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村庄聚众闹事 水渠旁当街斗法（三）
三花村口，一条古老水渠长满青苔，渠底水草摇晃，顺流而动。几条银鳞小鱼在清澈的泉水草丛里穿梭追逐，时而跳出水面拍打浪花，时而溺入水底潜伏草中。
竹林旁的空地上，两个黑人四目相对。
四肢伏地之人犹如鬼魅，身上黑纹随着摆动的关节处逐个亮起赤黄光晕。一双血目暗含凶光，腥红长舌挂在嘴边，两排尖利白牙耀眼。
若是常人看到，慢说是夜里，就是这大白天的也要给吓得屁滚尿流，夺路而逃。
苏喜何人？他从小跟随老父上山打猎，河里抓鳖。他阿巴是地道的大月氏山民，一手箭术百发百中。山里什么凶禽猛兽他没见过？
那年，村里有一个逃难来的老头，姓姚。会些拳脚功夫，得老村长收留，给了个看守祠堂的活计。那老头许是年纪大了，想收个徒弟继承衣钵，就看中了傻里傻气的苏喜。
六岁起，苏喜开始跟着姚老头学武。也没正经教什么东西，就是打熬气力。倒得大了些，闲着无事就把他丢林子里自生自灭，他阿巴也不管，由着老头虐待儿子。
那段年月林子外围的猎户直纳闷，怎么野兽越来越少，都往深山里跑。
可见其胆识肚量，非常人可及。
苏喜天生有一种直觉，他看着野兽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它们的思想。姚老头说那是老天爷赏饭吃，江湖话叫天生明辨。他也不是很清楚，估计老头子老糊涂了，嘟囔了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
此刻，他就从那个人眼里看到了一只野兽。
很凶，很猛，就藏在那人心里。
他莫名的感到热血沸腾，很想抓来…吃…
可能这就是他傻的原因，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山里东西。
所以在他十一岁那年，吃了一条祠堂里钻出来的大蛇。当晚整个人就高烧不退，昏迷不起。会些蹩脚医术的姚老头说是中了蛇毒，给喂了一些草药。
过了几天还是没有醒，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家里人着急，听说大山深处越过麂水，有一片远古丛林，林子里有一湖泊，湖里有一种三足龟，吃了可治百病。
夫妇两口子救子心切，顾不得祖上遗命，就进了神山再也没出来。老村长为了保密，对外宣称两口子染疾亡故。
可能是老天开眼，小子命大。昏迷了十天半月，终于醒了。从此人就呆傻犯痴，也不记得人。老村长只得照看养活。
所以老话有曰，“东西不能乱吃，话不可乱说。”
但傻子还得是傻子，拦他吃东西估计够呛。
那鬼魅黑人似乎从他砸吧嘴舌的动作里感到一丝不妙。难不成遇到个变态？老子这模样都有人惦记？
哎？我咋这模样？
黑狗不知为何突然神智有些清醒，仅维持了一会，又开始迷糊。
鬼魅黑人再度占据主导，神色警惕，盯着那个少年。
瘦弱黝黑少年在他面前蹲下，拍着手，舌头乱弹，“噜噜噜，来，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
黑人大怒，四肢弹地，一跃而起，直扑那变态少年。
空中黑色符文旋转开合，赤黄金光从体内冲出，撑破早已不堪重负的衣衫，无数碎布如雨点落下。
一个高大黑人合掌一处，十指相握，当头捶下。
苏喜侧身躲过，双眼一睁，光彩熠熠。
眼中，半空那人身上立即闪现数道赤黄光晕，微小的暗黑气流在其中回旋流转，时而发散，时而泯灭。
那是生气窍穴，经络命门。
苏喜横掌作刀，一指插向那人腰间一处穴道。暗黑气穴受到打击，立时涌出一股黑风乱流，四处飘散。
有明眼人就能看出，那是夏北门的绝学掌刀破气。
黑人惨叫一声，捂住肋骨，空中洒出一道血箭，被巨力远远戳飞。
苏喜也是咬牙跺脚，痛得抓住右手不停哇哇乱叫。
他蹲下含住手指，泪花泛起，心想，“不对啊，那家伙明明就是这么打的。当时只觉得气散神虚，根本逃不掉。没有被戳穿流血啊？”
所谓武技，练家子都能看得明白，但是其中奥妙和技巧却是需要有师门传承才能熟知掌握。就单单是练指法的方式就不是外人能学去的，还包括控制力度，击打精准性，如何有效打击等。这些才是武技精华，必须是师父言传身教，自身勤学苦练。即便得书简密箓，也不过是只知其然，事倍功半。
实战经验比什么都重要，更遑论阵前偷师。
黑狗哥捂着伤口，看向手里血迹，心头大震，“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谁又对我做了什么？这个世界怎么了？”
他汗流浃背，胸口如受刀割，心脏剧烈跳动，肋下受伤处被黑烟填堵愈合。腰间脚下一阵酸麻胀痛。
只一击，就让他恢复变身前模样。黑纹正快速消散。
两人明显不是同一个量级的选手。
正在远处拌嘴的王睿和那个娇小少女吵得不亦乐乎，一旁悍妇不时动手动脚。三个千金小姐一会帮姐妹打气，一会帮意中人抱不平，左右摇摆乐此不疲。
躺在地上的老陈抛给阿牛几个碎银，接过阿牛递来的水果，两人同时叹气。这几个助人为乐的良家少女，现在已经不管不顾，只想与对手一较高下，既分胜负，又决生死。
“好，我问你。有大、中、小，三桶水分别能盛水八升、五升、三升，现在第一个水桶内装满水，而第二第三个水桶都空着。怎么倒出一升水？又怎么倒出四升水？”
王睿面红耳赤，两手平摊，向外一挥，叫嚷道。
一瞬间，全场寂静。
姑娘们鸦雀无声，额头汗珠晶莹冒出。
董家姑娘小声嘀咕，“你们吵个架也是真够奇葩的……”
她扭头看去，只见如雄正咬着嘴唇，掰着手指，认真思考。顿时汗颜。
刚要和身旁两闺蜜说些什么，就看到她们掏出算筹蹲在地上摆摆弄弄。
燕子也是一脸焦急，扯着如雄手臂，不停跺脚。
你们他娘是哪个学府的好学子？董家姑娘一脸黑线，扶额长叹。
王睿两手插袖兜，暗自奸笑，就你们这些莹虫之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怎么样？赶紧投子认负，叫我一声大哥。从此鞍前马后，服侍左右。”志得意满的王无赖，放声大笑。
听得言语，唐余二小姐赶紧踢飞算筹，左右搂住他手臂，柔声细语的唤道，“好哥哥…”“大官人…”
如雄一把拽过她俩，对那痞子嚷道，“吵架能不能正经一点，问候家人什么的！做个鸡毛的数算题？谁发神经给你解题？”
王睿一指后方，一个娇小姑娘正捡起地上凌乱的算筹，一一摆放挪动，皱眉思索。
“……”如雄一时语塞。
几人后方，两个黑影再次四目相对。
黑狗虚弱的抬起头，看到一个瘦弱修长的黝黑身影。
阳光越过竹林从少年的头顶照下，金黄的光线透过发间轮廓，闪耀人眼。
少年双目炯炯发光，他淡然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就像初春的暖阳，温暖人心。
“你病了，别怕。我能治好你。”
少年低头看他，伸出手掌。就像当年那位慈祥的医师一样，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意识迷乱的黑狗有些不知所措，那少年的音容笑貌是那么让人暖心，无法拒绝。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握住那少年炙热的掌心，他能从那温暖的手掌里感受到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就像年少时家人暖暖的爱，就像青龙大哥温柔的眼神。
少年蹲在他身旁，指着他的腹部，说道，“这里，就是病根，我帮你治好它。”
黑狗猛然醒悟，连连摇头，“不，不，我没病。我不需要治疗。”
他慌乱的向后爬去，想要挣扎站起。
那个穴位可是青龙大哥给他的力量源泉，如果丢失了，他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大哥。失去力量的他将回到从前那种毫无意义，没有价值的人生。
他努力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向前挪动。他回头看到那少年正抓住他的脚踝，对他和煦的微笑。此刻的黑狗怎么看那笑容都像是恶魔的低吟，地狱的深渊。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病。”
他痛苦哀求，发自肺腑。
“世人总是无视自身的隐患，待到发病之时悔之晚矣。我医家救世，除患于未然，方为上上道。”
少年模仿着那偷听来的语调，老气横秋，一脸沧桑。
“我不要，救命，救命啊！”
黑狗涕泪横流，大声呼救。
下一刻，一股蛮力直击后脑，他两眼一翻，昏厥于地。
苏喜左右偷瞄，见无人发觉，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竹片，一手按在那人腰腹间摸索。
“就是这里…”
他抽了口鼻涕，咽下喉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暗暗道，“我偷师多年，今日果然有了用处。师父在上，弟子必将发扬我济世医馆救难之术。”
说完，顺着指尖一刀划开皮肉。
另一边，一排勤奋好学的好姑娘围成一团，蹲在地上摆弄算筹，相互讨论破题之法。
王睿随着这群三好学子的身影往前看去，发现傻子正踩住一人脑袋，蹲在地上手速飞快，不知在做什么大事。
他感到事情不对劲，那傻子该不会又要出些什么幺蛾子坑他，这种直觉相当微妙。每当傻子认真做事的时候，必要连累他被人堂下鞭笞。
心中越想越是不安，他快步跑去，一拍他后脑勺，问道，“你又在做什么？“说完，歪头看去。
这一看，了不得。
傻子手里不知哪来的针线正在给那人腹部缝合伤口，鲜血流满一地。那人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歪头吐舌，不省人事。
他看到傻子正着急忙慌的往衣服里塞东西，立马问道，“你怀里是什么？给老子拿出来！”
“没啥…就是…就是…”
王睿一把推开他脑袋，伸手往怀里抢。
他猛的一掏，一颗血淋淋的拳头大肉球，被拿在手中。
王睿顿时手脚一软，瘫坐地面。颤抖的指着傻子，想喊又不敢喊，想叫又不能叫，只怕惊动外人。
“你…你…”
他声泪俱下，抬头闭眼。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杂碎居然噶人腰子
我说你小子怎么没事老看我切猪肉，真是家门不幸，出此逆子啊！”
傻子见他误会，焦急解释，“我在给他治病，他肚子里有个病灶，我给刨出来了，这不还给他缝上了。我没噶他腰子，你要信我！”
王睿半信半疑，低头看向那道急死强迫症患者的缝合线头。再仔细一看手中肉块，好像真不是腰子。
这时，手中肉瘤忽然蠕动，一条肥大的黑白花纹虫子破肉而出，快速缠绕他的手掌，张开利齿向他手背咬去。
王睿被吓一跳，挥手甩开。
苏喜眼尖，两指一夹，把那虫子捏在指上。
“这是什么东西？”苏喜问他。
王睿回过神，凑近打量。
那是一条两掌长短，两指粗细的肉虫，盘在苏喜粗糙的手指上卷成一坨。
“嗯，像是蛊虫。具体什么类型不知道，拿回去问老头子应该能查到根脚。”
说着他从布兜里拿出一个琉璃小罐，让苏喜把虫装进去。
“那这人怎么办？”苏喜又问。
“留给尉所的官兵处理，这人应该是南城帮派人物。我们得快些离开，省得到时麻烦。”
就在说话间，街口有乡民带来巡逻的西城尉所士官。
那士官看到老陈，便上去和他说话。两人好像相识，一番询问，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他指挥手下记录现场，招来一辆马车把昏迷的黑狗扔进车厢，又找来在场的人一一问话。让这些人在记录文案上签字画押，以便尉所开堂问罪时能找到人证。
南地自古多战乱，多是山地土石，平原良田稀少，耕种困难。所以乡野民间野蛮彪悍，斗殴劫盗时有发生。
城主府为保商路兴盛，对于扰乱治安的行为，皆问重罪。
像三花村这种酿酒大村，几十个大窑口老窖池出产的美酒那都是白花花的税银来源。
酒窖作坊长街里，有常驻在内的城西尉所军士。队卫长领着一队五十人的铁甲卫兵，日夜巡视，每月换防。
城外西尉军营校场，每日都有骑队巡御四方，游走附近诸村落大小官路。那些巡逻的骑队维护着运输道路安全的同时，也让四野乡村少了些许争斗。
其余各城区基本都是按着这样的管制，在商业村落周围布置护卫。
一切处置妥当，那士官便押送人犯，护着老陈一车人往西城门方向而去。
马车路过王睿二人时，三位千金掀开车帘依依不舍与他告别。
阿牛牵来牛车，帮陈姐把瘦驴驮着的箩筐放到车上，招呼几人上车。一声吆喝，老牛嚼着嫩草，缓缓前行。
村口街道又恢复了往常热闹，这种打闹场面壶城人见怪不怪，街头群殴拔刀砍架的大场面十几年前到处都是。当时人们都跟看大戏一样，激情澎湃，热血围观。
这时，三花村西面村口，一群外乡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斗笠，细麻裹面，正勒缰路旁与乡民问路。
城北官道上，一辆长车坐满了江湖人士打扮的粗壮汉子，戴着小皮帽，怀中抱着长剑，一路欢笑高歌，唱着江湖人最爱的小调。
城南渡口，一群戴冠华服的中土人士，面色沉稳，走下船头。侧目看去，数艘大船上，站着来自各国的客商。这些人服饰各异，站立如松，一脸肃然。
东城门，来自东渡口的游人正在排队，递交牙符腰牌，以便入城休憩游玩。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接过卫兵递回来的度牒，进入城中。
距离壶城南岸数里外的大路，几个衣衫褴褛的湘国人躺在回城乡民的草垛车上，一路安静无语。
草垛中间，一个麻袍男子披着头巾遮挡嘴脸，躺在车上不停喘着粗气。颠簸中，脖颈裸露出一丝青红瘀斑。
南岭群山一处山脚下，有数人林间奔逃而出。
为首一魁梧汉子黑发凌乱，赤袍染血。身后几人也是伤痕累累。
“黄大人，我们要往哪走？”
几人趴在河边大口喝水，清洗身上污垢。
黄丘甩掉手上血水，说道，“那些东西白天不敢露面，我们顺流而下，必有人家。”
“这事不可惊动壶城府衙，只说山中被猛兽袭击。待得找到曲校尉再有计较。”
“是。”
几人回首看向后方幽幽山林，心中滋味各难表述。
黄丘摸向怀中金卷，这个东西必须要尽快带回京都，料想太宰太士自有决断。
壶城城东街区一间客栈里，两个男人身穿粗布灰衣推门而入，与引路小厮略为交谈，便进屋放下行囊手杖。
一人摘下斗笠，站到窗边观察四周，对另一人说道，“明天你去城南，找青龙。我去东尉所拜会朱泰。”
“嗯，那你得小心行事，南人狡猾多变，别让他套出我们真实目的。”
“我自有分寸，青龙那边你也别大意。”
“那是自然，听说那小子混得不错。”
“主上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两人一番商讨，定下行程。
人常道，多事在秋。何曾想，生发于春。
悠悠南国，百万大山，十方汇水，千年城郭。
一朝春晓起烟波，半山阴雨入南国。
江风断云空度恨，书长史传更绵绵。
竹林旁的空地上，两个黑人四目相对。
四肢伏地之人犹如鬼魅，身上黑纹随着摆动的关节处逐个亮起赤黄光晕。一双血目暗含凶光，腥红长舌挂在嘴边，两排尖利白牙耀眼。
若是常人看到，慢说是夜里，就是这大白天的也要给吓得屁滚尿流，夺路而逃。
苏喜何人？他从小跟随老父上山打猎，河里抓鳖。他阿巴是地道的大月氏山民，一手箭术百发百中。山里什么凶禽猛兽他没见过？
那年，村里有一个逃难来的老头，姓姚。会些拳脚功夫，得老村长收留，给了个看守祠堂的活计。那老头许是年纪大了，想收个徒弟继承衣钵，就看中了傻里傻气的苏喜。
六岁起，苏喜开始跟着姚老头学武。也没正经教什么东西，就是打熬气力。倒得大了些，闲着无事就把他丢林子里自生自灭，他阿巴也不管，由着老头虐待儿子。
那段年月林子外围的猎户直纳闷，怎么野兽越来越少，都往深山里跑。
可见其胆识肚量，非常人可及。
苏喜天生有一种直觉，他看着野兽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它们的思想。姚老头说那是老天爷赏饭吃，江湖话叫天生明辨。他也不是很清楚，估计老头子老糊涂了，嘟囔了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
此刻，他就从那个人眼里看到了一只野兽。
很凶，很猛，就藏在那人心里。
他莫名的感到热血沸腾，很想抓来…吃…
可能这就是他傻的原因，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山里东西。
所以在他十一岁那年，吃了一条祠堂里钻出来的大蛇。当晚整个人就高烧不退，昏迷不起。会些蹩脚医术的姚老头说是中了蛇毒，给喂了一些草药。
过了几天还是没有醒，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家里人着急，听说大山深处越过麂水，有一片远古丛林，林子里有一湖泊，湖里有一种三足龟，吃了可治百病。
夫妇两口子救子心切，顾不得祖上遗命，就进了神山再也没出来。老村长为了保密，对外宣称两口子染疾亡故。
可能是老天开眼，小子命大。昏迷了十天半月，终于醒了。从此人就呆傻犯痴，也不记得人。老村长只得照看养活。
所以老话有曰，“东西不能乱吃，话不可乱说。”
但傻子还得是傻子，拦他吃东西估计够呛。
那鬼魅黑人似乎从他砸吧嘴舌的动作里感到一丝不妙。难不成遇到个变态？老子这模样都有人惦记？
哎？我咋这模样？
黑狗不知为何突然神智有些清醒，仅维持了一会，又开始迷糊。
鬼魅黑人再度占据主导，神色警惕，盯着那个少年。
瘦弱黝黑少年在他面前蹲下，拍着手，舌头乱弹，“噜噜噜，来，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
黑人大怒，四肢弹地，一跃而起，直扑那变态少年。
空中黑色符文旋转开合，赤黄金光从体内冲出，撑破早已不堪重负的衣衫，无数碎布如雨点落下。
一个高大黑人合掌一处，十指相握，当头捶下。
苏喜侧身躲过，双眼一睁，光彩熠熠。
眼中，半空那人身上立即闪现数道赤黄光晕，微小的暗黑气流在其中回旋流转，时而发散，时而泯灭。
那是生气窍穴，经络命门。
苏喜横掌作刀，一指插向那人腰间一处穴道。暗黑气穴受到打击，立时涌出一股黑风乱流，四处飘散。
有明眼人就能看出，那是夏北门的绝学掌刀破气。
黑人惨叫一声，捂住肋骨，空中洒出一道血箭，被巨力远远戳飞。
苏喜也是咬牙跺脚，痛得抓住右手不停哇哇乱叫。
他蹲下含住手指，泪花泛起，心想，“不对啊，那家伙明明就是这么打的。当时只觉得气散神虚，根本逃不掉。没有被戳穿流血啊？”
所谓武技，练家子都能看得明白，但是其中奥妙和技巧却是需要有师门传承才能熟知掌握。就单单是练指法的方式就不是外人能学去的，还包括控制力度，击打精准性，如何有效打击等。这些才是武技精华，必须是师父言传身教，自身勤学苦练。即便得书简密箓，也不过是只知其然，事倍功半。
实战经验比什么都重要，更遑论阵前偷师。
黑狗哥捂着伤口，看向手里血迹，心头大震，“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谁又对我做了什么？这个世界怎么了？”
他汗流浃背，胸口如受刀割，心脏剧烈跳动，肋下受伤处被黑烟填堵愈合。腰间脚下一阵酸麻胀痛。
只一击，就让他恢复变身前模样。黑纹正快速消散。
两人明显不是同一个量级的选手。
正在远处拌嘴的王睿和那个娇小少女吵得不亦乐乎，一旁悍妇不时动手动脚。三个千金小姐一会帮姐妹打气，一会帮意中人抱不平，左右摇摆乐此不疲。
躺在地上的老陈抛给阿牛几个碎银，接过阿牛递来的水果，两人同时叹气。这几个助人为乐的良家少女，现在已经不管不顾，只想与对手一较高下，既分胜负，又决生死。
“好，我问你。有大、中、小，三桶水分别能盛水八升、五升、三升，现在第一个水桶内装满水，而第二第三个水桶都空着。怎么倒出一升水？又怎么倒出四升水？”
王睿面红耳赤，两手平摊，向外一挥，叫嚷道。
一瞬间，全场寂静。
姑娘们鸦雀无声，额头汗珠晶莹冒出。
董家姑娘小声嘀咕，“你们吵个架也是真够奇葩的……”
她扭头看去，只见如雄正咬着嘴唇，掰着手指，认真思考。顿时汗颜。
刚要和身旁两闺蜜说些什么，就看到她们掏出算筹蹲在地上摆摆弄弄。
燕子也是一脸焦急，扯着如雄手臂，不停跺脚。
你们他娘是哪个学府的好学子？董家姑娘一脸黑线，扶额长叹。
王睿两手插袖兜，暗自奸笑，就你们这些莹虫之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怎么样？赶紧投子认负，叫我一声大哥。从此鞍前马后，服侍左右。”志得意满的王无赖，放声大笑。
听得言语，唐余二小姐赶紧踢飞算筹，左右搂住他手臂，柔声细语的唤道，“好哥哥…”“大官人…”
如雄一把拽过她俩，对那痞子嚷道，“吵架能不能正经一点，问候家人什么的！做个鸡毛的数算题？谁发神经给你解题？”
王睿一指后方，一个娇小姑娘正捡起地上凌乱的算筹，一一摆放挪动，皱眉思索。
“……”如雄一时语塞。
几人后方，两个黑影再次四目相对。
黑狗虚弱的抬起头，看到一个瘦弱修长的黝黑身影。
阳光越过竹林从少年的头顶照下，金黄的光线透过发间轮廓，闪耀人眼。
少年双目炯炯发光，他淡然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就像初春的暖阳，温暖人心。
“你病了，别怕。我能治好你。”
少年低头看他，伸出手掌。就像当年那位慈祥的医师一样，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意识迷乱的黑狗有些不知所措，那少年的音容笑貌是那么让人暖心，无法拒绝。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握住那少年炙热的掌心，他能从那温暖的手掌里感受到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就像年少时家人暖暖的爱，就像青龙大哥温柔的眼神。
少年蹲在他身旁，指着他的腹部，说道，“这里，就是病根，我帮你治好它。”
黑狗猛然醒悟，连连摇头，“不，不，我没病。我不需要治疗。”
他慌乱的向后爬去，想要挣扎站起。
那个穴位可是青龙大哥给他的力量源泉，如果丢失了，他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大哥。失去力量的他将回到从前那种毫无意义，没有价值的人生。
他努力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向前挪动。他回头看到那少年正抓住他的脚踝，对他和煦的微笑。此刻的黑狗怎么看那笑容都像是恶魔的低吟，地狱的深渊。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病。”
他痛苦哀求，发自肺腑。
“世人总是无视自身的隐患，待到发病之时悔之晚矣。我医家救世，除患于未然，方为上上道。”
少年模仿着那偷听来的语调，老气横秋，一脸沧桑。
“我不要，救命，救命啊！”
黑狗涕泪横流，大声呼救。
下一刻，一股蛮力直击后脑，他两眼一翻，昏厥于地。
苏喜左右偷瞄，见无人发觉，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竹片，一手按在那人腰腹间摸索。
“就是这里…”
他抽了口鼻涕，咽下喉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暗暗道，“我偷师多年，今日果然有了用处。师父在上，弟子必将发扬我济世医馆救难之术。”
说完，顺着指尖一刀划开皮肉。
另一边，一排勤奋好学的好姑娘围成一团，蹲在地上摆弄算筹，相互讨论破题之法。
王睿随着这群三好学子的身影往前看去，发现傻子正踩住一人脑袋，蹲在地上手速飞快，不知在做什么大事。
他感到事情不对劲，那傻子该不会又要出些什么幺蛾子坑他，这种直觉相当微妙。每当傻子认真做事的时候，必要连累他被人堂下鞭笞。
心中越想越是不安，他快步跑去，一拍他后脑勺，问道，“你又在做什么？“说完，歪头看去。
这一看，了不得。
傻子手里不知哪来的针线正在给那人腹部缝合伤口，鲜血流满一地。那人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歪头吐舌，不省人事。
他看到傻子正着急忙慌的往衣服里塞东西，立马问道，“你怀里是什么？给老子拿出来！”
“没啥…就是…就是…”
王睿一把推开他脑袋，伸手往怀里抢。
他猛的一掏，一颗血淋淋的拳头大肉球，被拿在手中。
王睿顿时手脚一软，瘫坐地面。颤抖的指着傻子，想喊又不敢喊，想叫又不能叫，只怕惊动外人。
“你…你…”
他声泪俱下，抬头闭眼。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杂碎居然噶人腰子
我说你小子怎么没事老看我切猪肉，真是家门不幸，出此逆子啊！”
傻子见他误会，焦急解释，“我在给他治病，他肚子里有个病灶，我给刨出来了，这不还给他缝上了。我没噶他腰子，你要信我！”
王睿半信半疑，低头看向那道急死强迫症患者的缝合线头。再仔细一看手中肉块，好像真不是腰子。
这时，手中肉瘤忽然蠕动，一条肥大的黑白花纹虫子破肉而出，快速缠绕他的手掌，张开利齿向他手背咬去。
王睿被吓一跳，挥手甩开。
苏喜眼尖，两指一夹，把那虫子捏在指上。
“这是什么东西？”苏喜问他。
王睿回过神，凑近打量。
那是一条两掌长短，两指粗细的肉虫，盘在苏喜粗糙的手指上卷成一坨。
“嗯，像是蛊虫。具体什么类型不知道，拿回去问老头子应该能查到根脚。”
说着他从布兜里拿出一个琉璃小罐，让苏喜把虫装进去。
“那这人怎么办？”苏喜又问。
“留给尉所的官兵处理，这人应该是南城帮派人物。我们得快些离开，省得到时麻烦。”
就在说话间，街口有乡民带来巡逻的西城尉所士官。
那士官看到老陈，便上去和他说话。两人好像相识，一番询问，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他指挥手下记录现场，招来一辆马车把昏迷的黑狗扔进车厢，又找来在场的人一一问话。让这些人在记录文案上签字画押，以便尉所开堂问罪时能找到人证。
南地自古多战乱，多是山地土石，平原良田稀少，耕种困难。所以乡野民间野蛮彪悍，斗殴劫盗时有发生。
城主府为保商路兴盛，对于扰乱治安的行为，皆问重罪。
像三花村这种酿酒大村，几十个大窑口老窖池出产的美酒那都是白花花的税银来源。
酒窖作坊长街里，有常驻在内的城西尉所军士。队卫长领着一队五十人的铁甲卫兵，日夜巡视，每月换防。
城外西尉军营校场，每日都有骑队巡御四方，游走附近诸村落大小官路。那些巡逻的骑队维护着运输道路安全的同时，也让四野乡村少了些许争斗。
其余各城区基本都是按着这样的管制，在商业村落周围布置护卫。
一切处置妥当，那士官便押送人犯，护着老陈一车人往西城门方向而去。
马车路过王睿二人时，三位千金掀开车帘依依不舍与他告别。
阿牛牵来牛车，帮陈姐把瘦驴驮着的箩筐放到车上，招呼几人上车。一声吆喝，老牛嚼着嫩草，缓缓前行。
村口街道又恢复了往常热闹，这种打闹场面壶城人见怪不怪，街头群殴拔刀砍架的大场面十几年前到处都是。当时人们都跟看大戏一样，激情澎湃，热血围观。
这时，三花村西面村口，一群外乡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斗笠，细麻裹面，正勒缰路旁与乡民问路。
城北官道上，一辆长车坐满了江湖人士打扮的粗壮汉子，戴着小皮帽，怀中抱着长剑，一路欢笑高歌，唱着江湖人最爱的小调。
城南渡口，一群戴冠华服的中土人士，面色沉稳，走下船头。侧目看去，数艘大船上，站着来自各国的客商。这些人服饰各异，站立如松，一脸肃然。
东城门，来自东渡口的游人正在排队，递交牙符腰牌，以便入城休憩游玩。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接过卫兵递回来的度牒，进入城中。
距离壶城南岸数里外的大路，几个衣衫褴褛的湘国人躺在回城乡民的草垛车上，一路安静无语。
草垛中间，一个麻袍男子披着头巾遮挡嘴脸，躺在车上不停喘着粗气。颠簸中，脖颈裸露出一丝青红瘀斑。
南岭群山一处山脚下，有数人林间奔逃而出。
为首一魁梧汉子黑发凌乱，赤袍染血。身后几人也是伤痕累累。
“黄大人，我们要往哪走？”
几人趴在河边大口喝水，清洗身上污垢。
黄丘甩掉手上血水，说道，“那些东西白天不敢露面，我们顺流而下，必有人家。”
“这事不可惊动壶城府衙，只说山中被猛兽袭击。待得找到曲校尉再有计较。”
“是。”
几人回首看向后方幽幽山林，心中滋味各难表述。
黄丘摸向怀中金卷，这个东西必须要尽快带回京都，料想太宰太士自有决断。
壶城城东街区一间客栈里，两个男人身穿粗布灰衣推门而入，与引路小厮略为交谈，便进屋放下行囊手杖。
一人摘下斗笠，站到窗边观察四周，对另一人说道，“明天你去城南，找青龙。我去东尉所拜会朱泰。”
“嗯，那你得小心行事，南人狡猾多变，别让他套出我们真实目的。”
“我自有分寸，青龙那边你也别大意。”
“那是自然，听说那小子混得不错。”
“主上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两人一番商讨，定下行程。
人常道，多事在秋。何曾想，生发于春。
悠悠南国，百万大山，十方汇水，千年城郭。
一朝春晓起烟波，半山阴雨入南国。
江风断云空度恨，书长史传更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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