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醒又重来 再嫁将军府
永盛国刚刚度过了一个肃杀的冬天。
沈云枝叉着脚坐在她偏僻的梨香院的石椅上，拍着手上的灰尘。
她刚把压在墙边的砖挪了位置，这块地方她准备留着春天翻了土，种上凤仙花，那边再种几株月季，窗下再种上些海棠。
“小姐，将军已经有一个月没来过咱们院子了，咱还不去找他吗？”
冬天虽过去，风还一阵一阵的带着寒气，沈云枝的丫鬟香芙从屋子里拿出一件淡粉色的披风来，给云枝披上。
谁能想到，沈云枝这个小妾嫁到将军府上已有月余，将军连她的面还不曾见过。
“不找。他不见我，我也不见他。他们本就说我是上赶着要嫁给将军，我若再去找他，岂不是更让人笑我轻贱。”
将军夫人死后，将军决心不再娶。
为承续香火，老夫人催将军至少纳个妾室。于是纳了她这个家世微薄，从乡下到京城不过一年的小门小户的女儿作妾。
出身不好却攀上如今刚在边疆立了战功的齐北将军，本就不免要受人冷眼。做了月余姨娘，将军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让她成了满府里的笑话。
“若将军一直不来呢？”
香芙替小姐操心，如果将军一直不来，小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便不来吧，见不到也好，万一见了面，我倒怕自己伤心。这样两下晾着也好。”
将军躲着不来见她，云枝又何曾不是有些躲着见将军。
少有人知道，她一年前就已经就在将军府生活过数月。
数月里郁郁寡欢，病殃殃如枯黄的芦苇杆。她在这里怀着将军的孩子，最后又亲自送走了将军夫人的性命。
“晚上厨房做些什么？能否弄些栗子糕来？”
忙活了这一会，沈云枝肚子有些叫了。
“将军不见您，小姐，我每次去厨房要些吃食的时候总能领教些眼色，我还不等离开就能听到她们窃窃地说咱们的小话。”香芙无奈地说道。
“罢了，你若不愿意去，咱们自己小厨房随意做些什么就是。”
“唉！”香芙应了一声，去准备了。
云枝晃了晃脚丫，她的名声早就不好，看她笑话的人又岂在今日，岂只这一府之内。
她本也没想过要嫁入将军府。
闺阁中的女儿，命向来不在自己手中。何况她又是个爹不疼，娘说了不算的女儿。
孟将军对夫人一往情深，对外称只有崔氏女崔和儿这一位夫人。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
她当然也知道。
一年前，因将军夫人崔和儿生女后三年无出，将军府就有意纳她为妾，不过崔和儿后来又被诊出已有身孕，将军便将此事作罢。
为此云枝的名声早在京城里被人传笑过。
笑她到底是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原本以为此事已作罢，如今夫人死后，将军府再度纳她做妾，外人只觉得倒是便宜了沈云枝，圆了她的心意。
云枝懒懒地看天，数四方院子露出的天上经过几只鸟，屋瓦上已经爬起了红色的云霞。
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将军对她本就是没有情的，又怎会去指望将军来与不来？
朝廷局势错综复杂，孟拓如今有功，夫人死后京中权贵有意结亲者接二连三，哪怕是让女儿做妾室也无妨。
因大家既已明了将军不再娶，妾室虽地位低下，但将军府内情况特殊，妾自然也不能与寻常人家相提并论。若得宠，生下个一儿半女，纵然是妾，将来富贵也未可知。
孟拓虽为将军，却只想做个纯臣，无心落入各种局势之中。之所以选择沈家，也是看重沈家没有根基，算得清白。
将军给外头的说法是：
本无心纳妾，选沈氏为妾——
一来是老夫人求孙心切所需；
二来沈自衡早年对自己有过搭救的恩情；
三来这门妾室是早在夫人在世时候夫人曾拟定过的，如今只是遵守诺言。
而自己也不会妻妾满院，府中既已有人便不再纳。
如此说法一出，堵了旁人的心思，众人又都赞将军是个重情义的人。
可在沈云枝看得明白，自己被送到将军府不过是个充数的妾，是将军用来搪塞外人的借口。
若为求子，入府将军为何见也不见她？
若为报恩，纳进来丢在府里不管，这也能算报恩？
若说守约，这约来得太迟也太牵强。
若不是夫人已死，她此生都等不到将军来守什么约。反而要永远背着被将军府抛弃之人的名头。
天色渐暗，草丛里响起虫鸣，云枝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去年她也常常这样坐在将军府的院子里，一个人吹着的晚风看星星。只是那时她心里还惦念着将军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
年前七月——
云枝在自己屋中作画，忽一时云翻叶动，起了大风。
风来得突然，像是要下雨。屋外还有衣服未来得及收。
香芙快步跑出去，手忙脚乱地一会收衣服，一会又去扶被刮倒的花盆。云枝看她忙不过来，也跟着跑出去。只见香芙回头大声惊呼。
云枝在风里听不清楚，正要往前迈一步，头上胳膊一般粗的树枝就贴着额头砸下来。
云枝已被吓得摔坐在地，脸色都是白的。
生死一步之间让她久久缓不过神来。
香芙也吓坏了，抱着衣服吓得直哭。
跑到云枝跟前正要安慰，就看到云枝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墙外看。
云枝看到的是个女人。一个从墙外飘过去的散着发的女人，瞧不清脸。
只这一眼，说了一句“有鬼”，就吓昏过去。
云枝再度醒来时，人已经在将军府内。
她没了记忆。忘了自己叫沈云枝，忘了自己是城东南沈家的女儿。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一片混白中飘着，隐约能够看到瓦檐屋舍。叮叮的铃响把她引来，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之后，她便睁开了眼。
身边的丫头扶她起来，喂她喝水。
旁边站着的拿着巨大手杖的巫师样的人物就开始问她的话。
“夫人觉着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云枝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自己是什么夫人吗？
云枝什么也不记得，面对问话只木讷地摇头。
“夫人可还记得此前去哪里了？”
云枝还是摇头。
“夫人仔细想想，在醒来之前在做什么？”旁边的丫头跟着问道。
“记不清，也看不清，一片……白蒙蒙的。旁的什么别的，我一概记不起来，我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叫我夫人······”云枝眼神里尽是懵懂，吞吞吐吐地说道。
两侧的丫头们交换了眼色，面露惊慌。
此时坐在众人后面的老夫人才悠悠开口道：“还请师傅帮忙看看，这人失了忆又是为何？”
一旁巫师却很镇定道：“无妨，夫人受了惊吓魂魄离体，夫人好命，魂魄能够归位已是不易，如今失了忆多半还是受此前惊吓影响，很多事不愿意想起，也是魂魄不稳的缘故，各位也不必忧心，静养便是。”
巫师留下几张安魂符，贴在床头门口，而后就由府里的人送着离开了。
老夫人起身瞧了一眼坐在床上神情木讷的云枝。接着叫大夫进来，给云枝把脉。
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还安好，老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叫人去熬了安胎药来。
而后走到云枝床前，嘱咐道：“和儿，如今什么都忘了也不要紧，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着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云枝点头，心里却惊讶，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孩子。
老夫人一行人离开后，屋子里的人瞬间少了起来。
一个丫头小梨突然哭着跪在床前请罪。
数日前她与夫人一同坐在池边，一个没盯住就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扑了过来。
夫人本就怕猫，这一吓一个没站稳跌进了后边的池子里，昏迷不醒。只吊着一口十分微弱的气。
云枝满脸的糊涂，看她跪下全然不明白为何。听小梨一番自责忙把她拉起，对她摇头。
告诉她自己不怪她。
小梨抬头看见夫人呆呆的样子，哭得更凶了。
如今倒好，自己没看住夫人成了这个样子，该如何向将军和崔老夫人交代？
云枝这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将军府内。
而自己就是她们口中的将军夫人，崔和儿。
沈云枝叉着脚坐在她偏僻的梨香院的石椅上，拍着手上的灰尘。
她刚把压在墙边的砖挪了位置，这块地方她准备留着春天翻了土，种上凤仙花，那边再种几株月季，窗下再种上些海棠。
“小姐，将军已经有一个月没来过咱们院子了，咱还不去找他吗？”
冬天虽过去，风还一阵一阵的带着寒气，沈云枝的丫鬟香芙从屋子里拿出一件淡粉色的披风来，给云枝披上。
谁能想到，沈云枝这个小妾嫁到将军府上已有月余，将军连她的面还不曾见过。
“不找。他不见我，我也不见他。他们本就说我是上赶着要嫁给将军，我若再去找他，岂不是更让人笑我轻贱。”
将军夫人死后，将军决心不再娶。
为承续香火，老夫人催将军至少纳个妾室。于是纳了她这个家世微薄，从乡下到京城不过一年的小门小户的女儿作妾。
出身不好却攀上如今刚在边疆立了战功的齐北将军，本就不免要受人冷眼。做了月余姨娘，将军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让她成了满府里的笑话。
“若将军一直不来呢？”
香芙替小姐操心，如果将军一直不来，小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便不来吧，见不到也好，万一见了面，我倒怕自己伤心。这样两下晾着也好。”
将军躲着不来见她，云枝又何曾不是有些躲着见将军。
少有人知道，她一年前就已经就在将军府生活过数月。
数月里郁郁寡欢，病殃殃如枯黄的芦苇杆。她在这里怀着将军的孩子，最后又亲自送走了将军夫人的性命。
“晚上厨房做些什么？能否弄些栗子糕来？”
忙活了这一会，沈云枝肚子有些叫了。
“将军不见您，小姐，我每次去厨房要些吃食的时候总能领教些眼色，我还不等离开就能听到她们窃窃地说咱们的小话。”香芙无奈地说道。
“罢了，你若不愿意去，咱们自己小厨房随意做些什么就是。”
“唉！”香芙应了一声，去准备了。
云枝晃了晃脚丫，她的名声早就不好，看她笑话的人又岂在今日，岂只这一府之内。
她本也没想过要嫁入将军府。
闺阁中的女儿，命向来不在自己手中。何况她又是个爹不疼，娘说了不算的女儿。
孟将军对夫人一往情深，对外称只有崔氏女崔和儿这一位夫人。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
她当然也知道。
一年前，因将军夫人崔和儿生女后三年无出，将军府就有意纳她为妾，不过崔和儿后来又被诊出已有身孕，将军便将此事作罢。
为此云枝的名声早在京城里被人传笑过。
笑她到底是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原本以为此事已作罢，如今夫人死后，将军府再度纳她做妾，外人只觉得倒是便宜了沈云枝，圆了她的心意。
云枝懒懒地看天，数四方院子露出的天上经过几只鸟，屋瓦上已经爬起了红色的云霞。
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将军对她本就是没有情的，又怎会去指望将军来与不来？
朝廷局势错综复杂，孟拓如今有功，夫人死后京中权贵有意结亲者接二连三，哪怕是让女儿做妾室也无妨。
因大家既已明了将军不再娶，妾室虽地位低下，但将军府内情况特殊，妾自然也不能与寻常人家相提并论。若得宠，生下个一儿半女，纵然是妾，将来富贵也未可知。
孟拓虽为将军，却只想做个纯臣，无心落入各种局势之中。之所以选择沈家，也是看重沈家没有根基，算得清白。
将军给外头的说法是：
本无心纳妾，选沈氏为妾——
一来是老夫人求孙心切所需；
二来沈自衡早年对自己有过搭救的恩情；
三来这门妾室是早在夫人在世时候夫人曾拟定过的，如今只是遵守诺言。
而自己也不会妻妾满院，府中既已有人便不再纳。
如此说法一出，堵了旁人的心思，众人又都赞将军是个重情义的人。
可在沈云枝看得明白，自己被送到将军府不过是个充数的妾，是将军用来搪塞外人的借口。
若为求子，入府将军为何见也不见她？
若为报恩，纳进来丢在府里不管，这也能算报恩？
若说守约，这约来得太迟也太牵强。
若不是夫人已死，她此生都等不到将军来守什么约。反而要永远背着被将军府抛弃之人的名头。
天色渐暗，草丛里响起虫鸣，云枝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去年她也常常这样坐在将军府的院子里，一个人吹着的晚风看星星。只是那时她心里还惦念着将军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
年前七月——
云枝在自己屋中作画，忽一时云翻叶动，起了大风。
风来得突然，像是要下雨。屋外还有衣服未来得及收。
香芙快步跑出去，手忙脚乱地一会收衣服，一会又去扶被刮倒的花盆。云枝看她忙不过来，也跟着跑出去。只见香芙回头大声惊呼。
云枝在风里听不清楚，正要往前迈一步，头上胳膊一般粗的树枝就贴着额头砸下来。
云枝已被吓得摔坐在地，脸色都是白的。
生死一步之间让她久久缓不过神来。
香芙也吓坏了，抱着衣服吓得直哭。
跑到云枝跟前正要安慰，就看到云枝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墙外看。
云枝看到的是个女人。一个从墙外飘过去的散着发的女人，瞧不清脸。
只这一眼，说了一句“有鬼”，就吓昏过去。
云枝再度醒来时，人已经在将军府内。
她没了记忆。忘了自己叫沈云枝，忘了自己是城东南沈家的女儿。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一片混白中飘着，隐约能够看到瓦檐屋舍。叮叮的铃响把她引来，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之后，她便睁开了眼。
身边的丫头扶她起来，喂她喝水。
旁边站着的拿着巨大手杖的巫师样的人物就开始问她的话。
“夫人觉着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云枝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自己是什么夫人吗？
云枝什么也不记得，面对问话只木讷地摇头。
“夫人可还记得此前去哪里了？”
云枝还是摇头。
“夫人仔细想想，在醒来之前在做什么？”旁边的丫头跟着问道。
“记不清，也看不清，一片……白蒙蒙的。旁的什么别的，我一概记不起来，我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叫我夫人······”云枝眼神里尽是懵懂，吞吞吐吐地说道。
两侧的丫头们交换了眼色，面露惊慌。
此时坐在众人后面的老夫人才悠悠开口道：“还请师傅帮忙看看，这人失了忆又是为何？”
一旁巫师却很镇定道：“无妨，夫人受了惊吓魂魄离体，夫人好命，魂魄能够归位已是不易，如今失了忆多半还是受此前惊吓影响，很多事不愿意想起，也是魂魄不稳的缘故，各位也不必忧心，静养便是。”
巫师留下几张安魂符，贴在床头门口，而后就由府里的人送着离开了。
老夫人起身瞧了一眼坐在床上神情木讷的云枝。接着叫大夫进来，给云枝把脉。
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还安好，老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叫人去熬了安胎药来。
而后走到云枝床前，嘱咐道：“和儿，如今什么都忘了也不要紧，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着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云枝点头，心里却惊讶，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孩子。
老夫人一行人离开后，屋子里的人瞬间少了起来。
一个丫头小梨突然哭着跪在床前请罪。
数日前她与夫人一同坐在池边，一个没盯住就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扑了过来。
夫人本就怕猫，这一吓一个没站稳跌进了后边的池子里，昏迷不醒。只吊着一口十分微弱的气。
云枝满脸的糊涂，看她跪下全然不明白为何。听小梨一番自责忙把她拉起，对她摇头。
告诉她自己不怪她。
小梨抬头看见夫人呆呆的样子，哭得更凶了。
如今倒好，自己没看住夫人成了这个样子，该如何向将军和崔老夫人交代？
云枝这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将军府内。
而自己就是她们口中的将军夫人，崔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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