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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守炉人 子时

    难得安静的一刻,

    风声潮声,明月松山。

    杨六一很想喝一杯。

    嗤的一声,香炉内的香头燃尽,迸出一团炫目的烟花,离地一尺久久不散,许久落下化作满地异香。

    远远的,老白擎着一只松油火把缓缓走来。

    老白卸下肩上的背囊,对杨六一打了个稽首:“徒儿辛苦。”说完走到炉前,开始了一种介于舞蹈和行术之间的动作。

    白无妄在行祭拜天地之礼。

    杨六一知道老白正在低声吟唱的,是道士之间流传的一种道音,也叫道情。

    屈指不堪言甲子,一盏悲欢尽酹,计算般般,蓦回头,乱松明月,谁又长圆谁未朽,

    平生岂肯效庄樗,百年朝暮空说,江山荡荡,应无悔,怀剑青衫,兴来便去兴阑归。

    ……

    倏忽之中,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老白沙哑苍凉的声音,带着金铁之声,肃杀之气,穿过时间的长河,缭绕于剑气松风之间。

    剑炉的光华,随着这一切,渐渐变得透明,飘渺;这座巨大的熔炉,开始恢复成漆黑的本色,只有炉门还闪着金色的光芒。

    白无妄取了三道符投入炉中,剑炉中所有的光华尽暗。

    山顶恢复一片黑暗,只有插在地上的火把在山风中摇曳明灭,照得白无妄的影子忽左忽右。

    白无妄再次回到杨六一身前时,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掌心中多了一枚两寸长的剑,紫气盈盈,宝光流溢。

    杨六一疑惑的看着白无妄说:“就这?”

    这算剑?比裁纸刀还小,说好的大宝剑呢?

    “老白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你懂个P。”老白用一个小石匣盛了剑说:“收工。”

    ……..

    又三日后,清晨。

    杨六一呆立在白无妄面前,试图努力压灭心里那团渴望的火焰。

    白无妄刚刚告诉他,这柄剑是为杨六一铸的,但还不是杨六一的,需要先祭剑。

    杨六一的理解是给剑输入激活码,不过这组激活码,是人血——必须是心头之人的血——非如此不能人剑合一。

    杨六一咬着牙说剑我不要了,你还能把他变回黄金吗?

    老白说,若不祭剑,剑会吞噬你的精血元气;再说又不是要命,就一小杯。

    “可是我心里没人。”

    “真的么?”老白狡黠的笑道:“那个医生呢?”

    杨六一哑了。

    杨六一答应了。但他并不是真的想祭剑,他是想见龙溪澜,没有理由。

    几年过去了,他一直把龙溪澜死死封存在角落,他以为岁月可以磨尽一切关于那个女人的郁郁块垒。

    可当他打开那扇门,却发现,龙溪澜的所有,在那扇门里,已经蓬勃参天,明艳如神,一旦凝视,便难以抗拒,思念和渴望化为烈火,瞬间烧尽所有理智的藩篱。

    杨六一抬眼看着白无妄,问:“要怎么做?”

    事情并不复杂,杨六一只须独自回到凡间,不得借助道术,不能联系任何其他人,包括329和归鸟驿的丁九等人,以普通人的身份去独自说服龙溪澜,并亲手从她胸前的膻中穴取一盏血,注入碧云盏,之后,带着血,于二十四日内返回归墟方丈。

    杨六一没有问失败的后果。因为他并不在乎;换而言之,他愿意用几年来所有的努力去换一次见面,一次对话。

    此刻,他才深刻意识到,道心不坚的是自己。白无妄和铁婆婆不仅是一对璧人,简直是一对铁石之人——忍住几百年不见,对自己比仇人都心狠手辣。

    一年前,杨六一就已经能用十二重天术计算出入太虚天的路径,白无妄也从未阻拦。

    并不是杨六一从未动过“凡心”,而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与龙溪澜见面的理由。

    在他心里,并不确切知道那是一个什么理由,但他知道,那应该是一个让人心里踏实的理由。

    现在,白无妄给了他这份踏实。

    ……..

    朝西医院里,龙溪澜已经是一名主治医师,她的凤眼依旧清澈。

    但是见到杨六一之后,那双美目中,立即飘满湿润的雾气。

    重逢依旧是从一句疑问句开始:“你去哪了?”仿佛昨天两个人还在一起。

    当时,他俩站在医院一楼的大厅里,像人海中忽然亮起的灯塔。照亮彼此,却黯淡了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

    龙溪澜说出的第二句是:“我以为你死了。”

    那个冰冷的情人节发生的事情,情节像通俗小说的套路一样无奇,可当时的杨如果却偏偏就想不到,解不开,一卡就是三年。

    当时一家外资生物医药公司,开发了一种新型白血病治疗药物,药物进入到临床实验阶段,为符合条件的患者提供免费的治疗,由于名额有限,申请者众多,所以机会非常难得。

    而这家公司的CEO一直在追求龙溪澜。

    为了给杨如果争取到这个免费治疗的机会,情人节那天,龙溪澜终于接受了CEO的饭局——也仅仅是饭局。

    后来,杨如果失去联系后,龙溪澜从小护士那里得知了杨如果的到访,她立刻明白了误会的原因。

    龙溪澜是医生,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明白不论男女,干净的人通常都很倔强。

    于是龙溪澜打了无数个电话,却再也没能找到那个笑起来干净倔强的杨如果。

    此刻,在街角一家僻静的咖啡馆中,咖啡冷了,杨六一也已经明白了杨如果的莽撞和幼稚。

    最好的感情,从来都发生在两个知进退的人之间。

    有缘人,不论分开多久,见面时都会像早上刚分开的一样,目光里依旧是平静而热烈的默契——就像杨六一和龙溪澜。

    杨六一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凝视着龙溪澜——看着她,是他全部的心愿——能看多久看多久。

    龙溪澜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垂头掠了一下头发说:“你的病好了?”

    杨六一点头,说:“讲个真事,你可以当故事听。但你听完后,得做个选择。”

    ……..

    “这些….是真的吗?”杨六一的故事,让龙溪澜听得两眼发直,尽管她保持着微笑:“我…可以直说吗?”

    杨六一点点头。

    “我是一名医学生,走进校门的第一天,就被要求相信科学。十年了,科学解释了我接触到的全部疑难杂症,所以科学对于我,已经是一种人生观。虽然我非常愿意相信你,但我现在真的…很难理解你所描述的另一个世界…杨如果,你…能明白我吗?”

    “完全理解,我偶尔也会分不清真实和幻境。”杨六一歪了下头,笑了:“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帮助?”

    “血吗?”

    “嗯。”

    “那个啊,你不需要做什么,如果对你能有帮助,我愿意。”

    “你总这么好吗?”

    “你会一直在吗?”

    杨六一明白,此刻,不止龙溪澜在选择。

    两人都在笑,都在心里说了一句话,放了一颗种子。

    那天之后,两个人每天都要见面,仿佛不见,生命就短了一天;少了一个人,世界就空了。

    很快,杨六一很快就后悔了——时光太甜了;种子发芽了;二十四天太短了;

    他真的不想回归墟了。甚至想过私奔。

    直到第二十一日,杨六一恢复了理智。

    因为,龙溪澜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