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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三座大山之婆媳矛盾(一)

    性格的东西终究不好改变。

    陈成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已定型。但他不懦弱,也不任性。他在能力承受的范围内,不停地做着努力。他不喜欢做婚礼,但为了生计,为了家庭和谐,他做了八年;他讨厌请客送礼,但是为了孩子有更好的未来,他也可以去低眉下眼、谄媚示好。

    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是中年男人必备的一项技能。某种程度上,陈成不停地在向现实妥协。但从大的方面讲,他又没妥协多少。他有他的底线。他还是那个简单、真诚、喜欢自由、敢于承担的陈成。但是柳萍不懂他。射手座的陈成,多次被柳萍开玩笑,说他根本不像射手座,一点儿不浪漫,也没看到有什么激情,赶紧回老家问问,会不会他妈生他的时候抱错了。

    陈成觉得柳萍这个玩笑,又是“不懂他”的一个重要“罪证”。

    尤其提到他的母亲、柳萍的婆婆,柳萍的“不懂”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这座高山上布满了疏远和厌烦,最终成为压在陈成心里的“第三座大山”。

    在陈小果没有出生之前,大家都是你好我好,相安无事。2007年孩子出生后,姥姥生病不能出门,奶奶从衡州乡下来到东垣帮着伺候月子。说是伺候月子,后来成了伺候百天,最后坚持了三个月。

    婆媳矛盾就在这三个月里发生了。

    婆婆抱孩子哄孩子,每天一盆一盆地洗尿布,柳萍这个媳妇从来没说过“妈妈辛苦”的话;正值夏天,媳妇身上奇痒难耐,非要月子里冲澡,婆婆大声阻止,媳妇仍然我行我素;没什么厨艺的婆婆,做饭不是咸就是油大,辛辛苦苦做好,媳妇一句“没胃口”,没动筷子,等婆婆吃完,她又自己下厨房煮挂面;媳妇当着婆婆的面,拿着苹果削皮,削完直接放进自己嘴里,根本不会让一句“妈你吃”;婆婆认为孩子该睡觉的时候,媳妇认为孩子该玩耍,婆婆认为孩子该玩耍的时候,媳妇认为孩子需要睡觉;婆婆推着婴儿车带孩子出去放风,一不小心上了非机动车道,媳妇看见后急得心惊肉跳,冲着婆婆一顿叨叨……

    木头一样的陈成,觉得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双方应该互相体谅问题就会自动化解。尤其做媳妇的,应该懂得对没有见识的农村婆婆适当忍耐,宽容大度。她如果爱他,就应该懂得如何跟婆婆相处。而不是整天在他耳边说婆婆的不是。何况,婆婆还是来伺候她的?柳萍的表现显然还是城市小女生的水平,有些自私任性。自己都当了妈妈,但一点没有表现出母性的光辉和慈爱。他每天上班累得四肢酸软,回到家还要听媳妇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唧唧歪歪,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太“小家子气”。

    柳萍还算有基本的教养,她不会直接跟婆婆吵吵,但心里的满腹牢骚又需要发泄,她就躺在夜晚的床上,对着陈成的后脑勺煽呼耳边风。谁知,陈成的道德评判标准坚如磐石,根本不接受柳萍的牢骚。他觉得做媳妇的应该体谅老人,老人这么辛苦地帮着带孩子,年轻人不说感谢的话也就算了,还整天挑这个不对那个不是,这明显就是不懂事儿。

    终于,在某个急赤白脸的夜晚,当柳萍躺在床上蛮不讲理地要求他必须去纠正婆婆的不当行为时,陈成抬起腿,一脚把这个不懂事儿的女人蹬下了床。柳萍惊恐的眼睛里含着泪,忍气吞声地爬上来,嘴里发着狠说“行、行、行”。她没有反抗,而是静静地躺下,艰难地消化着刚刚认清的现实:她显然不如婆婆在这个男人心里的位置重要。

    也许正是柳萍既没还手也没还嘴的示弱行为,陈成把自己的媳妇蹬下床之后,自己竟流了泪。泪里有一种心疼和不忍。在这之前,他把柳萍当公主一样爱护,从没想过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动粗。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么粗鲁的行为。刚才蹬那一脚的时候,他还骂了一句脏话,但那句脏话里明明带着哭腔。他们的生活几天前还是那么甜蜜,感情还如胶似漆。孩子出生之后,本以为幸福的生活能再上一个台阶,谁知,意外就这么不请自来了。

    陈成觉得,他跟媳妇之间的“夫妻之爱”,跟他对母亲的“孝顺之爱”发生了矛盾,产生了冲突。柳萍不加分辨地把它们搅在了一起,自以为是地认为婆婆是在跟她争夺陈成的爱。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到了“孝顺之爱”一边。

    陈成一直认为,他和柳萍的“夫妻之爱”里应该包含“孝顺之爱”,柳萍应该跟他一起孝顺老人。但事实恰恰相反。柳萍没有成为他脑子里想象的“贤妻”,不但没有成为,简直是背道而驰,越来越像个“泼妇”。一气之下,他向“泼妇”蹬出了那一脚。这一脚,有很大的“怒其不争”“踹醒她”的成分。但在柳萍看来,这一脚,直接宣告了她和陈成之间甜蜜期的结束。

    奶奶来到东垣伺候月子后,不会做饭、独自一人在衡州乡下生活的爷爷,每顿饭都是凑合,凑合到三个月头上时,他再也凑合不下去了,电话里怒吼着向奶奶发出了回家的召唤。那不是召唤,那是最后“通牒”:“再不回来,就再也不用回来了”,老头子说,“自己没准儿哪天就死在床上了”。

    左右为难的婆婆只能选择回去照顾老伴。

    陈成了解他的父亲,他能想象这三个月老爷子度日如年的画面。他支持老太太回去。他不想父亲在家里再出什么意外。但是柳萍不认为这是婆婆的无奈之举,她觉得这是婆婆不想再给看孩子找的借口。

    奶奶想把孙女带回衡州照看,柳萍怎能同意?无奈,奶奶抱着陈小果,祖孙俩在东兴小区的梧桐树下合了一张影,含泪告别。

    多年以后,陈成才猛然醒悟,奶奶伺候孩子三个月,他和柳萍都没想过给老人买件新衣服。再亲的关系,再深沉的爱,也是需要表达的。奶奶不会怨儿子,只会觉得媳妇不怎么懂事儿。

    而柳萍记住的,也是婆婆的诸多不是。

    2008年BJ奥运会期间,陈成要去BJ出差二十天,柳萍也要陪着自己妈去医院复查病情,陈小果只得被送到了衡州奶奶家。那时,小家伙刚刚一周岁多点儿。一个月后,柳萍到衡州接孩子时,小果看她的眼神,竟陌生中带着恐惧,这让柳萍哭得稀里哗啦。她意识到,孩子谁养就跟谁亲。她下定决心,再难也要自己带孩子,绝不允许自己生的孩子跟别人亲。回到东垣后,柳萍开始做婚礼视频,孩子没人管,她想了各种办法。要不让邻居帮忙带看,要不就让姥姥过来,但她从来不提让婆婆过来。

    那年入冬以后,在陈成的要求下,婆婆还是来东垣小住了几天。陈小果还没忘记跟奶奶的感情,又搂又抱,没事儿就往奶奶怀里扑。柳萍见了,吃醋地说,“妈,我感觉小果还是跟你亲!”老太太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后来跟儿子讲了这件事,并且气愤地说,“孙女跟奶奶亲有什么不对啊!这不都是亲人啊!她怎么这么说话?”

    过了两天,奶奶着凉感冒了。因为照顾陈小果喂饭喝水,结果小果也被着上了。柳萍就急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着陈成嚷嚷,“自己感冒了也不知道戒在,把孩子着上了,上医院一千块钱也未必能看好。真是能找事儿!”

    陈成一急也失去了判断力,进屋就批评老太太,“为什么不注意点儿?感冒了应该跟孩子保持距离!”老太太当时泪水在眼里打着转,没有言声。陈成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种事儿怎么能怪老太太呢?感冒就在那儿摆着,你们两口子看不见吗?是老太太非要看孩子,还是你们抱着侥幸心理不管?陈成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没过两天,老太太就回了衡州。从那以后两年没再来东垣。

    婚礼越来越忙,不到两岁,陈小果就被送进了幼儿园。

    从那以后,小果逐渐忘记了奶奶长什么样。即使奶奶偶尔来住上几天,祖孙俩再也没有以前那份亲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