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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稻穗

    容县界官道,

    林端阳师徒二人停留在一处暗道,如作壁上观般打量着凭空出现的妖异少年。

    铁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望向手心中那道隐隐发热的剑纹,脸色复杂不定,最后将神识在那对师兄妹身上一扫而过。

    一双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握拳又卸力。

    这位曾经青岳剑池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小城寻常铁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下一刻,铁匠不再故意遮掩浑身形意与修为,反而是呈了推波助澜的意思,任由自身气机被那位古怪少年察觉锁定。

    此举,便如同江湖武夫对敌之际的露个破绽,引人先手发难。

    仅有武道八品的林端阳,对于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懵懵懂懂,但是远处那位被蛇妖重创濒死的仗剑青年,则是在短暂的间隙后反应过来,旋即将目光一并投了过来。

    武道分九品,其中细分又可划为上中下各三品,就像林端阳此刻所处的便是下三品中的炼腑境。而那位仗剑青年所处的结丹境,便可以对照至武夫中三品中的元武境。

    当然,这种有关神识气机上的造诣,并非境界能够完全体现的。并不是可以一味地说元武境武夫与结丹境修士感知力相当,寻常来说,练气士在神识上的造诣是要比武夫强上数层。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浩瀚的光阴长河中,也有不少独修一门的天纵奇才,倘若真的出现结丹修士神识媲美化神地仙,也并非真的是无稽之谈。

    妖异男子眼神微动,似乎是意识到远处那位其貌不扬的男子境界修为皆是高于自己,故而学着拱手抱拳道:“此处福地隶属于乾阳皇室,有朝廷的批文与印章,不知道友此行所求何事?”

    林端阳在铁匠身旁小声问道:“师父,这东西是蛇还是人?”

    虽然林端阳的声音已经足够细微,但在那位少年诡异的眼眸中仍是划过一道浅陌的杀意,转瞬即逝。

    铁匠面色有些凝重,对于俩人的问话皆是置若罔闻,随后挥手一甩,似乎在掸去周身尘土。

    见到这一幕,蛇身少年竟敛去先前的谦恭,一道狞笑直将嘴角咧到脸根,可怖至极,自言自语呢喃道:“原来不是个唬人的花架子......但似乎有新伤在身!”

    蛇性狡诈,前一刻谦恭的姿态在这一刻转变成了桀骜。

    在场的五人中,也只有少年和铁匠才能知晓刚才短短的一瞬发生了什么。

    林端阳自以为细弱蚊蝇的声音其实悉数落入到了少年耳中,倘若那位看着朴实的汉子是混元境修为,圧他一境,那他自然避而远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去招惹。

    可如果同是返虚修为,那么秉持着大妖身躯的他,可不管眼前之人是巅峰返虚还是半步混元,他都有信心与其一战。

    更何况除开这些不谈外,他还有一记杀招,能够将某条远在千里之外的龙脉召集过来,气运加身后的他,自信可斩杀混元修士!只是这种手段会空缺出一个极大的窟窿,会让他这么些年的苦心孤诣都化作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动用那种力量加持。

    所以本就是睚眦必报性格的少年,不会白白忍这一顿羞辱。因此铁匠方才看似掸去灰尘的动作其实是在替林端阳抵挡下一击杀招。

    “真是渴了有人端茶,睡了有人盖被,本来还觉得两个结丹修为不够我吞的,一眨眼,送上门一个受了道伤的返虚大修,啧啧啧。”

    铁匠没有理会少年的挑衅,目光中闪过一缕惊奇:“魂体?居然还有人藏有那处禁忌宗门的神通孤本?你是谁?”

    蛇身少年认可般点了点头,讥笑道:“知道的还不少嘛......”

    乾阳王朝欲豢养大蟒化蛟,再辅佐其走江,最后拘禁其至祖宗龙脉处,换来兴旺千年的筹码和吞并一州的气运,这一点固然不假。

    但是倘若仅仅只是这样,可就不是长安城龙椅上那位皇袍男子的作风了!

    山上神通中,有一门被人人唾弃的歪门邪道,修炼此法可以效仿元婴修士那般,令自身分离出一缕神魄,加以温养后可视作第二假身,也可称为魂体。

    此法最不被修士所接纳的地方也正是其最为邪性的地方:想要炼化出第二假身,需要以万人血祭为引,再将一条至少是大蟒级的龙脉化作根本,如此一来方能圆满。

    而作为分离出的第二假身,则是完全独立于主体,可自主修炼,直至大乘。

    除了与修炼魂体之人对敌时需要以一敌二外,魂体圆满后可以反哺本体,二者合二为一时所融合的修为便不是相加那么简单了。

    不过福兮祸所倚,除去修炼此法的药引极其苛刻外,此法的弊端也是致命的,圆满融合后,修士便会出现一体双魂的状态,最后直至疯魔癫狂。

    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的铁匠,嘴角挂起一抹轻蔑:“我知道了,看来当年那场生灵涂炭的王朝大战,不仅仅是乾阳皇室为了开疆裂土才发起的,真正目标原来是朱雀王朝那条龙脉......”

    “既然如此,那你的身份......”

    铁匠沉下声,神情肃穆如一尊神祈般凝重。

    山上修士与山下王朝和睦相处,数千年来虽然偶有摩擦发生,但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流血事件。这其中的原因一部分自然是离不开书院在中间调和,不过归根结底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一样东西。

    龙脉!

    一位手持传国玉玺,有着龙脉气运加持的王朝皇帝,其气势威压便丝毫不弱于身穿羽衣,手执桃木剑的龙虎山大天师!同样正是因为龙脉的逆天之力,导致山下王朝皇室中的历代君王从未有晋升至元婴境界的。

    龙脉在带来逆天气运加成的同时,仿佛也禁锢住了受运之人的境界修为,使其终生无法踏足元婴之上的风景。

    只是似乎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出现了一丝动摇了!

    一位返虚境大妖,即便是有道伤在身,铁匠自然也无所惧怕,毕竟剑修的身份足以可以让他的实力划入混元修士一列中,只是倘若眼前这位蛇身少年真如自己预想那般,是一位披了蟒袍的影子皇帝,是龙椅上那位的魂体的话,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林端阳此生第二次看到自己师傅脸上的神情凝重,第一次是前几日回到小城后的翌日。

    “啪啪啪......”

    刺耳喧嚣的鼓掌声打破了此刻五人间的寂静,那到匍匐着的少年身影在这一刻无穷放大,犹如法相金身般恢弘。

    “还挺聪明的,可惜,最不长命的就是聪明人了!”

    少年声色俱厉,他如灯笼般硕大的眼中逐渐浮现出双眸。

    重瞳!

    ——————

    酒肆柜台前,

    忙着招呼客人的陆长安,眼角余光处瞥见一位锦衣少年来到了门前,身旁还跟着一位奴仆模样的老者。

    陆长安刚要上前搭话,只见那个锦衣少年便迎了上来:“多亏了你给我们指路,不然我们这俩个人外乡人到了这里真就成了无头苍蝇,不费上一时半会的工夫还真找不着楚先生的药铺,多谢你了。”

    还不等陆长安开口,锦衣少年便自顾自的丢下一袋沉甸甸的绣袋,随即不停歇地转身离去。

    锦衣少年身旁老人的视线在陆长安身上微微停留一瞬,旋即环视一周后抱拳致谢,跟着那位少主一并离开酒肆。

    陆长安蹙了蹙眉。

    先前陆长安在前往酒肆的路上,无意间遇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主仆二人。陆长安其实只是远远地望见,并没有要多一事的意思,但是不待他走出几步,那位看似年迈无力的老人不久便追上了他,向他询问起城南楚先生开的药铺该怎么走。对此,陆长安也是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只是在后者愿意出酬金雇他领路的时候,被他婉言谢绝了。

    陆长安摇了摇头,感叹着小城如今的外乡人多,怪人怪事也不少。

    恍惚间,他好像与偷闲的店小二四目相对,后者哈哈大笑。

    陆长安不知道的是,在他从惊蝉巷到酒肆这段路途中,自始至终都有一位开了天眼的道门大真人在全程盯着,否则那位看似年迈无力的老仆可不会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对身怀重宝的少年,如此的客客气气。

    至于不惜冒雨走了那么远的路,从城南走到城东,致谢少年的举手之劳,也不过给店中某人看的。

    将两条板凳并在一起当床的店小二,翻了个身,不再去看手忙脚乱的陆长安,而是将视线移到酒肆外的街道上,讥笑道:“帮了他那么大个忙,让他替我干点活不过分吧?”

    说完,店小二笑了笑,随即面色发狠:“也就是在这方禁地,不然这群犯禁之人,本座遇一个杀一个,抽其脊骨,笞其神魄!”

    ——————

    远离酒肆外的某处宅院,

    先前出现在酒肆中的老仆,望着逐渐挂上树梢的圆月,似乎是下了某番决定后,厉声道:“少主,那个少年手中的雨伞极有可能是一件残破的天阶重宝,我们当真要放弃吗?”

    被老人称作少主的锦衣少年则是自顾自地躺在藤椅上,赏着月。

    随即,老人接着劝到:“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监视我们的人,或许只是恰好擅长此法,并不意味着他在拳脚上能胜过老奴,倒不如心一狠干一回杀人越货的事?”

    锦衣少年缓缓起身,轻笑道:“不急不急,我辈修士,为证长生,大逆不道。该是我的,逃不掉,不该是那个少年的,他也攥死了也没用的。”

    小城如今是甲子一期的收获日子,就像庄稼人家秋日里的丰收,而小城里的机缘气运就像是田地里颗粒饱满的稻穗。

    锦衣少年踱步至门前,将目光投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