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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三座大山之婆媳矛盾(二)

    结婚十九年,柳萍只在结婚那年的春节,跟着陈成回了衡州过年。其余十八年,每年春节她都是回赵都陪她母亲。借口永远是“我妈得了癌症,很可能今年春节就是最后一个春节。你妈还年轻,又没病,有的是时间陪!”

    柳萍妈比陈成妈不过大九岁。柳萍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为什么你妈不得病”的嫉妒和恨意。柳萍妈2006年得了癌症,到现在十六个年头了还活得好好的。但柳萍每年都会觉得,今年春节没准儿就是陪妈妈的最后一个春节。

    儿媳妇不回家过年,婆婆嘴上不但没抱怨过,反而表示理解。毕竟柳萍的借口也合情合理。虽然她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代替不了她。姥姥这种情况,两个女儿都陪在身边过年才会有幸福感。实际上,柳萍回去了,她的姐姐年三十经常就去自己婆婆家了,也没有陪着她的母亲一起过年。

    柳萍不但自己不回来,也不让女儿陈小果回来。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陈小果都是回姥姥家过年。这过分得就有点明显了。谁都能看得出来,陈成有点太纵容媳妇了,没了规矩。但每年爷爷奶奶只说想孙女,从来没埋怨过他。

    陈成知道老人是忍着不发。他嘴上替柳萍圆着谎,心里也是老大不乐意。他知道柳萍就是不想跟他回衡州。不仅仅是生活习惯上有诸多不便,还因为她跟婆婆不亲。没有想回来的冲动。让陈成耿耿于怀的是,柳萍从没想过照顾他的面子。在农村这个传统观念依然浓厚的环境里,儿媳妇不回家过年,基本上跟“男人没出息”划等号。每年,陈成串门拜年,当家院里的婶子大娘们都会问“媳妇孩子回来了吗?”每次陈成都会窘着一笑,感觉脸上像被打了耳光。舅舅和表亲们来拜年,也总要表达一句“过年媳妇都不回来不像话”的不满。陈成也只能苦笑一下,打个哈哈,忍着听。

    过了春节,柳萍会找个节假日,跟着陈成回衡州一次。每隔一两年,婆婆会来东垣儿子家小住几天。婆媳俩每年见面的次数不会超过两次。甚至有时候一年也见不上一次。

    也许正是因为缺乏交流,她们对彼此的认识都停留在了伺候月子那90天里。

    陈成的母亲一辈子要强。年轻时为了生计,自学做服装,坐火车到东垣的批发市场买布,当天连夜赶回衡州,一周之内把买的布都制作成中山装,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从买布到制作再到销售,都是她一个人。胆小木讷的父亲,没什么主见,家里所有的主意都是等着母亲拿。为了增加收入,母亲没让父亲参与服装生意,而是让他到建筑工地当工人。后来,又买了辆三轮车让他到火车站拉活。服装生意不好干之后,母亲又开了十年的小卖部。陈成上大学、在东垣买房的首付款,用的都是母亲这些年积攒下的血汗钱。

    一辈子当家作主,这让母亲的性格变得很刚烈。她说话声音大,不会绕弯子。但不会耍阴招使绊子,啥事儿都说在明面上。喜欢就直接说,不喜欢也直接说。

    这种行为方式,柳萍极不习惯。

    2017年国庆节,柳萍带着小果跟着陈成回了衡州。好长时间不见面,奶奶见了孙女格外亲,对儿媳妇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他们上午到的家,中午老两口就张罗了一桌鸡鸭鱼肉,晚上又包饺子以示隆重欢迎。

    原来每次包饺子,柳萍都不怎么吃,她嫌婆婆切的肉馅太大,吃到嘴里太油腻。那天家里突然多了个绞肉机,肉馅不大了,咸淡适中,饺子端上来后,柳萍吃着就比较顺口,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农村人吃饭比较快,大家把面前盘子里的饺子都吃得见底的时候,柳萍盘子里的刚下去一半。这时候,老太太的操持心不自觉地开始泛滥,她怕饺子坨住,拿起自己的筷子,就开始给柳萍盘子里的饺子翻个。柳萍见状,放下筷子就不吃了。再问,说吃饱了。

    大家都吃了一大盘,唯独柳萍吃了一半。婆婆就觉得,可能饺子的味道又不合媳妇的胃口,还自以为是地解嘲说,你们城里人胃口小,尤其晚上吃得更少。陈成理解老人说这话的心情,嘴上虽表示没什么,心里肯定有一种挫败感。做饭的人,哪个不是希望自己做的饭被抢着吃得精光才有成就感?但老太太哪里知道,是她的“不拘小节”,导致了她的饺子不受媳妇待见。

    晚上睡觉的时候,柳萍脸上的不悦还没有下去。见陈成不问,她终于忍不住叹着气说:没吃饱。陈成一脸困惑:那为什么不吃?柳萍埋怨:你妈真是的,人家还没吃完呢,就拿自己筷子在别人的盘子里翻腾。一点也不注意卫生!

    陈成“唉”了一声,想想柳萍虽然有些矫情,但老太太确实也太不讲究。他准备下次再吃饺子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一下。

    第二天,他们一家五口从春光镇开车上了高速,准备到衡州市妹妹家串门。

    快到衡州的时候,高速上多出了一个下道口,走哪个下道口最快,陈成上高速前在手机里大概搜了一下,应该是走那条新修的兴衡高速,拐上去之后从一个叫“大麻森”的出站口下,出去没多远就是妹妹的小区。车眼看就到了兴衡高速的分叉处,陈成不是十分确定,把车停在了斑马线上观察,这个道口刚刚修好,上面只挂着一个“兴台”的提示牌,别的啥也没有。他不知道前面那个出站口是不是能下,因为从来没走过。那时候手机里的导航还不成熟,还不能让人产生信赖,所以他就没开。

    柳萍坐车,一直都是操心路线的主,她坐在副驾驶上嘟囔着分析了半天,最后强烈建议,往新修的兴衡高速的分叉口走。爱操心的老太太,坐在后排座上也紧着出主意:不行就给妹夫打个电话。

    对于开车的人来讲,能找到一条快捷通畅的路线到达目的地,永远是孜孜以求、值得骄傲、感到光荣的事儿。

    陈成嫌麻烦没给妹夫打,也觉着柳萍说得差不多,一打方向盘上了新修的兴衡高速。谁知,越往前开他心里越没底。整个高速就入口处挂着一个“兴泰方向”的提示牌,上了高速视野之内啥提示也没有了。这要一直开,如果找不到大麻森出站口,不知道会开到哪儿去,再绕回来得啥时候了。不但没走了近道还绕了远,这不知会让妹夫怎么笑话。在兴衡高速上开了一千米之后,陈成果断地踩了刹车,嘴里连连说着“不对”,然后挂了倒挡,开始在高速上倒车。

    高速上倒车,陈成知道这是啥行为。如果被拍了照,罚款200元,记12分!他一边慌里慌张地倒车,一边细数着被处罚的恐怖场景,一边开始愤怒地埋怨:“坐车的比开车的还能拿主意,明明不懂,还要瞎指挥!”

    副驾驶上的柳萍一下没了底气,忙着辩解:“可不是我让这么走的!”

    陈成一听,气得不假思索地呵斥了一句:“明明刚才你说让这么走的,转脸就不承认了!”

    没想到,陈成话音刚落,心直口快的婆婆好像也无法接受儿媳妇赖账的事实,及时站出来主持正义:“刚才不是你说的啊?就是你让这么走的!”

    老太太平时说话嗓门就高,而且情绪饱满,旁人一听就是埋怨的话。

    柳萍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随即又变白,然后气得一言不发。

    他们沿着原来的老路,又开了半小时,才到了妹妹陈红的小区。车一停,陈红迎上来喊“嫂子”,没等柳萍反应,两位老人就招呼陈红从后备箱往下搬从老家带来的东西。柳萍打开车门拉起小果就往外小区门口走。陈成察觉出了异样,两步赶上把她拽住,问怎么回事。

    柳萍气得脸扭曲着:怎么回事?你们一家人都讨厌我,我还赖着不走啊!

    陈成:怎么了?谁讨厌你啦?

    柳萍:凭什么埋怨我?!你们都对!你跟你妈,都没错!都是我的错!我走,行了吧?!

    说完,挣脱开陈成,拽起小果就走。

    陈成又赶上去,一把拽住柳萍的胳膊,近乎求情地说:好啦好啦,明明是你说的,你又不承认,所以我心里一着急,就说错话了。老太太就那脾气,没坏心,你别较真儿。

    柳萍:你们说错话就往我身上撒啊,凭什么啊?我是你们家的出气筒啊?

    陈成:你要上哪儿去?你没车,能走哪儿去?

    柳萍:我们去长途汽车站,自己坐车回东垣。

    陈成:行啦!都到家门口了,你转身走,这不是闹难看吗?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先上楼,下午回家了再说。

    柳萍在陈成的七扯八拽下勉强上了楼。

    大家寒暄着,在妹妹的新房子里参观了一圈。柳萍一直阴着脸,屁股没碰沙发,妹夫刚把茶倒上,她就闹着要下楼。大家不明就里,都以为她是看到了妹妹的新房子在吃醋。作为嫂子,这也太没涵养了吧!陈成一脸的不好意思,只得托辞柳萍没来过衡州想下去转转,跟着一块下了楼。

    他们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柳萍闹着要回东垣,再也不见婆婆这一家人。陈小果看妈妈受了委屈,也向着柳萍说话。陈成强压着怒火。他们和妹妹一家几年聚不一次,妹夫已经在饭店里订了包间,肯定不能走啊,要不这算什么?

    好说歹说,总算把柳萍哄着去了饭店。坐到饭桌上柳萍的劲儿依然没下去,唬着脸,说话阴阳怪气。妹夫好心请从省会回来的哥嫂吃饭,没想到这嫂子不但不领情,还说话噎人,于是脸上就不怎么好看。陈成强颜欢笑,使劲儿打着圆场,努力营造着祥和圆满的氛围,心里却是压了一肚子的火。刚才高速上他和母亲那两句无心的话,对柳萍造成的伤害有这么大?他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但柳萍不应该这么小家子气,再不高兴也得回去再算账啊。一年回不来一次,不给婆婆面子,也得给老公面子吧?陈成作为这个家里的老大,不得主动把全家欢聚团圆的气氛营造好?

    那顿不知几年才有一次的团聚饭吃得难受无比。

    从衡州回来后,柳萍没再怎么跟陈成闹,看来她生气的还是婆婆。陈成也没再把事态搞大。他觉得媳妇和婆婆也没有发生争吵,不值得再小题大做。柳萍在高速口同时被老公和婆婆埋怨,让谁也不好受。她不过是一时心里想不开,应该被理解和同情。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这点事儿会随着斗转星移、日月更替变成一粒尘埃,慢慢被忘记。

    但是,陈成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些一点一滴的小摩擦,在柳萍心里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生了根发了芽。她总结回想这十年,从生下陈小果坐月子到这次回衡州,十年的时间里,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跟婆婆见面她们之间都会积累种种不快。她痛定思痛,然后坚定了一个认识:婆婆不喜欢她,每次见面总要挑她的毛病,喜欢尅她两句。

    柳萍心里开始排斥跟婆婆见面。这辈子永远不见面才好。

    陈成万万没想到,在他眼里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很快就会被忘记的小事儿,却成了柳萍心里被奚落被中伤的“黑暗时刻”,它们被一点点一件件地收藏进了“积怨库”,积水成渊,逐渐壮大成了她对婆婆无法撼动的偏执和成见。这一变化,直接影响了她再见到婆婆时的态度。

    那个态度,眼睛可见的就是她对老人的怠慢与无礼。这对陈成来讲,无异于忤逆,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