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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忘川

    故事的起初说平淡也平淡,说不平淡也不平淡——平淡的是一个男子在等一个人,等心上人:不平淡的是这男子身下,是汹涌翻滚着的洪波……

    是的,男子名为尾生,尾这个姓一向少见,不巧的是,这男子正是姓尾,单名一个生字,至于表字?穷人是不配拥有表字的,饭都难得吃饱一次,这样的条件自然是上不了学堂的——

    而表字,要么是是富贵人家彰显高人一等的标识,要么是那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物件,穷人一般只取个唤名,哪还管什么表字不表字的?

    不过尾生这人倒是私下里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唤作避陨,不过又觉得这两字用作表字多少有些许难听,经由多次更换后最终换成了殁。

    这个字用做表字但还是有点难听,毕竟谁家表字会取一个从歹的字,这不咒自己么?由是最终更换成了“墨”这个字。

    尾生看着慢慢涨上来的洪波,一双手紧紧地抱着一根石柱,这石柱并不是很光滑,故此挂在上面还是很轻松的,而此时,他心中想的不是我快要死了,却是……她为什么没来,难道是放弃那些美好的回忆,昨日的那些话语都是在欺骗于他?可是转头,这些念头就一扫而空,因为尾生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伊。是的,整个名字就只有一个字,人也很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这个大户人家却也并非真的很大,只是相较于尾生很难吃饱的家境,已然是大户人家了。

    他也不知伊为什么会看上他,但伊却知道,尾生是值得托付自己终生的一个人。

    而她,是从一个小厮的嘴里知道尾生的,而那位小厮,曾有幸见过孔生。当然了,后来那小厮自己也说是胡诌的,其实并没有见过孔生,不过是听孔生的某个不是很出名的学生讲了一段笑话——孔生的学生听说是有三千人,但那小厮却知,其实并没有三千,不过也就是数百人左右,不过因为孔生这个人学识渊博,好多慕名拜访请他求教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指点,一朝悟道,久而久之,三千弟子就这么传开了。

    那个笑话是说有个人啊,家里做菜没了醋,便敲开了邻居家的门,谨小慎微表达了自己的来意,那邻居听罢,心中也犯了难,因为他家正好也没了醋,这可怎么办呢?脑筋一转,他叫邻居在家里坐一下,说是要去拿醋,那邻居也没多想,就在他家坐了一会,过不多时,他果然拿了一坛子醋走出来,邻居再三道谢后走了。

    你道这坛醋是打哪来的?

    原来啊,他说去取醋,实际上是走后门溜出了家门,然后叩开了另一个邻居家的门,向他借两坛子醋——毕竟自家也要用,那邻居的家底比较殷实,家中田地颇多,也做些小本生意,去年作物丰收,故此酿了好几十坛子醋,一年间家中吃了三四坛,卖了有二十来坛醋,到现在地窖里还搁着十二坛,主要是醋这种东西,它不像油,有些菜其实用不着放醋,还有好多人其实不喜欢吃醋,故而卖得就少——那邻居想着几坛放着也是放着,大手一挥就借了两坛,其实说是借,但邻居知道,这东西还有还的必要么?可他不一样,还一板一眼的叫邻居立下字据——他知道这邻居识字。

    而这字据上面书着“丙申年庚子月甲午日午时,尾生借醋贰坛”

    也就是在那时,伊便知道,那个叫尾生的人,想来应该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吧,不然也不会宁愿去借,也要把醋借给邻居,这天下还有这么呆痴愚笨的人么,伊开始幻想着尾生的容颜,听这名字,想来应该是一个极为貌美的一个男子吧——尾生尾生,这个名字怎么就那般好听,简直就仿佛是仙歌神曲一般,光念着名字都有会涌出说不出的喜欢。

    从那时起,伊着了魔一般痴迷在关于尾生的一切幻想之中,在她的幻想中,尾生是一个极美极美的男子,就算是不修边幅,只要是往那一站,一股蓬勃的诗书气就迎面而来,而在她的所有幻想中,尾生都是一席白衫,手拿着一纸画着山水的折扇,长得面容清秀,丰神如玉,行走间自带一种异香,那是很好闻很好闻的味道,足够令人痴迷与沉醉。他,尾生,在伊的所有幻想中都不是人,这哪能是人?分明就是上天贬谪下来的神仙啊!

    别说,后来伊还真打听出了尾生住哪,虽然见到真容的尾生多少和自己幻想中的尾生有些不一样,可那又能怎样,伊可不是一般女子,伊从小就接受了父亲能给她提供的最好的教育,伊并不看重相貌因为伊知道,所有的容貌在岁月的侵袭下都是不堪一击的,没有不老的容颜——紧致的皮肤会随着时光推移渐而松弛;雪白的肤色会因年长而逐渐晦暗;光洁的脸蛋会被岁月这把刀刻下道道狭长难看的皱纹——没有人逃得过时间……

    伊很早就爱上了尾生,或许是在听到那个笑话故事的时候,或许……是在叩开尾生家门的那一刹那。总之,伊,是爱尾生的,和尾生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令人畅快。尾生虽然笨拙,不善言辞,可伊能感受到尾生也是爱自己的。

    可是……互相深爱着的两个人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当然了,这种情形只建立在门不当户不对的境况下。

    伊从没有告诉过尾生自己的身世,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她爱他,这就够了;尾生也没问,因为这会显得很没有礼貌,一个女子,能告诉你自己的名字,愿意跟你一起携手度过往后的日子,怎么还可以打听起对方的家世来?这是极为不合乎礼的。

    虽然婚嫁之事的确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见过两方大人的,可是在礼的约束下,男子是不可以随意打听女子的家人的,除非女子自己告诉他,否则决计是不可以的,因为那将会被视为僭越了礼,而这……是会受到极为严厉惩处的。

    洪波越涨越高,尾生在不断在柱子上攀爬,可是柱子并不高,只有三仞多高,很快……尾生就爬到了顶,再也不能继续向上攀行,他想爬到房梁上,可是不行,这个石柱离房梁太远了,他是会泅水,可是本领却不是很高明,根本就不敢纵身越下,当然了,就算越下,他要怎么从洪波中够到房梁?

    尾生抱着柱子,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伊的景象,同时想着伊到底去哪了,昨日约好了五更天在城隍庙碰头,而后一起双宿双栖,也是因此,尾生才一直不肯离去,他这个人啊,一旦将事情应承下来,就一定要践行,就好比如那次借醋的事情,而伊,估摸也是因为他这个品质而爱上他的吧?

    可是伊去哪了?如果她信守承诺,五更天到了这里,那他们就会骑上最快的马,一路疾驰而去,从此过上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而不是像这样,抱着柱子等待,其实他大可离去,可是不愿,因为许下诺言从不反悔,该是在这等就是在这等。如果不等,那还是尾生么?因此哪怕是死,他都要等下去。其实,他知道,目前来看,伊不可能来赴约了,却仍不愿离去,一是已经无法离开,二是为了他心中的道义,三是觉得这能代表他对于伊那矢志不渝的爱情,他要以生命的代价来告诉伊,他爱她,也是因为爱她,才愿意在这等她。

    当洪波渐渐掩盖住尾生头顶之时,他没有动;当视线开始模糊时,他没有退。

    生命弥留之际,尾生的意识渐渐模糊,他他仿佛看到了伊正朝着他游过来,他伸出了一只手,想要牵着伊递过来的手,可是下一瞬,他缓缓闭上了眼,而这一次闭眼,再也没有睁开过,尾生……被淹死了——他终究没能等来伊。

    伊最终还是来了,她站在山野上,望着一片海的国度,极力地呼唤着尾生的名字,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回声,泪水不知不觉地划过脸颊,她知道,那个愚笨的尾生已经死了,死在了这洪水中。

    虽然没有看到尾生的尸首,但伊知道尾生是什么样的人,尾生是一个极度重视诺言的人,肯定是因自己没来,就不愿离去,最终沉没在眼前的汪洋之中了——伊一向聪敏,当初仅仅只凭这只言片语就把尾生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骗得爱上了她,当然,这种骗并非是恶意的,因为她早就爱上了尾生……

    她,对不起他,唯有死而已。

    只希望在那昏暗不见天日的阴间地狱中,尾生能够原谅她的晚来;

    只盼来生,能与尾生厮守一生……

    可怜啊可怜,一朵还未来的及完全绽放的花朵,竟凋零得如此干脆,甚至于在凋零与继续绽放间,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犹豫,就选择了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