不就是這樣的工作嗎?他早就知道許多人並不是在乎惡魔的生存問題,而是能否將他們工具化,此時不過是發現除了惡魔修理師這樣的身分之外,黑暗中也在計畫這樣的事情,只不過他們當中的祭品不只有惡魔,還有人類。

    夜幕低垂,深邃的星空下與之相隨的唯有寂靜帶來的未知恐懼。

    巴達克站在廢墟之中,尋覓到了佈滿藤蔓與青苔的隱蔽洞孔,仔細端倪一旁的石壁,這曾經還是根石柱並列在一起的大門口,看上去已經歷經多年風霜殘留不少歲月的痕跡。

    這是一座遺跡,一座廢墟裏面藏的──失落遺跡。

    遺跡內部漆黑一片,唯有入夜後的月光透過殘破拱門的隙縫灑落下來,即便昏天暗地也因月光照亮前方的石階。

    巴達克緩步而行,傾聽著自己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中迴盪,碎石劃分開一條條另外的步道,這曾是一座宏偉的建築,僅從內部就能感受到它的造工非凡,年邁滄桑的石斑紋路、斷垣殘壁上歷史的印記紀錄著無法取代的過去。

    不由得讓他感到好奇,這裡是誰建造的?又為何遭遇了遺棄?而這裡...又是如何成為孕育陰謀的溫床的?

    走著走著,穿過一條條長長的走廊,微弱的月光不足以支持他向內深入,他彈指點起了藍色的火焰照亮前方,鈷藍色的火焰渲染了遺跡,一扇青藍色古老的門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即使斑駁不堪,也不衰減它那沉甸甸的美感。

    推開大門的瞬間,一陣陣寒意襲來,卻還是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祕感所吸引,黑夜的遺跡,彷彿時空的隧道,讓他感受回到遙遠的古代,謎語般的文字刻印在藍火照耀的牆壁上,這些秘密正隨著自己的向前逐漸揭開。

    “新客人?”低沉卻讓人感到親切的嗓音向著自己的到來提問道,巴達克猛然抬頭一看,翻過倒塌的石柱,一個莫大的黑影藏匿在石柱背後,巴達克用青金般的火焰照耀影子的那方。

    你不禁感到有些驚訝,那龐大駭人的影子是隻典型文學中怪物的形象,在這瞬間裡面,立刻聯想到的無非是惡魔兩個字。

    “他”看向巴達克,用客人稱呼著自己,這讓他心中有些詫異,在掩飾自己的表情中,對方沒有其他動作,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他摸不透對方的想法,真要說可能是什麼...大概就是對方對自己感到些好奇。

    “巴老師?”他聽見了莉西蒂塔呼喚了自己。“莉西蒂塔在這。”孩子邊這麼自稱著自己,邊呼喚了巴達克吸引他的注意。

    “咦?”這下巴達克完全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了,他瞬間想到的盡是些指責的話語,停下,巴達克,別在惡魔面前指責莉西蒂塔,他游移視線的同時注意到了瑪麗安娜,反而沒見到克拉斯的身影。“呼...瑪麗安娜?妳和莉西蒂塔為什麼在這?克拉斯呢?”

    “克拉斯...”惡魔代替她們回答道。“夜晚,休息了。”

    “什麼...?”在巴達克的困惑的追問下,惡魔敞開他的巨臂,裏頭睡著兩張熟悉的面孔,伊芙琳和克拉斯平靜的睡容被黑暗的怪物下守護著。

    此時此刻,夜深人靜,一座遺跡下住著一隻駭人的惡魔,擁護著兩個睡著的少年少女,即便巴達克見過惡魔,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他想理解狀況,但過多的詢問在此時又會顯得吵雜。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他們睡得很沉。”惡魔像是讀了他的心一般的回答道,巴達克在莉西蒂塔身邊坐了下來。

    “你在這住很久了?”

    “不久,但我對時間的感覺,跟你們差很多。”惡魔紅色的眼睛平淡地看著巴達克回答道。“但這孩子,”他指了指伊芙琳。“我從她小時候看到大,那時候我就住在這了。”

    “十年左右?”巴達克想了想。“為什麼你會跟伊芙琳認識?”

    “因為她痛苦,痛苦的想死。”惡魔冷冷地說出了這幾個字。“我就吃了她的痛苦。”

    “吃了...痛苦。”

    ──惡魔以人的感情為食,這樣的傳說在近代被證實是一種惡魔必須維持生命和成長的重要方式,所謂的惡魔跟一般的生命並不相同,他們的食物諸如此類盡是些抽象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麼惡魔一詞總是不被當作正常的物種,然而和莉西蒂塔不同,莉西蒂塔屬於人與惡魔子嗣,具有人類這樣物種的特質在,因此即便不進行抽象之物的進食依靠一般人類的飲食也能生存下去,這就是惡魔子嗣與惡魔最大的差異。

    眼前的惡魔,他儘管長的再多麼駭人,也絲毫不給巴達克感到恐懼,他彷彿在學習何謂溫柔待人,宛如一個試圖學著善待人類洗刷惡魔形象的存在。

    “你來跟我聊天,我很高興。”惡魔回答道。“雖然我不懂你們來的目的,但會說話卻無人對話的感覺,很壓抑。”

    “這樣啊。”惡魔也會感到寂寞嗎?巴達克見過幾個惡魔,但會如此誠懇的表示自己的孤獨的沒有幾個。“有人知道你在這生活嗎?”

    “曾經...還有定期幾個人類會來這見我,我們談過,他們說會保護我。”他停頓了下,又繼續補充道。“期限似乎快到了。”

    “...我能稱呼你什麼?”

    “惡魔、卡里亞納的家畜,他們都這麼稱呼我。”

    巴達克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似乎覺得他比這副模樣還要來的渺小許多。

    “你沒有名字?”

    “名字,我曾給自己想過幾個,艾伯特、鶇澤尼爾、薩坦葉...”他呼出了幾個名字,略感猶豫地回答。“可以的話,叫我薩坦葉吧。”

    聽著眼前的惡魔對自己名字似乎有不少的思考,巴達克想了想問道。“這名字有什麼含意嗎?”

    “很像...一個神的名字罷了。”薩坦葉簡略的回答。“人類,你呢?”

    “叫我巴達克就好,也可以直呼我...巴。”向純粹的惡魔介紹自己的名字,這換作是一般人大概會有不少的問題吧。“請多指教。”

    “嗯...請多指教,巴。”薩坦葉點了點頭。“巴,你來這裡,找他們的嗎?還是...來淨化我?”

    淨化一詞,說的好聽,也不過是帶給惡魔宛如死亡一般的宣告,巴達克趕緊搖了搖頭。

    “我想...比起淨化,我更想認識你一下,再說我答應過一個人了,我會尊重你的意願。”

    “是嗎?我也想...認識你們。”薩坦葉的聲音低沉且毫無起伏,但話說到這,巴達克總覺得能感覺到他在笑,沒有嘴巴的笑容。

    夢,夢是什麼?

    是神明的啟示?

    是欲望的滿足?

    是靈魂的修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往往呼應你的經歷,無意識地反應你的情感、思想,與記憶。

    有時夢見墜入深淵;

    有時夢見親人死去;

    有時夢見奢侈的生活;

    有時夢見你所愛的人發生的親密關係。

    而在這,克拉斯所夢見的,不是夢,是他人的夢。

    他為何如此清楚?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做夢。

    伊芙琳,總是夢見克拉斯所熟悉的飯菜,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菜色,但比當時更加的豐盛、更加入味,以及幾個陌生人與她共餐,自己就像是個局外人觀察著他們。

    要說他們是什麼關係,看起來像是家人,一男一女,男方乾淨正直,讓克拉斯對這印象感到不少突兀之處,女方美麗動人,顯然能看得清楚伊芙琳長的就像她,一位成長成人、臉上沒有傷痕的伊芙琳。

    而他最在意的女孩,彷彿自己穿越了過去遇見了過去的那個她,小巧、笑的甜美,夢幻一般的一切在此時此刻都顯得那麼美好。

    夢境是什麼?克拉斯拋出了這個問題...

    他說道。“神的啟示。”

    伊芙琳的過去被隱藏了起來,一個女孩遭受的一切太過殘忍,這場夢境就像是揭開伊芙琳內心她的過去,以最好的時光展現了出來──那段回不去的時光。

    他說道。“人的慾望。”

    伊芙琳渴望著過去,她想要回到那段最好的時光,她想要一個純粹的家庭,她想要活著的母親、她想要愛著自己的溫柔父親、她想要彼此歡笑的在同一張餐桌上吃著普通的飯菜──一桌任誰都能享用的奢侈飯菜。

    他說道。“靈魂的修補。”

    伊芙琳不只身體,心靈也熊熊燃燒、渾身是傷,破碎不堪的心靈讓伊芙琳再也無法像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活著,她化身成虛假的惡魔,將這一切都封印成了夢境,被當作不存在的現實將它拋到了腦後,如今的她不過是憑空捏造出的惡魔形象,一個四處蒐集他人的夢境、痛苦,漸漸地對痛苦感到麻木,漸漸地──用他人的視角觀賞自己美好的夢。

    伊芙琳...

    “伊芙琳!”

    妳才不是惡魔,妳是一個人,一個遍體鱗傷的人,我再也無法允許妳自己繼續傷害自己!

    “讓我了解妳,讓我了解所有的妳,痛苦的也好、快樂的也罷,儘管妳只想悲傷地哭著,我也願意把肩膀給妳靠、衣服給妳擦淚!”

    所以請回來吧!

    少女回眸一望,對她些許陌生、些許熟悉的少年在遠處呼喚著自己,她隱隱約約地想起了這名少年的名字。

    “...克拉斯?”

    “噹啷”鈴鐺聲代替了破碎的夢境發出了響亮的聲音,他們的世界開始搖晃、四處崩裂了開來,裂痕蔓延了周遭直到自己的腳下。

    “伊芙琳!”克拉斯奔跑了起來,奔馳過碎裂的峽谷、破碎的大道,夢境化為了廢墟,像是地震、墜入深淵、進入無度的虛空。

    “克...克拉斯!”伊芙琳害怕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她的世界即將崩塌,尋找不到能夠依靠的存在,父母的倒影化為了背景,零散的虛空吞噬了他們的臉,然而她已經不在意了一切,只想

    ──牽住他的手,牽住克拉斯的手。

    讓我帶妳回去,伊芙琳,回到有妳有我──那痛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