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犹斗

    姬柔因亢奋而突然用力，高阳治的头皮被扯掉了一大片。血流进眼睛里，热辣辣的，他却觉得是种解脱。视野逐渐变窄，变黑，意识也开始模糊。身后的姬柔却不满他软软倒下，用力踩住高阳治的脊柱，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再度苏醒。其他几名仙族也愈发兴奋，仇敌的痛不欲生成了增添他们情趣的佐料。愤怒、屈辱、悲哀、绝望、无力等诸多负面情绪盘桓在高阳治心头，冲击啃噬他的理智。

    高阳治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的绝望了。狭窄灰暗的视野里，他看到二女的眼中，有与他一样的哀色和麻木。姬伯和跟姬师颐玩得尽兴后，又招呼其他人上场，她们的身躯在被动中抖动起伏。高阳治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念头一起，他体内就跟着起了细微的变化。丹术的原理是将身体炼成容器，从而接引容纳天地之力。现下他无法动用术法，原本该是空空如也的容器中，此时却出现了丝丝雷光。这雷光显然不是接引来的天雷，而是从他身体内自主生成的。而雷光的源头是大脑中的五处灵窍，灵窍中的力量在天窍处融合，随着高阳治的心念化为雷霆，向全身蔓延。紫光在他的伤口处闪动，剥落被毒药侵蚀的腐肉，雷电蔓延，先后勾勒出缺失的骨骼、血管、肌肉。

    率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远处的姬飞雪，她本就心中不安，便时不时瞥一眼高阳治。此刻，她却被眼前从未见过、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一幕惊骇住了。心中警铃大响，身体出于本能开始行动。只见她左手摆个剑诀，右手虚握，如同手中有一柄无形的剑。随着这招“无边落木”刺出，她身上青光大胜，木行伟力从右手处倾泻而出，击向姬柔。而姬柔此时正在重重兴奋的冲击下迷失自我，对脚下的变化毫无反应。

    紫光在勾勒完高阳治缺失的躯体后，开始沿着背上的纤纤玉足蔓延。数道纤细的雷光划过白嫩的肌肤，裂开深见白骨的伤口，血肉迅速变得焦黑。纤薄的丝质罗衣片片碎裂，崩解，极乐中的仙族长老、飞升境大能姬柔就这样化为了一具焦尸。焦尸倒地，碎成块块黑炭。青光此后才到，在原本姬柔腹部的位置穿过，击中了囚车。囚车碎裂，木片在空中飞扬，竟迅速长出根须和叶子。这便是五行伟力中木行的特性。如果这些根须粘到血肉上，便会在血肉中迅速扎根寄宿，吸收营养，直至宿主干枯死亡，化为树木。

    众人这才被变故吸引，在他们的茫然和惊愕中，高阳治缓缓起身。他四肢上的血肉还在生长，紫色雷霆在他周遭一尺处游走，如同数十条乖巧听话的游龙。姬师颐反应最快，他也是木行，右手在虚空中一抓，还在空中飘飘忽忽的囚车碎片就齐齐向高阳治射去，却未及近身，便化为了灰烬。此时姬飞雪的第二招“散花掌”也到了，老虎塘周围的花瓣树叶被她调动了大半，如同一条巨大的花蟒，狠狠撞向那团紫光。

    高阳治还是没有动手，他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头低低垂着。紫色雷霆如同活物般主动迎上花蟒，飞入蟒蛇口内，将整条巨蟒点亮。紫光闪耀，一息之后，巨蟒便灰飞烟灭。姬伯和赶紧跟上，体内金行伟力爆发，一拳击碎一条沿着花蟒射向姬飞雪的纤细雷霆。其余三人赶紧丢下被凌辱的二女，衣衫不整得加入战团。

    紫色雷霆隐入高阳治体内，他缓缓抬头，双目赤红，脸上挂起诡异的狞笑。突然身法一闪，闪在了姬端己面前，右手透体而过。姬端己呕出一大口鲜血，他反应神速，赶紧双手一搓，引动体内火行伟力，将血液变得如岩浆般滚烫。预想中的灼烧和哭嚎没有出现，高阳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心念转动，催动雷霆将姬端己电成焦炭，然后随手一扬，如同丢开垃圾一般。

    不到十息间，两名飞升境的仙族长老接连殒命。飞升境的伟力本可白骨生肉、断肢重生，玄通更为精妙的仙族四常侍，则有仅凭头颅再塑全身的经历。姬仕宗颤声道：“这不是丹术！先前我见他动用过雷法，是从天空中接引而来的，莫非……莫非他……”姬伯和不想被动摇心境，怒喝道：“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五人速速结阵，耗死他！”因他们五人五行不全，只是两金、两木、一土，便结成了一个三才阵。

    高阳治并不理会，趁着他们结阵的空档，脚踏七星步罡，口中诵念：“了一心而通万法，则万法无不聚于一心，返万法而照一心，则一心无不定于万法。”手中掐了一个五雷邪法诀。“五雷法”中，五雷邪法最次，但邪法不邪，应的是他此时哀莫大于心死的心境。晴天中立时滚落一道紫金巨雷，高阳治体内的紫色雷霆也在催动下也喷薄而出，一粗一细两道雷在他头顶一丈处相接，化成亿万道发丝般的细光，朝四面八方射去。

    三才阵中，五人见到这般骇人景象，亡魂大冒，哪里敢心存侥幸。赶忙运起玄通，调动周身伟力，三才阵发出森森剑光，欲与雷霆细光相搏。可剑光还未触到雷霆细光，便被击散。五人赶忙调转剑光，回护周身，想以劈砍之势阻挡消耗雷霆细光。哪知土行的姬历之势单力薄，瞬间被细光穿成了筛子，立时魂飞魄散，两只手臂却还在兀自挥动。

    三才阵被破，四人欲变为两仪阵。就这一耽搁，姬飞雪和姬仕宗立马也被细光穿身而过，如破布被风吹起般飞到空中，继而重重摔在地上。姬仕宗命丧当场，姬飞雪却因木行的生命力，勉强还有一口气。驿站内仅剩姬伯和、姬师颐两位大长老还在苦苦支撑。

    雷霆细光如烧红的钢针般，逐渐透过他俩的剑光和护体金光，刺入肉体。被刺破的血肉之处登时焦黑，疼痛难忍，无法通过五行伟力复原。待天窍处被刺破，二人只觉体内的五行伟力狂泻而出，再也无力抵抗，只能闭眼，随雷霆细光透身而过。姬伯和当场死去，姬师颐单膝跪地，遭受重创。细光势不可挡，继续往更远处飞去，将驿站周围的奴役随从、甲士马匹统统击杀。姬飞雪又被扎到几下，便也生气断绝。

    高阳治环顾四周，见方圆一里内已无生机，又转头看向驿站中央。他的妹妹高阳珮和未婚的侧妻雪灵儿也已死去。他表情木讷呆滞，走向二女的尸体。路过姬师颐身边时，见他还在咳血，便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用最后的力量，将他灰飞烟灭。然后，他跪在二女的尸体旁，用地上的地毯裹住，开始徒手挖掘土坑。

    高阳治重伤初愈，刚刚又动用了全部力量杀人，加上心情悲恸，现在已是精神萎靡，如强弩之末。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不深的土坑挖好。他起身将尸首踢入坑中，又费力掩埋好。做好一切，已是申时末。夕阳西斜，向这片惨淡洒下最后的阳光，如同生命走到最后。高阳治靠着妹妹的坟包边坐下，随着理智开始回归，他的眼中有眼泪流出。

    透过泪光，他似乎又看到了妻子小欧的身影。前世，他和妻子是老夫少妻，一天的高强度脑力工作下来，他经常累得无法动弹，妻子就会一边帮他按摩一边复盘一天的工作。他出生于微末，混迹于市井，虽然最后靠着阴谋算计一步步爬到高位，心里总是有些自卑。而温柔善良的妻子却仰慕于他，让他自信非凡，甜蜜的爱情滋润他们的事业，美妙的胴体驱散他心中的丑陋。他从未奢求过能有这样生活，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只是变故来得太突然。

    高阳治的眼前又出现了他和妻子诀别时的一幕。妻子用哀求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眼中闪动。他从来无法抵挡妻子这样的眼神，所以这次他伸出手，在空中抓住幻想中妻子的手，笑着说：“走！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