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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破曉

    在離這裡,一個遙遠的地方,有個叫做阿卡拉蒂亞的小鎮,人們常常在聚集在一尊神像前面作為他們教堂裡祈禱的對象,視為他們的神崇拜著。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尊神像的背後藏匿著一個黑暗的力量,一隻惡魔。

    他沒有名字,沒有出生的記憶,他就一直存在那,作為那尊雕像捕食前來祈禱的人們,內心深層的情感。

    他不知何為惡、何為善,他只知道情感這樣的東西,存在著喜歡與厭惡。

    他喜歡飽滿的幸福感,喜歡快樂的嘻笑,喜歡孩子們在神像面前玩遊戲。

    他厭惡濃厚的鬱悶感,厭惡帶著悲憤的咒罵,討厭面對天災的絕望。

    所以他有時候會傾聽他們的願望,用他摸索出來的力量幫助他們。人們也因此更加的虔誠這尊神像。

    直到有一天,惡魔遇見了一個女孩,名叫艾爾莎。艾爾莎是一名唱詩班的成員,她時常在教會裡協助幫忙做著教會的工作,她的周遭往往圍繞著幸福快樂的人們,唯有她,一個人散發著痛苦的味道。這讓惡魔對她產生了好奇。

    他用盡手段去接近艾爾莎,讓自己看起來普通,不會讓人產生恐懼,但艾爾莎還是認出了對方並不是人類。

    儘管如此,艾爾莎是第一次被看透了內心,她對惡魔的接近反而不排斥,惡魔也因此成為了艾爾莎傾訴的對象。

    這個過程中艾爾莎儘管總是抱怨著自己的貧窮與乏味的生活,時常散發著痛苦的氣味,惡魔陪在她的身邊卻得到了與幸福別有不同的感覺,他知道陪在她身邊的自己,即便時常散發著痛苦的臭味,他還是不討厭。

    “總覺得待在你的身邊,我就再也沒做過惡夢了呢。”

    那是當然的,看著艾爾莎痛苦,他就覺得自己擁有了心,也能感受到所謂的痛苦,惡魔本來就是能夠將靈魂情感作為糧食的存在,他在艾爾莎抱怨、休息時總是會吸走她的痛苦,一點點地,讓她不費力氣的露出真實的笑容。

    他,果然還是討厭痛苦,但他喜歡看艾爾莎真實的笑容。

    惡魔漸漸地和艾爾莎建立了特別的情感,艾爾莎也給惡魔取了個名字,“鶇澤尼爾”,這是他的第一個名字,他非常的珍惜,時不時就會給艾爾莎送給他的東西刻上自己的名字,以回味這名字帶給他的感覺。

    他們時不時會待在一起,度過休閒的午後,時不時艾爾莎會依偎在鶇澤尼爾的懷裡,睡一個沒有夢境的覺,而觀賞艾爾莎的睡顏就是他一天之中最享受的休閒時光。

    ──要是艾爾莎做了美夢,睡顏會是怎樣的呢?

    他曾試著給艾爾莎做一個美好的夢境,然而他總是失敗。

    ──也是啊,惡魔從沒做過夢,自然不可能理解複雜的夢境,更不用說創造出一個美好的夢境,何謂美好?何謂夢境?這漸漸地被埋沒到了他的內心,成為了鶇澤尼爾永遠的遺憾。

    很快的,教廷的人注意到了鶇澤尼爾,並要求艾爾莎將他帶給教廷,以高額的金錢和首都的一間房子作為交換,只要她開口一聲,說出惡魔的位置。

    艾爾莎果斷拒絕了,這卻讓惡魔並不能理解。

    他相信,金錢與首都的一間房子肯定能給她帶來最直接根本的快樂,對鶇澤尼爾來說艾爾莎的笑容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寶物,然而自己的遭遇會如何,鶇澤尼爾或許根本就不在乎。

    “我怎麼能出賣你,就為了讓自己好過呢?”

    為什麼不行?他知道自己跟人類差別很多,在想法上永遠無法理解對方,但他還是想釐清理由。

    “嗯...因為我肯定做惡夢啊。”

    鶇澤尼爾明白了一件事,夢境不能用單純的魔法去創造,而是更特殊的存在,但究竟是什麼,此時的鶇澤尼爾還是無法理解。

    時間飛快,這段日子是鶇澤尼爾最快樂的時光,然而巔峰卻意味著下坡的到來,鶇澤尼爾從來沒爬過高峰,唯有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這些光景它象徵的意義,其背後的代價是多麼...多麼的昂貴。

    艾爾莎愈來愈少去見他了,為了搞清楚怎麼一回事,他冒險潛入人類的村莊去尋找艾爾莎的蹤影,直到他見到艾爾莎露出甜美的笑容──與一名人類男子走在一起。

    鶇澤尼爾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他只知道看著艾爾莎笑得愈開心,他的胸口就愈加的疼痛,如刀割一般在肺裡面攪動,他此時此刻就想動手殺了眼前的那個男人,但對感受質疑的鶇澤尼爾抗拒了痛苦,他痛恨痛苦、更知道人的死亡會帶來痛苦,因此他忍了下來,逃離了那一切。

    鶇澤尼爾逃離了村子,他逃離了那些教會他痛苦與快樂的地方,那裏宛如對他下了詛咒一般的地方,一旦想起就是宛如死亡一般的痛苦就會蔓延他的身心。

    鶇澤尼爾思辨道,何謂快樂何謂痛苦?

    鶇澤尼爾答辯道,宛如觀賞落日餘暉一般,最美的太陽象徵著情緒的高峰,等待著是無止境的黑夜。

    鶇澤尼爾反駁道,太陽不再升起,黑夜又有何意義?

    時日已久,離開艾爾莎的鶇澤尼爾卻絲毫沒有一絲忘記艾爾莎的跡象,反而愈陷愈深,他無法理解自己、無法理解人類,無法理解痛苦與快樂,他想要快樂,然而活著卻如此痛苦。

    ──乾脆就這樣死去吧,鶇澤尼爾對自己下了審判,他的生命終將迎來一個無人在意、無人問津的結局。

    “這只惡魔很脆弱。”

    誰?誰在那裏?

    “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惡魔。”

    “你資歷還是太淺了,這種情況不能算罕見,最多就是...特別一點。”

    是人類,有人類發現了他,但他已經不想繼續活下去,這對他來說不足以成為他睜開眼的理由,因此他就此繼續沉淪下去,感受著死亡帶來的輕鬆。

    “交給我吧,我知道該怎麼辦。”

    他的知覺只剩下聽覺,人類的腳步很明顯漸漸地靠了過來,女性的聲音、女性的步伐,但很明顯不是艾爾莎,只知道人類女性有著類似的共通點,這位靠過來的人類也擁有著這些特質在。

    “聽得見我的聲音吧?你不想活了?”

    不關妳的事,讓我安靜。

    “假如我能滿足你任何需求呢?”

    ...我沒有任何需求。

    “猶豫就意味著想要,隨便說出你的願望吧,反正你也不打算活下去,說出來又何妨?”

    鶇澤尼爾有什麼願望?他很清楚,他早已放棄了許願,對他來說願望這種象徵希望的事物太過刺眼而且遙遠,最重要的是,許願不能讓他感到快樂。

    ──那就,許願痛苦離去吧。

    我不想感受痛苦。

    人類試圖理解鶇澤尼爾的痛苦,聽了他的經歷,人類果然很厲害,很快地就給鶇澤尼爾想出了一個辦法。

    “你很恨那名艾爾莎的女人吧?”

    恨?恨,就跟討厭一樣吧?他知道自從那次,艾爾莎的笑容在心中只會帶給他痛苦,這難道就是種恨?

    “我們可以把她處理掉,只要你...說一聲。”

    惡魔已經奄奄一息,他知道自己再也活不下去,若艾爾莎死亡,那她是否會與他在另一個世界見面呢?

    惡魔其實不相信死後的世界,不,或者說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有死後的世界,是人類總說著,天堂與地獄的話題,這漸漸地讓鶇澤尼爾心中建立了死後世界的想像。

    惡魔是來自地獄的存在,那意味著地獄是每隻惡魔的家鄉,至於天堂則是天使的家鄉,人類呢?善人歸天、惡人入獄,讓鶇澤尼爾感受到痛苦的艾爾莎,會在哪裡呢?

    ──我想讓她,去地獄。

    “明白了,但我有個條件,你能聽聽看嗎?”

    他們想要我,因此命令我活下去,但這與我的願望背道而馳,直到他們給我看了一張相片,那是艾爾莎與那名男人,以及一個女性的人類幼崽。

    心中以為早已麻痺的痛苦再一次觸動了起來,我還是不明白那個悲痛是從何而來,他們對我說道。

    “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我會讓你跟那男人與那孩子見面,你只要不斷地從他們身上榨取情感,讓你自己成長,就行了。”

    那個男人與孩子?他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他只要看到那個男人就有股衝動想殺掉他,看到那素未謀面的孩子則是疑惑,這三人為何笑得如此開心。

    那艾爾莎呢?

    “我會安排她在地獄等你,在那之前,你就負責跟他們相處吧。”

    直到最後一刻,我還沒發現那樣的決定,如此的亂來。

    艾爾莎的離去,男人悲慟不已,又因為各種原因工作處處碰壁,他們也因此從原本的快樂生活一步步被逼入地獄,那孩子的生活因為父親的轉變和暴力而遭受了相當異常的波瀾,他們都在痛苦之中。

    鶇澤尼爾明明討厭痛苦,卻異樣的感到暢心,他將這種疑惑轉告了人類,人類只是冰冷地笑了笑。

    “這樣才是惡魔嘛。”

    ...不對,這樣不對。痛苦與快樂才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他很清楚,痛苦之所以是痛苦,就意味著它帶來的只有災難。快樂之所以快樂,就意味著它滿足了人類的需求。

    他瞞著人類接觸了那家的孩子,那孩子就像是艾爾莎一樣,深陷痛苦的夢境中,在靠近她的那一剎那,彷彿回到了過去一般,鶇澤尼爾輕輕地觸摸了她,就如同以前那樣,將她挽入懷中,漸漸地將她的痛苦,吞噬殆盡...卻怎麼吞也吞不完,那些痛苦盡是渴望死亡的吶喊。

    美夢...請做個美夢。

    鶇澤尼爾呢喃道,他輕輕地將頭靠近孩子的額上,模仿著艾爾莎的聲音說道。

    請妳...好好活下去。

    鶇澤尼爾細語道,他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小腦袋,溫柔的就像艾爾莎曾對著自己說著。

    你是個...最善良的惡魔。

    我是...善良的惡魔。

    伊芙琳宛如夢醒一般,回味著那場真實的夢境,她好像回憶了過去、又體會了別人、別的惡魔的一生。

    在她揉眼為了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莫大的身影包覆著克拉斯的影子,她整個精神都提了起來。

    “克拉斯!”少女呼喚道,這個呼喚彷彿成為了開門的號令,巨大的雙臂從他們身上挪動了開來。

    “伊芙琳!”不是她期待的聲音,而是另一個陌生的聲音,一個長頭髮的女子在呼喚著自己,另外兩個孩子,一個是魔法學院的學生,另一個看起來還沒經歷成長期。

    “伊...芙琳?巴達克老師...你找到伊芙琳了?”像是聽見關鍵的名字,克拉斯也漸漸地回神了過來。“伊芙...琳?妳...”

    克拉斯看著自己期盼已久的人,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兩眼癡呆地看著對方,含著眼淚的伊芙琳突然哽咽了起來。

    兩人相擁,哭泣,想把世上所有的悲痛在這痛哭的哀聲一次釋放出來,擁護著兩人的薩坦葉輕輕地放下了他們,讓巴達克好好地看著那兩人。

    “鶇澤尼爾...”

    “巴達克,請別叫我這個名字,那是個沾染善人之血的惡名。”鶇澤尼爾低沉的聲音,讓人很難聽出他的悲傷。“我是個有罪的惡魔,如同你們人類信奉的神將薩坦卡別特定罪成魔神一般,叫我薩坦葉就好。”

    “...那些指使你的人類也有著同樣的罪。”

    “這只是生意,巴達克,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都是出自於我對那位善人的恨意。”惡魔低頭的模樣像是在對誰請求贖罪。

    “巴達克修理師,你是惡魔修理師,對吧?”

    “你怎麼知道?”

    “那些人早已盯上你了。”惡魔簡單的回答讓巴達克不寒而慄,但他僅僅是平淡地說道。“但是他們不知道,是我要見你,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你的意思莫非是...”

    “惡魔修理師,巴達克,請完成克拉斯先生的委託,將惡魔淨化,拯救伊芙琳小姐吧。”

    “你在說什麼...是你拯救了她才對,是你欺騙她,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是你...”

    “是我害死了艾爾莎,巴達克。”惡魔回答道,又看向伊芙琳。“是我害死了您母親。”

    “...鶇澤尼爾。”她看著自己母親的殺人兇手,心中生出的不是恨意,而是悲痛。“不,鶇澤尼爾,是你教會了我何謂痛苦、何謂愛,是你教會了我如何進出夢境,如何逃離如何接受他人的善意與惡意。”

    惡魔就像是她的老師一般,她不想要對他的印象只剩下害死自己母親的罪犯。

    “是,你確實害死了她,但這不全然是你的責任,我、我沒有你,我也會死...”

    “沒有我,你們會過得更好。”鶇澤尼爾笑了笑,他模仿出的笑容是如此無比的真實。“從現在開始,作為一個人類,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嗎?”

    “鶇...澤尼爾...”伊芙琳擁抱了惡魔,鶇澤尼爾輕輕地撫摸了她的背,小巧的背就像是當年艾爾莎那樣,刺痛的回憶讓他更加得明白,這些痛苦是非常有價值的。

    “我這輩子,一生都在理解痛苦是什麼,我發現,理解痛苦之前,要先學會的是快樂與幸福...因為它們真的很珍貴。”惡魔輕輕地撫摸著伊芙琳的腦袋,他再一次看向那本來與此無關的男人,帶走艾爾莎的男人彷彿落印在了克拉斯的身上,此時鶇澤尼爾對他的感受不是恨,而是滿滿的安心感。

    “我明白了痛苦,才能如此自由地將痛苦抽離與施加在人類身上,現在我也終於明白了所謂的快樂是什麼,現在...伊芙琳,妳還能感到快樂嗎?”惡魔輕輕地抬起她的頭,讓她回去望向克拉斯的雙眼。

    “嗯、嗯!”伊芙琳含著淚光,大力的點頭道,她瞬間想像到的回憶被克拉斯的影響重疊在了一起,湧出來的痛苦和悲傷被她與克拉斯相處的短暫時間泡在了一起。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巴達克。”

    “我們有其他方式給你更好的處理...鶇澤尼爾。”巴達克不忍心繼續回應惡魔的話語,尤其是莉西蒂塔在看,他更不想讓她見到自己去淨化一隻惡魔。

    “不,巴達克,我活的足夠了,而且...我呼叫了騎士團來這裡調查。”

    “騎士團?”巴達克困惑的重複了一遍想問出理由,但惡魔只是平靜地回答。

    “就算你不出手,他們也會來這邊殺我的,巴達克...我不知道惡魔該如何有尊嚴地死去,但如果能的話,我希望的是被淨化掉。”

    在他的一生之中,處處的緣分對他來說像是場鬧劇,彷彿得到了卻什麼也沒得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在最後的瞬間終於明白了,所謂的死亡,等待的不是終點,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周遭看待你死的那瞬間,流露出的表情。

    ──莉西蒂塔,是個優秀的孩子,她總是沉默地聽完著自己說的故事,念念有詞地反覆思考自己帶入進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瑪麗安娜,是個善良的孩子,她看見我總是慌慌張張地,但我一旦仔細地說出來,她總會強迫自己專心的聽,認真的表情甚至壓過了她慌張的臉蛋,很努力、很讓人憐愛。

    ──巴達克,是個負責任的人,他不用讓人不愉快的眼光看著我,他關心著我到我甚至有些吃驚,跟艾爾莎擁有同樣的溫柔,我再次感受到一個外人用著關愛去關心著我,這甚至讓我決心已死的想法出現了不少動搖,抱歉讓你做出了我強塞給你的殘酷決定,巴達克。

    伊芙琳,這輩子是我欠妳,或許是出於我的自私,我才會模仿妳最脆弱、最想見面的那個人的聲音,說服妳繼續活下去,欺騙妳是一個惡魔,讓妳暫時忘記當人的痛苦,這些種種的謊言與折磨都是我的一心私心,希望艾爾莎的孩子不要就此結束,要是就此結束...

    我死了,大概也還是會做著惡夢吧。

    那麼...克拉斯,伊芙琳就拜託你了。

    藍色的火焰團團繞住了鶇澤尼爾的龐大身軀,他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與聲音,而是滿足的笑容隨著藍色火焰蔓延自己的全身,漸漸地消逝──消逝──

    消逝成新的個體。

    一個,白皙的幼崽躺在灰燼的周遭──惡魔的幼崽無聲地躺在那。

    “安息吧,鶇澤尼爾。”巴達克揮散藍色的火焰,向灰燼祈禱道,太陽再次升起,光芒照耀了他們,照耀了...吞噬鶇澤尼爾許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