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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章 曲校尉夜访医馆 远房亲身染邪魅

    南方多雨,每年春季,总是阴雨绵绵。

    季风越过百陌群山,寒冷的气流自高原山脉而下,与南海潮湿的海风汇聚,在这片平原盆地被高山吸纳阻隔,经久不散。

    南街渡口,天色阴暗,细雨纷纷。

    见有人走下渡船甲板,蹲坐堤岸沙石旁的脚夫们一窝蜂围上,盯着来客张望,希望有生意可做。

    这年月壶城游客行商者众,靠着做苦力过活的江边人家每日都能赚到几十个铜钱。运气好的遇上有钱贵人,还能多打赏几个小钱。

    若是有那商运大船装卸货物,便早早有工头来招揽人手,只挑些强健有力的壮年男子。

    各渡口每日里都有大船来往,运送盐铁粮食,布匹锦缎,鲜花树种,铜铁器具,陶瓷雅扇,各种物资。

    这些渡口生意目前被南城四大家族把持,他们皆是壶城本地土豪,上有官方分发的牌证,下有地头帮派维护秩序。

    除了官运,想要在南城四渡口讨生活,按着规矩就得拿红贴上门打招呼,以示尊重。江湖话叫“拜码头”。

    做大生意的都会去四大族府上参拜,混饭吃的须到那些帮派堂口上贡。

    南城漕运利益巨大,每三年都会有新起势力明争暗斗。那些争得官方牌证的家族想要顺利运营获利,就必须有帮派打手帮着驱离上一任驻家。

    黑帮与大户家族关系复杂,有那密切的从属关系,又有只为利益的合作关系。具体只看当家人手段,若是皆有兄弟情义,那便做事无碍。

    黑白两道没有人打点,想要在渡口漕运争利几无可能。就算是有牌证也无法运营,官家可没那么多人手帮你日夜照看生意。

    天街山,有本地大族吴家,近年以江湖手段发家。可算是新起家族,家主吴源本是混的黑帮营生,在天街黑道颇具名望。

    旗下多是赌当勾栏,酒庄瓦肆。多年经营,与南城尉所前尉官多有联络,又与南城河泊所大使、闸官交好。

    三年前,吴源靠着自身人脉一举拿下天街渡口运营牌证,其手下青龙帮战力凶猛,不到半月便清除了盘踞渡口的旧帮派。

    当时南城江湖震动,老旧新兴势力无不联合对抗,就怕再出个熊纪,又要遭受十年打压。

    吴源雄心勃勃,只盼效仿前人,一统南城江湖。

    如今又到了渡口经营之争,而南城官方已然换天。常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来的尉官对于这些旧江湖势力强力打压,所携军士作战纪律之强让那些老江湖们心有余悸。

    一番暗流争斗下,南城黑帮损失惨重。

    所幸吴源眼光独具,早已暗投新任尉官门下,若没有他的情报协助,料想尉所行事必然还要大费周折。

    今年看来,牌证已是稳稳到手。只要能和新官好好拉近关系,到时一家独大,四证全收,一统江湖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壶城城南,作为老城区,一直以来都是鱼龙混杂,难以管理。本地大族关系网络盘根交错,一个不小心就能惹出士卿国戚问罪,处理不当就是身败名裂,大牢入刑。

    偌大的南城,众多商家又都与那些大族来往密切,利用制度漏洞,偷逃捐税的不在少数。

    前任尉官任上难有作为,又不是城主一脉,最终被苏融抓住机会安插自己心腹。做为城主,没有一城区实权掌控,很难想象他当年是如何让那些权贵与他倾力合作,打造的这壶城盛景。

    其余三城区,早已按照既定规划俨然有序的生产发展,现在就剩下难啃的南城。这座占据壶城半壁江山的城区,里面浓缩着南国诸多势力的利益。

    甚至包含周边诸国对于南国土地的窥欲。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海之阔必浪不尽。

    时至傍晚,空中雨停。

    壶城挂起万巷灯火,街道水面反射着各色彩光,照映在行人艳丽的衣裙上。城中忙碌一整天的官吏乡绅,士人工长,还有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大户小姐们,各自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东城聚集的人群,都是身份高贵的上层人士。

    这里的众多剧场戏院,里面戏曲歌剧,舞法彩调,说书杂耍,都是名家大角,科班戏团。

    还有那,青楼雅舍结高门,美人歌姬长袖舞,琵琶箜篌杂胡羌,吹箫弄玉吟诗词,皆是自诩文人墨客最爱的紫塞烟尘之地。

    闻名南国的醉仙楼,便是其中翘楚。

    在南城,则是偏向民间的娱乐场所更多,什么勾栏瓦肆,赌庄排挡,具是低俗表演。虽也有那装典精美豪华之所,却都尽是些铜臭商人,粗鄙之辈,个个豪言壮语,义薄云天,内里却龌龊不堪,唯利是图。

    此非我辈之地,可亵玩不可久留也。

    远离喧嚣的长南街道,一盏金黄马灯在空中摇晃,铜灯内的小镜反射出一道朦胧光晕,照亮前路。

    一间医馆南门外,叮铃銮音由远及近,缓缓停下。

    有人下车,扣响门前铜首环钹。

    一阵犬吠声过后,大门被人打开。

    黝黑少年举灯打量来人,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穿赤褐色尉所官服,面有愁容。

    “医馆关门了,你有何急事?”

    “这位小兄弟,麻烦你通告王馆主,就说曲和求见。”

    说完,他掏出一串小钱,塞给那少年。

    “好嘞,您稍等!”

    少年一喜,快步跑去。院内传来他的呼喊声。

    不多时,他便跑回,领人入内。

    医馆四周,青砖红瓦的院墙高筑,门前台阶有斜坡可供车马出入,是为礓磋。

    进入红漆大门,迎面有一道影壁,其中雕绘有杏林春暖图,两侧篆刻小字题词,四面有百草鸟兽图鉴围绕。

    这便是壶城最大的私人医馆,‘济世医馆’。

    济世医馆占地近六七亩,三四千平有余,分前中后三院。

    后院细分成三个独立小院。

    中间三合院有平房十二间,是馆主家人和他八个亲传弟子居所。

    西边小院靠西南有两栋二层长楼。

    一栋楼下大堂常用做讲经课堂,二楼是藏书阁。另一栋是学徒们住宿的屋舍。

    楼舍对面的数间平房则是仓库药房,放着调制蜡封好的药丸和晒干切割磨碎的草药茎叶,各种医疗器具也放置在内。

    东院大门,常做货物进出之用。平时前门大堂关闭,众人皆从此出入。

    东院里相对宽敞,是清洗衣物、晾晒杂物的地方。院子左右各有房间,后厨灶台火房和食物储藏室,还有几间杂物棚屋都在东面,西面靠墙是医馆各佣人住处,北面有放置床单被套等生活用品的房间。

    后院前方,走过一排待客厢房,这里有修剪精美的园林观景花树。

    观景小道的尽头,便是中堂议事大殿,建造样式是大周古典制式风格。

    夯土铺砖的三尺高台上,整齐分列着数十根高大赤红圆形坊柱,柱子顶端鳞次栉比的升拱排列,抬起数层相互叠加的横梁。

    梁架间交错的脊柱上有檩条固定,檩间架椽相连,椽上布置防水隔层,铺上精美陶瓦,形成一个歇山顶样式。

    殿顶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气势非凡。

    大殿不设砖墙,由数十个雕花刻兽的活动木屏相隔,按时节气候收放,冬暖夏凉十分便捷。

    每当炎炎夏日,坐在高出庭院的通透大殿小憩,有凉风吹来顿觉舒爽惬意。

    大殿再往前,一堵院墙分隔出前院。

    前院又分前后,前方大堂两侧,便是坐堂问诊的八间诊室。

    中间一横排漆木药柜,无数抽屉密密麻麻装满药片粉末,大柜从上至下占满整座墙面。

    药柜墙后方,是缝合伤口,割皮解肌的手术室。东侧是馆主诊室,西侧有煎药灶房和衣物存放处。

    前后大院靠墙两侧空地,皆有数间茅房。

    整个医馆由数条长廊过道连接,各处坊柱横梁五彩缤纷,有雕刻精美的花草禽兽,有漆纹彩绘的风景人物。屋檐翘脊下挂有銮铃风灯,屋顶的琉璃瓦当上烧制有形态灵动的祥瑞异兽。

    这座豪华医馆的建造设计便是出自城西造作寺,张家之手。

    而所有银钱开销,则是大土豪城北吴家吴外郎支付。建造如此精良宏伟的大院医馆,可见老吴家颇费心机。

    后院长廊,一个年纪大概五十左右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见到曲和便快步上前,略一施礼,道“曲大人,这么晚了有何急事?”

    曲和一拱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个灰袍灰帽包裹严实的年青人。

    王佟见状就让苏喜先行离去,将两人请入一间待客书房。

    进得房内,曲和说道,“王兄,多日不见,今日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哪里话,早就想请曲兄寒舍一叙,奈何曲大人事物繁忙,没有时机。大人不妨有话直说,你我相交,但有可行之事,绝无推脱。”

    王佟伸手请他们坐下说话。

    “王兄,这位兄弟是我一远房表亲。从宗周京都而来,近日游历南国,不慎感染重症。今日午时方到我处,我营中军医看过之后,皆不能治。”

    他一施礼,接着说,“我知王兄乃是上古医家传承,必可救得我这兄弟一命。我怕病情拖延,只好连夜赶来。打扰清修,望兄莫怪。”

    王佟回了一礼,“曲大人言重了,佟一介小民岂敢自大。这便为大人亲属诊断。”

    说完走到灰袍青年身边,问道,“贤弟,请脱去衣帽,我与你观颜诊脉。”

    青年缓缓摘下帽子,解开衣领。

    当他抬头与王佟对视之时,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比震惊之色。

    王佟抬手轻捂唇边,双眼微睁,行医数十载,却难见此病容。

    这个青年男子脸上爬满无数经脉细纹,青紫交加,在表皮显现。一双眼睛疲惫不堪,眼窝深陷,瞳孔泛灰,眼眶四周淤青发黑,神色涣散。

    脖子处更是青红血脉肿胀,呼吸困难。

    男子接着拉开胸口衣衫,显出两处凸起晶莹剔透的肉瘤,内里有暗光发散,肌肉骨骼,内脏血管,暴露无遗。

    可以明显看到,许多并不属于他自身的血脉经络,纵横交错,连接着肉瘤和他心脏周边的筋肉。

    “你是何时发病?前后有何征兆?”王佟托着下巴,边思索边询问。

    那青年清了下喉咙,声音略有沙哑,“昨日晚上,于山村留宿,晚间起夜后有些微恙,当时并没有在意。不知怎的第二天醒来就发觉头晕脚软,低头就看到胸口凸起一圈。其间只觉得胸闷气短,手脚无力,疲惫嗜睡。也没其他症状。”

    听他说完,王佟走近,摸向他的头颈下巴耳根各处,又弯腰查看瞳孔舌胎,再往胸口处轻轻按压。然后坐到一旁,拿起他的手放在桌面,按压手腕切诊脉象。

    过得一时半刻,他唤来一个学徒,嘱咐几句,让他去药房拿药。

    曲和见他如此快速就下药方,便问道,“王兄,可是找到病根,有方能治?”

    王佟回过身,坐到他旁边,脸色慎重,看看病患又看他一眼。

    曲和道,“王兄,有事但说无妨,只管直言相告。”

    “好,令贤弟,恐非普通病症。只怕是那邪物附体,以生人血肉滋养自身。”

    “可能救治?”

    “非药物可去根,须得兼行祝禁祓除之术,符咒禁禳之法。”

    “那王兄可能行此术法?”

    王佟叹息一声,“唉,本门医术以牵引导气,割皮解肌为精,这符咒之法却难施展。”

    曲和惊道,“那…”

    “曲大人无须担忧,在下认得一祝由高人,便在壶城境内。今晚先用药,控制病情,观察一番。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去请。”

    “既然王兄已有诊断,那便依你所言。小弟这就先谢过兄台搭救之恩。”

    说完曲和站起,一躬到底。

    那青年男子也是扶着椅子深鞠一躬。

    王佟连忙扶住,说着岂敢岂敢,便差人送二位客房休息。

    自有学徒熬煮汤药,准备药膏不提。

    送走两人,王佟关上房门,准备去藏经阁翻查医书,再去库房配比对症药丸。

    刚一转身,只见一黑影落荒而逃。

    “站住。”

    他大喝一声。

    那边墙头,一个瘦弱修长少年喏喏回头。

    “你跑什么?去前院药房帮小策一同看火煎药。按着方子抓药,可别弄错了。”

    说完,抬脚往西面长楼走去。

    苏喜长出一口气,一溜烟奔前院而走。

    王佟回头看着他雀跃的背影,不由好笑。这个傻小子虽然看着不是行医的料,但却有一颗向善的心。尽管总给他惹麻烦,不过还是知道些轻重。

    难得少年好学问,纵使多有不足,也当是勤能补拙。

    这小子就是根基浅薄了些,所以得先让他去学院,学些知识,多认些字。

    老话说,莫欺少年穷。不知士别三日,当如何看待啊!

    “可惜,你早有高人收为弟子。只怨我福薄啊,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王佟暗自叹息,回首自去。

    前院药房,正在抓药的小策和采婴,是新来的女子学徒,拜在馆主大弟子素云门下。

    王素云乃是女儿身,专看妇女孩童疾病,深得王师真传。

    她从小便在王佟身边学医,是王家亲族,管王佟叫叔父。如今二十三岁,尚未许嫁。年纪虽小,辈分却大。即便是年过三十的其余弟子,都要称其一声大师兄。

    小策、采婴,大姑娘,年十六,乃是吴家族人。学过一些土医,有些天分,吴羡就将人送来求学。

    前堂大药柜处,一个姑娘正趴在梯子上捡药,一个在下面念方子。

    两人看到黑面太岁跑来,具是一惊。赶紧清点桌面称量好的药材,包扎成团。生怕出了纰漏。

    苏喜嘴上抹蜜,笑嘻嘻道,“馆主让我来帮两位姐姐看方煎药。”

    小策一脸谨慎,先递过一包配好的药材,说道,“那你先去灶房打水泡药,我们清点完毕再去找你。”

    “好嘞!”

    只要有事做,无论大小,苏喜都是热情满满。

    “这总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吧?”采婴看着跑走的小黑子,心里打鼓。

    两人对望,心中达成一致,绝不可放松警惕。

    苏喜抽上一桶井水,舀出一瓢。在灯光下,仔细往药罐中倒进适量清水,然后放到灶台处浸泡。

    等那俩姐妹走来,继续泡后续包配好的药材。

    他备好计时用的漏刻香篆,拿来一簸箕黑炭,开始生火烧炭。

    待药泡好,炉火已旺。苏喜便拿着把旧葵扇,蹲在炉子边,架上紫砂药罐,轻扇炉火。

    等到水沸,换到火小的另一炉灶,继续文火慢熬。

    熬煮大概半个时辰,整个灶房早已药香扑鼻,三人各自忙碌,倒出汤药准备往客房送去。

    煮药一环,对于经常上山烧烤野味的苏喜来说那是一看就会,控火功夫烹饪之道,可谓之天生地造。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侧类旁通。

    苏喜自告奋勇,要帮小姐姐送药。俩人奈何他不得,只能求全。

    一路小心行来,苏二傻不敢造次,只为邀功。

    他轻轻敲响客房门框,等里面有人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小兄弟,竟是你来送药,有劳有劳。”

    曲和一看是那少年,知其与王馆主关系非同一般。一顿客气。

    “叔,莫得客气。你只管叫我小幺就好。”

    傻子嘿嘿一笑,这个大叔是个好人啊,进门还给他钱。

    他放下手中提盒,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浓药汤,说道,“这是滋补心肺润精提神的汤药,须趁热服用。后面还有,我待会再来。”

    曲和谢过,一旁有随从端药走到床榻,扶起那虚弱患者,喂服下肚。

    苏喜退出门去,一捏拳头。今日诸事大顺,傻子心中大喜。

    看来老子离那拜入师门不远矣。

    就在傻子手舞足蹈时,远处王睿抓耳挠腮,不明所以。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他一甩衣袖,不再理会。往长楼小院,寻他老爹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