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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逆流

    荆轲坐在马车中,他没有回头看太子丹,因为他知道,这次多半不能如愿了。

    世人皆知秦王政不仅仅只是个君王那么简单,他的武艺也同样超群,更别说还有那削金断铁,名声煊赫的天问,不过纵使这般,他也不得如此,只为报答太子丹的恩情。

    那时的人们非常厚道,那是一个讲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时代。

    “舞阳,你后悔么?”荆轲盯着卷起的督亢地图,那里面,藏着一把匕首,一把淬炼过剧毒的匕首,一把只要划出一道伤口就能致人死地的匕首。

    这匕首的名字,名为残虹,乃是徐夫人以天外陨铁所铸。

    残虹的名气或许很小,但想必渊虹的名头诸君应该都听过吧?所谓渊虹,就是残虹的另类再生之物,但这终究是后话了。

    “先生何处此言?舞阳绝无半分畏怯之心!”驾着马车的秦舞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很坚定地回答了荆轲的问话。

    他十二岁就敢杀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来那秦王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料来应该与他平日所见市井之人并无太大差别,最多就是衣着更为光鲜亮丽罢了。

    可是,秦舞阳啊秦舞阳,你终究是个少年人,少年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畏惧之心。这原本,是好事,但少年人也有年少的缺陷,而这缺陷是足以致命的。

    闻言,荆轲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言,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句话的,但又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不想让这个少年和他一起殒命咸阳。

    这并不是说他慈悲心肠,作为一个杀手,他的心肠早已冷透。

    自从成为杀手之后他荆轲就已经斩灭了所有的感情,毕竟,感情这东西对杀手来说,这是致命的。

    那为何他会有如此言论呢?

    因为在这个十二岁就敢杀人的少年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荆轲,当年同样桀骜。

    摇了摇头,荆轲不再多想,既然对方不曾后悔,纵使自己说再多,又能如何?

    他叹了口气。

    “先生因何而叹气?”秦舞阳转过头来,凝望着荆轲,这让荆轲有些许不悦。

    秦舞阳自然看出来对方的眼神中不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过头继续专心驾车去了。

    百无聊赖中,荆轲的目光四处游走,过不多久,一个被上了红漆,贴着白条的盒子映入眼帘。

    那白条上书着樊於期之首这五个大字。

    “樊於期?”荆轲的眼神中流露一丝黯然。

    樊於期是秦国著名将领,因犯大罪而叛秦,父母宗族皆为王政所戮,幸得太子丹收留。

    后荆轲接下刺杀秦王的任务,寻到樊於期,三言两语间,这位名声煊赫的昔日秦将便甘愿献上头颅,以成其大业。

    说实话,荆轲很敬佩这位昔日秦将的,是个烈性汉子说自刎就自刎,绝不含糊。

    燕国在北方,秦国在西方,两地之间还是非常好远不过这一路上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概是那些人畏惧燕国的名头吧?

    虽说此时的燕国几近末路,根本抵挡不住秦军的虎狼之师,但毕竟是这个时代中的七强之一。

    哦,现在已经没有七强了——

    三年前,韩王安投降;一年前,赵王迁被俘。

    如今的七国,就只剩下了秦魏楚燕齐。

    当然,或许这并不是荆轲两人一路无事的根本缘由,毕竟,那些剪径的盗匪可不管这些。

    不过秦舞阳也没有说什么想来应该是先生声名显赫吧,他们那些人都畏惧先生。

    念及此处,少年心头一阵哂笑,早听闻如今世道剪径强盗不少,他早就跃跃欲试了却没料及这一路上竟没见着一个,不觉有些兴致缺缺。

    约莫半月过去了,咸阳城终于到了。

    到了咸阳城,秦舞阳阳整个人都变了,从他的眼神中荆轲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他有预感,这个少年多半会在紧急关头坏了大计,于是只得细细叮嘱一番。

    在某处驿站安置下来后,荆轲便独自出门去了。

    他要想面见秦王,自然是要找个中间人推荐的。否则,凭什么让他面见人家的王上?说到底,他并不是什么使者。

    此次往来咸阳,燕国并没有泄露半分气息,这让他多少有些怪异之感;而且那个叫秦舞阳的少年也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是在监视自己。

    摇了摇头,这些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铮!”

    明晃晃的长剑出鞘,剑尖斜指着荆轲的咽喉,眼前的景况多少让他有些许愕然,不过就是想要去拜访此间的主人罢了,还未曾开口,就拿剑指着自己。

    都说秦风彪悍,可这……未免多少有些无礼了吧?

    “烦请阁下收回长剑,我乃燕国特使,此为印信,只求阁下为我通禀一声——

    “就说是燕国特使荆轲欲拜访蒙嘉大人。”

    荆轲躬身行礼,双手呈上了一件玉佩,那玉佩反枕淡青色光泽,镂空很多,还存着的部分构成了一个燕字。

    但那时还未曾统一,七雄文字全都不同,是以守门的两个汉子并不识得,不过他们都记得这种样式的玉佩,所以当即收剑,却也没有立时领这人进去,而是教他候在门外。

    很快,进去的汉子重新出来,旁边还跟了一个好似管家的人物。

    “先生进去罢,我家大人有请……”

    荆轲跟着那管家人物进了府邸,走了好一会儿,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想来这就是中庶子了吧?

    “先生这是我家大人,我就不在此处叨扰了……”话毕,那管家就退走了。

    在此过程中,蒙嘉根本就没有抬一下头,好像是觉察不到他这站了一个人,这让荆轲心头火起,要不是怕坏了大事今日他俩绝对要没一个。

    “竖子好生无礼!”

    虽然心头怒火不停翻涌可荆轲的脸上却是古井无波,静静分侯在一旁,就像个下人一样。

    过了许久,蒙嘉停下手中不停挥动的笔杆,轻抚胡须,这时才意识到此处站着一位燕国特使,忙请他上座,口中连连赔不是。

    “这倒不妨事。”荆轲摆了摆手随后自背上接下包袱,展开,金黄的颜色盈满了整片屋子。

    “使者这是何意?”蒙嘉眼睛眯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财物,心头狂喜,他是贪,但他不认为这人会平白无故送他财帛。

    荆轲将自己的恳求告诉了蒙嘉,蒙嘉一听,原来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啊,这钱赚的可真轻松是,于是当即答应下来,还强留荆轲在府上吃饭,只是荆轲再三推脱,他也不好强人所难,也就随他去了。

    待荆轲远去,蒙嘉唤来亲近之人,交代他们去查查这个叫荆轲的底细,听回报之人都说这人没有什么异常,便准备明日上朝时陈说此事。

    回到驿站的荆轲叩开了秦舞阳的房门,再次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了哑然的秦舞阳。

    “先生真厉害啊!不愧是先生呢!”一想到荆轲所说明日极大可能就要面见秦王了,不知为何,秦舞阳心里满是兴奋。

    只要成功回去了,自然有数之不尽的富贵荣华,这是临行前太子丹对他许下的诺言,相信太子丹绝不会欺他,人家毕竟是储君,自然是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的。

    第二日辰时,果如荆轲所言,有秦国兵士来到驿站,点名要带走荆轲二人。

    这让不知情的秦国百姓多少有些疑惑,不过也仅仅只是疑惑罢了,说到底,这两个外国人与他们没有半分干系,但要硬说的话,倒也有几分干系了,毕竟如果不是他们二人,可没有这么大的热闹看呢!

    “先生……”秦舞阳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心中多少有些慌乱了,这些兵士每个人都透着一股狠厉,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很重,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满是鲜血。

    他们身上穿着的甲胄,在微茫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但在秦舞阳的眼中,这光彩透着一股淡淡的血气。

    “……”荆轲皱了皱眉,对这少年的表现很不满意。

    “使者大人,王上有请。”

    嘹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荆轲眨了下眼,示意秦舞阳去去地图和那个盒子来,秦舞阳虽说有点被骇住,但好歹也是个人敢杀人的少年,当下会意,转身便去拿那两样东西。

    只是步伐不似之前那般稳健,可以明显得发觉步履有些颤抖。

    很快,秦舞阳手捧着盒子,背负地图而出。

    瞧见秦舞阳出来,荆轲微微一笑,招呼他一起上马,朝着咸阳宫进发。

    此刻,咸阳宫中。

    秦王政一身黑袍端坐,眉宇间泛着一丝笑意,督亢可是一块大肥肉啊,而且樊於期那老贼行卖国之事,真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现在想来,就算是抄了对方全家也依旧不能平息他的半点怒火。

    不过,这老贼终究是死了。

    “燕使荆轲及秦舞阳已到!”

    片刻后,有太监通传,这让王政大喜,大手一挥:“宣!”

    不多时,大殿中有两个人缓步走来,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稚气未散的少年渐渐出现在秦王的视线中。

    随着越走越近,秦舞阳眼眼中秦王的形象也就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当他们二人停下脚步时,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的小腿肚子开始转筋,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恐。

    这就是秦王?太子丹,你在说什么鬼话,杀这等人物?

    秦王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那个少年,心中升腾起看丝丝警兆,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谁敢刺杀他呢?就算敢,有工具吗?

    按秦法,所有臣子不得带兵上殿,就算是那些将领,没有召令,也不能登上大殿。

    是以没有半分忧虑,但还是暗暗留了些许心眼。

    瞪了一眼秦舞阳,而后躬身,非常谦卑地开口:“王上,这人乃是燕国粗鄙之人,从来没有见过天颜,今日初次见到,多少有些失态,还请大王不要怪罪于他……”

    闻此,秦王挥了挥手,示意不再追究此事,心中的那些思虑也就一扫而空了。

    秦舞阳感激地望了一眼荆轲,随后打开那个被白条封住的盒子,一个苍白的头颅缓缓呈现在眼前。

    “我现在不想见到樊将军——燕使,你说燕王要将督亢赠与我?”秦王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是的,大王。”荆轲解秦舞阳身后所缚着的包裹,缓缓展开,里面露出了一卷布帛。

    荆轲双手捧着布帛走到秦王面前,他解开上面绑缚的丝线,缓缓展开布帛。

    其实秦王大可叫太监将地图呈上,但这燕国虽说要将这督亢送给他,显然不可能把这一整块土地给他,肯定是有某个部分给他。而这,需要他这个使者上前来指点。

    布帛缓缓被打开,秦王见果然是督亢地图,心道一声古人诚不欺我。

    地图很快就完全打开了,那残虹也显露在了秦王的眼前,说实话,秦王在这一刹那,大脑多少是有点不太灵光。

    毕竟秦国自建国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算是头一遭。

    残虹一露,说实话,荆轲的心也是一颤,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住了残虹,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秦王的衣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一点点地靠近秦王的胸口。

    这个时候,秦王也反应过来了,他只是慢了一刹那就陷入了这般绝境。

    秦舞阳见荆轲几乎就要得手,当下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因仍没有从先前的那种惊恐之色中回过神来,所以本该与荆轲一起动手的他仍旧站在原地。而那些大臣因心系王上也就忽略了这秦舞阳。

    这少年根本就不足为惧。

    也当是秦王命不该绝,他的膂力终究要抢过荆轲半分,因此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堪称必死的一击,不过却划破了她的衣裳。

    这让秦王大怒,下意识地就要拔剑,可是,或许因为太过焦急,拔了几次都不曾将天问拔出有事只好以剑鞘相抵。

    说实话,秦王的武功虽然不弱,但荆轲也绝不会太差。

    一时间,大殿上剑光闪动,兵刃交击之声十分洪亮,可谓响彻了整片大殿。

    荆轲虽是拿着短刃,但他的每一招都几近羚羊挂角,再加之他的动作很快,因此秦王一时之间难以看清他的剑路,因此很是狼狈得被逼着不得不绕柱而走。

    “刺啦~”

    秦王且战且走,百密之中终是露了一个破绽。那时,他的剑鞘已被对方引至外门,根本来不及救护。

    正当危急关头,一个药囊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砸落在荆轲的握着残虹的手上,这让他的锋刃一偏,再次在秦王的衣袖间划破一个口子。

    秦王知那是夏无且的药囊心想,此劫若是安然渡过,必要加封他官职。

    群臣先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所措,反见夏无且抛出药囊后,全都寻身边之物,尽数朝荆轲砸落。

    可怜的荆轲啊,虽然想杀秦王但奈何有这些阻碍,始终不得前进半分,这下让他很是恼恨——秦舞阳这小子在干嘛!

    偶然间瞥见还在发愣的秦舞阳,不由破口大骂可即便这样,秦舞阳也没有半分动摇,目光中竟有几分晦暗。

    “铮!”

    耳边传来一声轻鸣,荆轲知道,天问已经出鞘,他不可能再有半分机会了。

    秦王的剑术很高,几个兔起鹘落间荆轲已经血染半身,不过由于荆轲手持匕首,故此劣势就被完全凸现出来了。

    “锵锵锵锵锵”

    双剑连交六次,但每一次,荆轲都会受伤,无他,秦王膂力过人,劲力透过剑锋以及匕首,传导他的手上。

    就这短短的五次碰撞,他的虎口已被撕裂,鲜血汩汩而流。

    两人越打越快,不过,终究还是吃了兵刃上的亏,半个时辰后,荆轲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此时的荆轲,身上全是剑伤,鲜血染红了大殿,他背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残虹如鹰隼一般朝秦王飞去。

    可是,最终还是功归一溃秦王早已看清了来路,手中长剑就那么一拨,那残虹居然调转了锋刃,朝着荆轲急射而去。

    眼中的锋刃越来越大,可荆轲已经没有半分气力去移动身子了否则,他不可能会做出丢出匕首的举动。

    “我本来是学曹沫的可惜,难道这就是天意么?”

    话音还未落下,残虹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脖颈,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秦王斩了荆轲,叫人将秦舞阳一起斩了,可那些叫上来的兵士却发现,这秦舞阳不知何时已然骇破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