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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云怀对弈

    云落万里白如练,淮山数点青如淀。

    云淮江,从巍峨高大的昆仑山,到波澜壮阔的东凌海,徐流无阻,绵延数万里。

    二十年前,崛起于昆吾荒原的乌君一族枭雄赫连铁真,率九黎百万之众,饮马于云淮江畔,自此之后,本如大汉朝腰间玉带般优雅的云淮江,便成了北燕、南汉两国的百战之地,星罗棋布的胭脂巷,被森严壁垒的军营代替,云淮之畔,再无旧时颜色,唯有两岸旧堤栽种的杨柳树,随着河流曲折延绵,如巨龙蛰伏山野,又似长链锁江河。

    碎雪如鹅绒,裹挟着风儿飘洒,天地之间,挂起了稀疏的雪帘,高大挺拔的杨柳树只留着树尖的一缕青黑,似穿着纱衣罗裙,结着发髻的侍女,迎风而动,将银屑投入水平如镜的云淮江中,夹着烟霭和暮色的余光,那水中的雪景,在雪屑点出的涟漪之中隐隐绰绰,好似在雾中,宛如在云里,滋润美艳之至,连绵不绝。

    云淮暮雪,与梦泽归鸾、洞庭秋月、远浦观潮、陶唐晴岚、赤望雨夜、金台夕照、烟寺晚钟并称大汉八景,旧时大汉王朝,每至云淮暮时落雪,上至王宫贵族,下至庶族寒士,或乘车马、或拄杖踏雪,摩肩擦踵,将淮山十里观雪亭塞的满满当当,只为一睹这天地绝色,有那不屑与俗人为伴,忍受不了凡人身上汗臭脚气的修行士,便会踏雪入空,或凌空而坐,闭目吐纳,或盘腿坐于剑上,祭出剑胎,瞪大眼睛盯着银雪落江面。

    和寻常赏景的凡人不同,云淮暮雪,在凡人看来不过是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色,而在灵修士看来,溢满天地间的冰雪灵气,实在珍贵,若能为自身炼化,便是走了灵修之路的捷径,至于盘腿坐于剑上的灵修士,则多是以灵气为饵,垂钓云淮江中的上古旧剑,云淮江中藏有上古神剑,在剑道修士间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相传墨家剑云阁剑侠荆菏泽的佩剑,百器榜副榜排名第五十一的鱼肠,大燕国扶风郡赵氏家主赵莫离的佩剑,百器榜副榜排名第四十二的龙渊,甚至是原墨家剑云阁、灵剑阁阁主李青莲的佩剑,百器榜正榜排名第三十二的九曲青莲剑,都是在这江中钓出,据传九曲青莲剑破江而出之时,千万古剑从江中飞射而出,天地间落雪倒飞,天边出现长虹三道,千万古剑在九曲青莲剑的引领下贯虹而飞,霞光似瀑,剑气如蝗,甚为壮观。

    本是挨肩并足、观者如市的云淮江畔此刻却是万籁俱寂。

    云淮南畔,有一老者盘腿而坐,灰白的脸庞上布满细纹,似刀剑流痕,头发已经斑白,被一丝不苟的挽起,一根木钗插发而过,青色的蓑衣下身形略显佝偻,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抓着鱼竿,暮色余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云淮江水在他的身前流淌,而在他的怀中,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骨剑。

    云淮北畔,雕车华盖立于江水三箭之地,四只白首赤尾,形态似马,背有虎纹的鹿蜀屈膝而跪,描龙筋为线,嵌苍玉为景的窗牖被打开,一名容貌清朗,身材修长的白衫年轻人靠在软椅之上,悠哉的晃着玉杯,玉杯之中晶莹剔透的琼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酒香,屈膝而跪的鹿蜀闻到酒香味,似人一般吞咽了下口水,旋即将脑袋深深的埋进膝间,弯曲的膝盖微微颤抖。

    年轻人的身前玉案之上,古朴画卷随意铺开,画卷之中,赫然是云淮之畔的山水景色,流动的江水、飘落的雪花、甚至是江畔盘腿而坐的老者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在年轻人身侧,一名身着明黄色长袍,高鼻大眼,容颜甚伟的中年人正手执仙鹤迎月壶,面色恭敬,侍立身旁。

    “许久不见。”

    天地之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归于何处。

    “许久不见。”盘腿而坐的老者眼睑低垂,瘦弱的身躯岿然不动,依然看着眼前流淌的云淮江水。

    “天气严寒,且饮一杯。”靠在软椅之上的年轻人,手指轻叩玉案。

    身着明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快速移步到玉案之前,轻轻打开仙鹤迎月壶,便有一只晶莹剔透的仙鹤从壶中飞出,钻入古朴画卷之中。

    老者似有所感,从怀中取出一个缺口广口碗,放置身前,云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鹤鸣,数息之间,玉酿化成的仙鹤便落在滩头,仙鹤歪着头看着身穿蓑衣的老者和放置身前的破碗,不满的长鸣一声,便要展翅而去。

    老者将破碗飞掷而出,右手两指并拢,一道青色的剑气飞射而出,正好击中腾飞的仙鹤,仙鹤发出一声哀鸣,化为一滩玉浆落在破碗之内,老者两指一弹一叩,青色的剑气在空中折返,将掉落的破碗稳稳接住,最后落于身前。

    老者端起眼前的破碗,一饮而尽。

    “好酒。”老者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灰白的脸庞多了一丝血色,将破碗向身后一抛。

    年轻人见老者将碗中酒灌入肚中,便也满饮一杯,将价值连城的玉杯,掷于画卷江水之中,长袖一挥,一枝朱笔遽然出现在如玉脂般白皙的手中。

    “老规矩。”年轻人剑眉轻挑,朱笔在手中翻转一圈,轻轻一点,便在画卷中留下一道墨痕。

    看着云淮江上凭空出现,高达数十丈的墨影,老者伸出老树皮般粗糙厚重的手掌,将别在发间的木钗轻轻取下,放进怀中,吐出一口浊气,左手垂于膝前,骨剑持于胸前,右手遽然在空中虚画一圈,向前一推,便有一道青色剑气飞向云淮江中。

    “轰隆隆。”云淮江里响起一声巨响,腾起高达百丈的水雾,水雾之中剑意似寒星闪烁。

    水雾散去,一柄高达数十丈的长剑浮于江水之上,立于墨影之旁,长剑因剑气而生,为冰雪所化。

    天色渐暮,大雪已至。

    年轻人已走出马车,立于云淮江畔,他的身前,古朴画卷浮于空中,素白色长袍未沾染一丝银屑,漫天飞雪一旦靠近他的身边,便如同活了一般,打着璇儿飘向远方。

    云淮江上,墨影冰剑交错而立。

    再看那古朴画卷之中,赫然是一副以云淮江水为棋盘,以墨影冰剑为棋子的棋局,墨影暗中接连,遥相呼应,冰剑被分割包围,颓势已显。

    年轻人面色如常,手中朱笔轻点如旧,立于年轻人身侧身穿明黄色长袍的中年人却面露喜色,紧握的双手轻轻颤抖。

    “结束了。”年轻人脸色如常,长袖无风自动,朱笔游走如蛇,毫尖似有风雷,笔尖落于之画卷之上,天地间风云剧变,云淮江上波涛汹涌,翻滚如沸,掀起骇浪近百尺,墨影化而不散,在骇浪之中凝成一片,最后化为以水为身,以墨为骨,冰雪为鳞的巨龙。

    “大龙既成,胜负已分。”年轻人端坐于峥嵘龙首之上,修长宛如白玉般的双手从长衫宽袖中探出,一手掐法诀,一手执朱笔,看着已开裂颓倒的重重冰剑,吐字如雷:“木钗之约,我赢了。”

    朱笔落下,化为两团墨影,疾行如流光,落于空洞的龙睛之处。

    “吼。。。”如雕塑般呆立的巨龙扭动身躯,龙啸如山崩,本已渐渐平息的江面又起风波,剧烈翻滚起来,凌厉的腥臭之风扑面而来。

    老者迎风而立,花白须发随风飘动,蓑衣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削瘦身影在风雪中缓步行出,他的眼睛眯着,手中长竿紧紧连着翻滚的江水,如同被沾上一般,江水之中,剑影绰绰。

    “大龙虽成,一剑可斩之。”老者手掌猛的一握,手臂之上青色气息缭绕,骨剑破空而出,一道暗青色剑影,化为飞虹,落于天地江河之间。

    青色长剑剑光雪亮,剑身闪烁如点点繁星。

    “嗡。”一声悦耳的清亮脆响。

    “嗡嗡嗡。”天地间剑鸣之声不绝于耳,竟似一首乐章般合拍。

    本已颓倒的冰剑彻底裂开,白色烟雾弥漫,从冰剑之中飞出无数造型古朴的飞剑,虽剑身或长或短,剑光或明或暗,但皆是坚逾玄铁,剑意凛然的难得好剑。

    剑意相叠之盛,满江河水竟像被压低几分。

    “去罢。”老者轻喝一声,青色长剑发出一声长啸,千万飞剑,化成道道流光向站于龙首的身影斩去。

    巨龙怒吼一声,冰雪所化鳞片如飞箭般激射而出,向席卷而来的剑潮袭去,巨大的能量自撞击之处犹如风暴一般弥漫开来,周围的一些巨大山峰,在阵阵咔嚓声中,轰然爆裂。

    立于百丈之外中年男子明黄色的长袍已成碎屑,露出着于长袍内的金丝软甲,男子口中默念灵诀,堪堪将龙威剑气的余威挡住。

    “你输了。”一道佝偻的身影凌空而立,右手持一柄青色长剑,断刃剑锋所指,乃是坐于破碎龙首的年轻人,年轻人双眼微闭,面色如常,素白色长袍已落于江中,露出一身长衫,长衫上有斑斑红点,用金丝勾勒似腊雪红梅。

    本凌厉的青色骨剑此刻看起来也有些残败,锋利的剑头已不知所踪,本浑然天成的剑身也布满裂痕,老者心疼的拍了拍青色长剑,长剑发出一声低鸣,化为一道长锁,缠于老者左手。

    “结束了。”老者深深看了眼年轻人长衫上的斑斑红点,声音干涩而沙哑。

    年轻人眼神低垂,双袖垂膝,座下龙首碎裂开来,雪屑碎裂崩塌,腾起一阵雪雾。

    从雪雾之中,一只墨鹤载着年轻人飞向岸边,墨鹤长鸣于天地之间,传声于万里之外,声音不似鹤鸣,倒像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