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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愤不争甄莲惩刁奴

    “有道是‘中原十六郡,吴中当为首。金阶雀帚扫,玉带环城绕。’甄英在家中时就常常听大伯称赞吴中的富庶,日夜想着若是姐妹们去选宫女了,能不能代她绕路去吴中看上一眼。

    眼下,姐妹们还没出发呢,她自己倒是先走一步。

    因差办事,吴王住的是驿站,女眷也没怎么带,只指派了两个丫鬟服侍甄英。

    甄英习惯了寅时就去看灶,早早便醒了,此时天还蒙蒙黑着,又不敢点蜡烛,借着床前屏风外的灯笼摸索着起来,不想却碰到了花瓶,只听“哗啦”一声,再一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先放着瓷瓶的地方空空荡荡。

    华贵非凡的马车,神仙一般的婢女,温暖柔软的床铺,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只因出现在甄英身边,就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的遥远。

    一霎那,在甄家时被打骂的记忆扑面而来,随着那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起,甄英只觉得如坠冰窟。冷汗细细密密贴在皮肤上,黏腻得如同十二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依稀记得是床头摆的是一对极为精美的斗彩万福龙纹葫芦瓶,家中老太太的库房中便有一只极为相似的,尤大婶婶为了招待贵客,想摆出来显摆显摆,却不曾想,老夫人许久都没能松口。

    那瓶子价值定然在那套黄花梨木千工拔步床之上,而这种珍宝只一个就难得,能烧成一对,其价值更是能翻个几番…

    甄英只是知道是闯了大祸,浑身上下呆愣愣地,木头一般。

    她甚至还来不及收拾残局,屏风外头的两名婢女就提着灯笼快步进来,也没看少了什么,连忙问:“姑娘没伤着吧?若是要喝水起夜,只使唤我们便是了,何苦亲自下来?”竟然绝口不提那碎了一个便无法成对的珍贵瓷瓶。

    那个叫探雪的婢女说着避开一地碎瓷片快步上前,取了屏风上一件薄斗篷给甄英披上,听霜则是再到门上轻开了条缝,对值夜的粗使丫头道:“快去柴房取把笤帚来,再叫人去烛火上要两根蜡烛,小姐已经醒了。”

    甄家小气,不肯多烧蜡烛,甄英早习惯了摸黑干活,老祖母屋里是几个姐妹们尽孝轮值,前几个房里都有丫鬟代劳,只她一个孤女得当真起来,今日风水轮流转,她倒成了被人伺候着的,竟是有些不习惯。

    不多时,吴王竟亲自来了。此时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整个院子里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吴王没带下人,自己举着盏垂珠琉璃气死风灯,一双软底鞋粗粗套在脚上,袜都来不及穿。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初虽然炎热,可日出前竟是极冷的,甄英披着斗篷放下床帐,甚至还有一道屏风挡着风口,尚且觉得有一丝寒意,而吴王披散着头发,身上只一件素纱单衣。

    吴王没撩开纱帐,也没越过屏风,目光越过覆面的月白绡纱,扫了一眼地面,语气便有些不悦:“看来我平日里太宽待你们了,一个个养得比小姐还娇了不曾?”

    一众婢子吓得敛声屏气不敢说话,只一个小厮举着披风从外头跑了来:“王爷莫要生气,就是生气,也得先把衣服穿上。”

    吴王接过披风却是不穿,抬手就交给探雪:“给你家小姐披上,若再有此事,就别在我吴王府上当差了。”

    甄英注意到,吴王在“你家小姐”上加了重音。

    吴王训斥完了婢女,语调一柔,又隔着一道屏风问:“可是做了噩梦?是想家吗?婢子们服侍得如何?”

    甄英一开始为他的气势所摄,动弹不得,更不敢拉开帘子,虽然有心为探雪分辨,却丝毫动弹不得。后听他情真意切,字字句句是关切之意,心中安定了许多,先福了一福,指了指地上的瓶子,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两名婢女,摆了摆手。

    吴王隔着一道屏风看她比划,一边看一边笑:“姑娘怕是还没睡醒。”说着找了条软枕,丢在罗汉塌上靠着:“既醒了,咱们还不如说会儿话。”

    下人奉上牙粉清水净帕等物,两人粗粗梳洗了一番。

    甄英不曾用过牙粉,好在探雪和听霜都是极为体贴仔细的,一左一右伺候她洗漱。另有七八个婢女托着净帕、面盆等物候着,小小一方千工拔步床内,站了七八人,进退有度,半点声息也无。

    而床外隔着一层鲛纱障,一层米珠帘,王爷点了支蜡烛,细细摩挲着手上一串蜜蜡。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新鲜出炉的糖葫芦~”

    “桂花油,桂花油,姑娘用了不用愁~”

    “酸枣糕!桂花糕!绿豆糕!薏湿糕!”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讨生活的人早早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驿馆内的寂静。

    “王府中除了我之外就是我母妃,随我的封号,称吴王太妃,与当今太后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你唤太妃总不会错的。”

    甄英吃早点吃得认真而静默,就着早晨的微光,吴王看到她泛红的眼圈。

    他笑了笑,挥手招来小厮吩咐了几句。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和绡纱,吴王却差不多能想到小姑娘的表情。

    她自幼长在深宅大院,定然没怎么出门,大抵是没听过吴中繁华地带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想到这儿,他微微侧身,一只胳膊杵在罗汉塌上,一手缠绕着覆目的绡纱尾稍,漫不经心道:“我呢,本有个未婚妻,可惜还没过门就被克死了,之后一直懒得娶妃,所以也没个孩子。你来了,就是吴王府上第一个孩子了。”

    “呜?”

    甄英嘴里是酸枣糕,原有些干,又有些酸,配上带着淡淡苦味的碧螺春茶,正是好下口的味道。

    她现在的样子,嘴里塞了点心,像个小仓鼠一般,偏又说不出话。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吴王心里想着,不自觉更想逗她了,连一开始想瞒着的话也不自觉说出了口。

    “皇兄膝下子嗣倒是颇丰,我兄弟二人自幼感情就好,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弟弟我膝下空虚,百年香火无继,月前定是端妃出的五皇子,给我当世子,年底就去宗人府报备。”

    他一边想着女孩儿的表情,复杂的帝王心术经了一番玲珑绣口,顿时化作无数骨肉温情:“你若见了五皇子,只喊大哥就是。他虽然年长于你,到底有个先来后到,若是他欺负你了,我又不在,只管找太妃告状去。”

    甄英摆了摆手,意思是不会。她一手指着吴王,另一手指着天,顿了顿,一手指着自己,另一手指着地。

    她与皇子,云泥之别。

    况且,连甄家这等乡下破落户,男女大防都极为严苛,有外眷在时,连内兄都得禀告主母,带了婆子避嫌才能见妹妹,何况王府中?

    她想了想,把身子向后缩了缩,意思是倘若真的见了五皇子,自己避开就好。

    吴王见这么一副瑟缩样子,原本好整以暇的脸上却动了怒:“都是父母生养的,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儿去?沈嬷嬷可曾教过你《史记·陈涉世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世英低下头不答话,吴王只得换一种她能理解的说法:“你虽然无父母教养,说来也是可怜,可既然做了我的女儿,自然和他一样,都是吴王府上的孩子,在父母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什么高低可分?”

    王爷是个细致人儿,胡氏和沈嬷嬷虽然教养了不少礼仪规矩,到底胡氏是在乡下小地方,消息不怎么灵通。沈嬷嬷谨小慎微惯了,只靠她,甄英本就是个小冻猫子似的小可怜儿,怎能养出贵气?

    一路上,吴王带着世英,手把手的教她读书认字,行为处事,又时不时给她讲解些皇室密辛,好让她削减对未来的恐惧。

    “我大周朝国姓为‘姜’,这还有一段趣事。当年万贵妃是北境进贡的宫女,不为先皇所喜,吃穿用度都颇为磕碜。那时候先皇呢,还没登上皇位,只是个太子,虽说是太子,却在太祖皇帝的诸多儿子里也算不得出挑。

    “不过在万寿节上,旁的宫中女眷都送了奇珍异宝,偏万贵妃,也就是那时候的太子良娣,她送了一桶姜,在礼单上写了‘一桶姜山’。”太祖高皇帝见了大喜,重赏了先皇,而先皇呢,领略了其中含义,当夜就召了她侍寝。

    “十二个月后,万贵妃生下个女儿,就是当年横扫北境的成仪郡主了。”

    世英歪着头听故事,听到这里,略感疑惑,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描绘了个“北”,又描绘了个“万”,在二者中间点了两下。

    “你是问,为何万贵妃是北境人,她的女儿成仪郡主却要横扫北境?”

    世英点了点头,明亮的双眼在烛光下,仿佛一只兴致勃勃的小兽。

    “怎么说呢?这话说来话长。据说北境终年冰封,寸草不生,是圣山的山神留下眼泪汇成河流,哺育了北境的蛮人们。北境人就以圣山为尊。又因圣山是双峰,形似女子双乳,便认定山神必是女子。”

    “因而,每年北境人都会让婚龄的未嫁女带着自己的名牌去攀登雪山,将名牌挂在雪山的山崖上,攀登最高者便是北境圣女。当然,若是心疼女儿,不愿意让她攀登雪山的,也不要紧,早早定了婚就行了。”

    “万贵妃是当年去往北境和亲的万安公主之女,在北境,听说不怎么受宠,当年两国结盟,早早便被列为贡女了,谁承想,临行前,北境的使团怎么也找不到那名公主了。”

    世英一听就了然,小手指了指天上,又做出了个刨土的动作。

    吴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啊,我们英儿真聪明。北境人视双峰为圣山,那万贵妃又聪慧过人,她怎会不想试试攀登圣山呢?”

    “她的名牌比前任圣女更高,该当是当之无愧的圣女。她借着母亲当年陪嫁的亲卫,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下下了山,就差一个破冰仪式。哦,准圣女下了山,要在春来化冻的雪水里沐足,再赤脚踏在草原上,他们管这个叫‘破冰仪式’。

    “完成了破冰仪式,万安公主的女儿,当年的万贵妃,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真正圣女,享受无上荣光。”

    世英的眼睛睁圆了,姜澈从未见过她如此,如此凝神,如此郑重,听着自己讲的故事,仿佛在听一段远古的史诗。

    女孩儿的嘴唇开合,发出微微的气音。吴王心里想,倘若她会说话的话,说得会不会是:“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惜。”

    他顿了顿,不知是在可惜世英,还是在可惜那名豁出性命去争取自由的圣女。

    “可惜了,他和先皇的婚约早早定下。”可惜了,你是个哑巴。

    “她的兄弟们害怕成为圣女掌权后报复自己,在她的日常饮食里下了昏睡药。”你祖母当年太过耀眼,以至于招来了嫉恨。希望你能从我的故事里,听懂韬光养晦的道理。

    “就这样,就差一步。”

    吴王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寸的距离。

    “就差一步,她就从北境雪域至高无上的圣女,翱翔天际的海东青,变成了先后宫里的笼中鸟。”

    他看到世英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她甚至,要向仇人的后代行礼问安。”

    世英的眼里不知觉充满了泪水。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还哭了?”吴王捏起鲛纱的尾端给她擦拭眼泪:“其实做太子良娣比起北境圣女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少了自由,却是吃饱穿暖,能住华贵的宫殿,穿华丽的衣裳。”

    世英却哭得更伤心了,肩膀一抽一抽,几乎要断了气。

    吴王连忙拍着她的小肩膀,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不哭不哭了,那你说说,换做是你,一觉醒来已经远在异乡,你能怎么做?”

    世英瞪大了眼睛,手横在脖颈前,狠狠划过。

    “不成不成,你还有个远在北境的娘亲呢。可不能轻易死了。”

    世英重重点了点头,手横在脖颈前,一下都不带犹豫。

    吴王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拿下来:“好吧,我换个比方。”

    他思索了半晌,从世英饱受欺凌的童年里,努力挖出几个她可能在意的,会爱着的人。

    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现在这个女孩儿生命中,将她从苦暗的人生中挖掘出来的自己。

    “倘若是你要去北境和亲,若是你不去,你皇伯伯呢,就会把你父王杀了,你去不去。”

    世英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手往天上指了指。

    世英的意思很明白,你是皇帝的亲弟弟,你们关系很好,他不会杀你。

    紧接着,小姑娘放下另一只手上的筷子,又点在吴王胸口,指了指门外,接下来摆了摆手。

    世英年纪虽小,看人却很准。

    这番意思是,吴王府上的下人规规矩矩,看得出你身边人才济济。你吴王御下有方,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这无声的赞赏比一百个花团锦簇的马屁都要让吴王姜澈舒心。

    阿姐,你生了个好女儿。

    他看了看小姑娘的表情,只能笑呵呵的摸了摸后脑勺。

    “好吧,可是若是皇帝不是你皇伯伯,是你父王的仇人呢?你若不去,他就会杀了我。”

    世英的眼睛懵懂。又指了指他,指了指门外。

    你很厉害,谁当皇帝都奈何不了你。

    她将姜澈的手掌心反过来,写了一个“皇”字,又指了指天上。

    若是皇帝要杀你,彼可取而代之。

    张牙舞爪地笔画完,世英笑眯眯地捧起一只玫瑰馅儿包子,吃得香甜。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忽闪忽闪,看得姜澈心都化了。

    “好吧,不能拿我当例子。”吴王姜澈放下她,开始回忆起小姑娘乏善可陈的人际关系。

    对,沈嬷嬷。

    沈嬷嬷可是给了他不少情报。

    “那,沈嬷嬷呢?那个教你道理,为你说话,总是悄咪咪给你糖,又背着你给你补衣服的沈嬷嬷。如果皇帝拿她的命威胁你呢?”

    世英放下玫瑰包子,它不香了。

    见事情有转机,吴王笑了笑,拍了拍手。

    “对了,还有你在甄家的那些小姐妹们。教你认字的甄蔓,替你出头的甄莲,把点心省下来给你吃的贾语,现在应该在赶考的路上了。你想想,她们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女官,远离了胡氏那个老虔婆,若是你不去和亲,她们就得收拾收拾东西,出宫嫁人。”

    “嫁了人,就得生孩子,那可是道鬼门关,我听说,你母亲就是生你的时候没的。”

    世英把筷子也放下了。

    “你的小姐妹们,还有你的老师,她们和你一起度过了那么快乐的时光。”

    “假如,不是以性命要挟你呢?是她们希望你留下。”

    “她们教你那么多东西,让你学会那么多本事,就是让你用自己的力量去造福人民,去改变你的家乡,让它变得强大。而现在,你的家乡需要你。”

    “你会留下吗?”

    世英的肩膀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她不敢用漂亮华丽的新衣服擦眼泪,只能闭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好孩子。”姜澈把她搂在怀里,把那颗塞满了悲愤的小脑袋捧在手心,抚摸着那一根不屈的脊梁。

    “真真,是个好孩子。”他发出了愕然的叹息。

    他捧起女孩儿的脸,摘下自己覆盖在脸上的鲛纱,用一双深琥珀色的温柔眼睛看着她。

    “世英,这是你在我这里学会的第一课。”

    “永远,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

    世英张开眼睛,泪水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

    这种脆弱的表情最能打动人。

    “把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的道德感,还有你重要的人,都埋在心里,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真正在乎什么。”

    “否则,想要利用你的人会拿她们要挟你,你会被逼迫着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当然,你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乎我,喜欢我。”

    吴王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我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