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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百陌山岭寻踪迹 天坑暗穴藏阴寒(四)

    麻袍青年正伤春悲秋感叹世事无常之时,山林之中又有动静。

    又有四人穿草而过,为首一个衣衫沾染凝固血斑的汉子朝他们走来。

    那人七尺五六身材,三十一二年纪,唇上一抹黑胡,下巴山字短须,鬓角整齐,浓密黑发上系着一条乌黑绸布带。

    坚毅脸庞上,一双凤眼凌厉,一对剑眉有神,身强体健,威武雄壮,手背青筋凸显,虎口拳峰尽是老茧顽皮,十指弹动硬如钢铁。

    那人迈步前行,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你们是什么人?”那汉子停下脚步,扫视众人。

    麻袍青年负手回身,直视那人,“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一笑,“我乃壶城南部尉都护校尉吕朔,你们何方人士,为何深夜留宿山林?”

    青年身后老者急忙上前,抱拳道,“原是校尉大人,还请大人赎罪。老朽等人乃是湘国星城猎户,因追猎野物误入南国林地,怎奈天黑无法寻得归路,只好露宿于此。”

    “方才见到长官属下经过,已经言明缘由,我等明日便寻归路返回星城。”

    说完从怀里摸出木牌双手递去。

    吕朔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扔回那老者怀里。

    说道,“既是在籍猎户,便知这山林夜间厉害。此处林深,凶禽猛兽众多,你等好自为之。”

    “刚才的军士往哪里走了?”

    老者谦卑点头弯腰,指向河流下游方向,微微一笑,“往的那个方向。”

    吕朔看了眼前方,转过头对那青年说道,“那你是何人?”

    老者紧张行礼,解释道,“回长官,这是小民侄儿,读过几年书,一时兴起进山猎奇。不知规矩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赎罪。”

    吕朔笑道,“他冲撞了我,你道什么歉?”

    那青年一弯腰,行礼“大人赎罪,实乃是小人初次进山,又逢深夜,不知深浅心生惧怕。见大人身染血迹恐是那山上贼人,才有此言。”

    吕朔心哼一声,正色道,“我看是那玉帝老儿来了你也不带怕的。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麻袍青年额头微微溢汗,言道,“我乃湘国星城人氏,姓桓,名圭。确是一时糊涂,望大人宽恕。”

    “你的牌证呢?拿来我看。”吕朔也不听他言。

    那桓圭赶紧掏出腰牌,双手呈上。

    吕朔左右翻看,确认无误,朝他甩去。

    对众人说道,“这山林里怪兽怪木多而难料,地势凶险异常,不是普通猎户能够应付的。你们人虽众,也不可贪那禽兽毛皮骨血贵重。夜里最好在这山脚处看护火源休息,天亮了赶紧走。若是让我看到你们明日还在此处,那就随我到壶城尉所好好计较。”

    众人连忙弯腰点头,唯唯称喏。

    吕朔一挥手,身后三人拖着竹排木床,向前走去。

    他再次回首环顾众人一周,便走入下山小路。

    直至那尉官消失视野良久,一群人才敢直起腰身,擦拭汗水。

    光膀汉子朝桓圭小声说道,“桓先生,那人是官是匪?”

    麻袍青年负手而立,举头望月,一副仙家风范。他说道,“观那人气度,当是军伍之人。其身后几人看上去就是山野村民装扮,他一身血污,手上背后皆有伤痕,那拖床之上还有重伤之人。这夜里赶路,可以料定他们必是去山中救人而回,从他言语不难听出,定是遇到了什么凶兽作恶。所以我们明日须谨慎行事。”

    “俗话说奇地必生异兽,那帝王龙脉之中肯定有什么野兽得了生气精华,变异伤人。”

    他故作深沉,掐指一算,心中想着今夕是何年,嘴里说着,“嗯,明日大吉,宜修造动土,掘井伐木。冲羊煞东,吉位胎神,六耀大安,三元气运,生旺退煞。其事可成。”

    众野汉那里懂得这些门路,只听得大吉可成事。一群糙人大喜,拿出酒水于篝火旁乱舞相庆。

    桓圭偷偷摸去脸颊冷汗,喜笑盈盈,坐在枯草堆上吃着烤肉喝着小酒,摸向自己瘦脖锁骨处,心想,就差一个玉珠大金链子,人生圆满。

    夜幕下,烈火渐隐,喧哗渐弱,视野透过一株株高大树干,茂盛枝叶,瞭望远处山峰,月影森森,幽光点点,似乎有蒙蒙瘴雾缓缓游移。

    第二日,天色大亮。

    壶城城东太平街,这条宽阔街区景色优美,各色茶楼戏院汇集,一栋栋古典木楼修得嫣然秀雅,岁卯结构精密交错的楼沿凹凸有致,有四角小楼弯檐翘立,有八角高阁大气端庄。

    一座座红墙青砖细柳小院齐齐排列,一条条石板大道香榭小径纵横分明。

    名为‘水镜清音’的八角五层高阁内,有戏班正在演唱南越彩调剧。

    这是南国历史悠久的民间戏曲,其曲调优雅,服饰华丽,舞姿轻盈,载歌载舞的玲珑舞者柔弱娇美惹人怜爱,机智勇敢活泼开朗的俊俏小生让人心动。

    举止端庄的正旦,泼辣狠毒的摇旦,各类老生丑角,生动的演绎着南桂大地的风俗人情,神话传说。

    精彩绝伦的演技唱腔,让人心中生悲,眉中现喜,神随戏走,不忍离去。

    此时,一个眉眼清秀的大胖子倚床扶栏,斜躺在作榻之上,一旁有侍女煮茶,随从摇扇,一位窈窕美妾娇小白皙,伏于身前,兰香暗喘,楚楚可怜。

    大胖子听戏中手脚还不老实,惹得美人娇嗔连连。

    正猥亵间,听得有贴身护卫帘后禀报。

    “城主大人,魏丞正有事求见。”

    胖子一脸不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难得休沐,让他自己去中城府找大令长。什么事都找我,要他们干什么?”

    白嫩美妾轻撅红唇,微蹙娇眉,可爱点头。

    “大人,丞正说事情重大,须当面汇报。”

    胖子看了看戏台,又捏着柔弱的美妾小脸蛋瞧了瞧,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行了,你告诉他听完这曲我就去找他。”

    护卫言喏告退。

    “大人嗯…”美妾委屈撒娇,抓住他裤头不撒手。

    大胖子冷冷盯着她肩头松散的彩缎罗衫,一昔粉嫩雪白若隐若现,他双眼微眯,言语狠狠切齿而出。

    “你这个小狐狸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戏台上,正上演群仙入世,十二仙人剑斩妖魔。

    一武生身法矫健,步如疾风,脸上正气凛然,眉间有怒气闪过,手中利剑明晃晃亮堂堂,朝着那诱人邪魅妖魔急急刺去。

    那花旦魅魔身中数剑,娇喘伏地,双手紧按胸口,连连求饶。

    有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水镜高台听清音,一支红杏入门来。”

    八角高阁外,一辆马车等候在侧,城主护卫刚要检查车辆,就看到一个大胖子整理衣衫迈过台阶。

    “大人,不是说听完曲才走吗?这么快唱完了?”

    胖子怒视其一眼,骂道,“大丈夫当以政事为重,岂可因物失志。所以你小子得是一辈子的仆役命,烂泥扶不上墙。”

    护卫弯腰搓掌,谄笑道,“小人鸟雀哪里比得上大人的鸿鹄志向,只愿一生追随大人左右,做那耕牛牵马的苦力活。”

    胖子拍着他的肩膀欣慰上车。那护卫小心搀扶,面露微笑,他坐到车夫身旁一指前路,马车寻城主府而去。

    府衙大堂,魏丞正与吕朔站在堂外院子里说话,堂中一位师爷正蹲在地上查看那几颗怪物头颅。

    城主苏融迈步走来。

    魏丞正急忙行礼,说道,“大人,吕都护查案归来,有重大发现。”

    吕朔也是躬身抱拳,道,“苏大人。”

    “二位,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苏融一抬手,又道,“进里面说话。”

    进得大堂,看到地上三颗头颅,苏融问道,“这是何物?”

    那师爷赶紧起身,弯腰屈膝,回道,“大人,此乃兽头。南国山越经有云:百陌南岭西南三四百里,曰越岭,山中多孤峰起丘陵,其阳多玉,其阴多金,有兽焉,其状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蛰,其名曰猾褱,其音如斫木,见则县有大繇。”

    “据我所知,此物便是那古兽猾褱。按书上所言,见到这种古兽,将会发生大动乱,或者有大道现世。”

    “这二者之说模棱两可,若无其他佐证,亦不知何解。”

    说完师爷后退两步,站在三人身后。

    苏融看向丞正魏治,问道,“魏兄,你怎么看。”

    魏治皱眉,说道,“当今天子年迈体虚,四方求丹以保天年。若是上表国君,必先告知太庙,司天台上奏天子若被那近臣小人利用那将于苏大人不利。”

    “如今壶城治业功绩名满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拉倒大人以代之。”

    “南国君自是信任大人,但也难保身边诸卿心生妒忌,如若是报之祥瑞那便是大功,若是报以灾祸,令得天子心生不满,却如何是好?”

    苏融点头,又问,“那魏兄可有良策?”

    魏治想了片刻,“之前就有思虑。说出来,大人当查缺补漏,加以定夺。”

    “你说。”

    “古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生妖孽。此兽一出,星象毕现,司天台太卜令早晚知晓,天官冢宰掌三法,一定会上奏天子。”

    “问题就在于这是报喜还是报忧。方才刑师爷也说了,此物可凶可吉。对于有心人,这里面就大有文章。”

    “我的想法是将此事坐实祥瑞之名,那样于壶城百姓亦于大人来说便是兴国之功。天子得知必心生欢喜,到时天降圣命,皇运垂青,以大人之才定当前途无限。”

    苏融心动,忙拉着魏治坐下,递过茶碗,问道,“那如何才能坐实这祥瑞之名?”

    魏治喝了口清茶,缓缓言语。

    “百陌群山相传曾有那古月仙国,仙府洞天福地现世。我听那些山中猎户所言,在那群山深处便有一处山神栖息之地。每到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之时,山中便会有金光闪耀,仙霞漫天,神光万丈。”

    “你想,若是神山出祥瑞神物斩杀妖祸,那表示什么?”

    苏融双眼大睁,握茶碗的手有些颤抖。

    魏治继续说道,“常有传闻,南岭夜间曾有神鹿出行,脚踩莲台,身现霞光。”

    “我们就着人验实此事,然后吕都护查孩童耕牛失踪案件之时,发现是那妖兽行凶作恶,一番缠斗下,忽现祥瑞神鹿击杀妖魔,天佑大周。”

    魏治一口喝干茶水,盯着苏融,等他思虑。

    苏融站起身,朝着大堂门口踱步走去,他说道,“让我想想。”

    他走到门前,抬头看向远方天际,心中纠结。

    苏融乃是壶城大月氏苏家嫡长子,现在的苏氏家主。那些隐秘的千万年往事别人不知,他可是略知一二的。

    先祖的遗命,氏族的传承,都是要敬奉山神不得子孙亵渎的。

    怎么办?

    若如实上表,那可能将会面对未知的政敌攻讦,他辛辛苦苦一手打造的盛景将会拱手让人,多年的志向,振兴家族的愿景,都将付之东流。

    若是按魏治之策,那将违背先祖遗命,冒犯天神。说不得族人立马将他抛弃,还有那不知真假的神祇,万一真神真的现身,那他该何去何从?

    他还不能表现的优柔寡断,这一文一武两大臂膀都在看着他。壶城的政局可不是他一人说了就算的,那大令长,虽受命于他,但人家可是国君族人,时时盯着他的后脑勺。

    那些文官贵士不是大族就是门阀,在时局稳定,各有好处时,当然惟命是从,不敢造次。若是落难,那说不得就是人心险恶的时候了。

    可不能寄期望于人心啊。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於成功。

    苏融思定,眼神坚毅。

    魏治坐在床榻之上,紧紧注视城主背影。他知道那个男人必将此事行的滴水不漏。

    吕朔站立堂前,看着这个拯救了他命运的男人,知遇之恩何以为报?唯有誓死相随。

    苏融进得大堂,对二人微微一笑。

    三人计定,各自行事,上下打点。

    是时,壶城丞正魏治出水路,上大周都城镐京,拜访他多年未见的老恩师。

    都护校尉吕朔召集亲信,吩咐秘密行事。

    城主苏融出陆路,往长宁城面见南国君,请表邀国君与诸卿,参与今年三月在壶城举行的上巳节重大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