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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壮士断腕

    幸亏母亲本就是肃慎人。

    当年母亲是作为肃慎部族的战俘而成了父亲的女奴。

    后来有了儿子荒服,父亲为母子俩置办了大量的土地田亩。

    但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荒服。家里从前的一个老奴在母亲族人的带领下找到了他们。

    老奴是前来想要带走荒服的——因为母亲是肃慎人,父亲的家族不会允许母亲的存在的。

    母亲当然不愿意让儿子离开自己。王子荒服自然更是不愿意。他怒斥这位从前就跟着父亲的、看着自己长大,对父亲忠心不二的心腹,现在却一见面就要让自己母子分离,荒服怒了。对着他把自己心中十几年的。愤恨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你们不对?你们怎么会不对?你们不是永远都对吗?你们是不是准备永远瞒着我?在我痛苦发疯,我绝望麻木的时候束手旁观?你们嫌弃我浑身发臭的时候,你们有过半点愧疚吗?你们觉得我可怜吗?你们哪怕有过一秒钟的心疼吗?现在要带我走了?”

    这个老奴五十多岁,鬓发灰白,是父亲的官家。荒服自小便称他为“成伯”。

    成伯表情微妙,“束手无策”四个字写在他的满脸上。

    “小主人(家中奴仆对家主子女的称呼)!好叫您知道!知府大人正明文悬赏您和咱家主母大娘子(指女主人)的人头呢!”跟随成伯来的一个小厮(年纪尚小的奴仆)

    荒服闻言,登时大怒,“混账!你也是我们家白饭养大的!我们何曾亏待过你!既然你敢,我立刻找个地方竖起大旗呢!反了东海卫那帮饭桶!你叫什么?”

    成伯立刻出言阻止,并且厉声喝骂这小子没大没小,竟然敢顶撞主家!

    “我叫曹无伤!”这小厮浑然不惧,压根儿连一丁点汗都不出。“你要杀我吗?”他反问荒服道。

    荒服愣住了,他怎么敢随便杀人?

    成伯急得直跳脚,又要开骂。

    “既然如此!”曹无伤一个箭步蹿到荒服面前,倒把荒服母亲吓一跳。

    曹无伤朝荒服一躬身,还是以主仆之礼待他。接着道:“您是不敢杀人,您也不能杀人!可是那王文度却要杀人!老爷为什么战死?又为什么尸骨无存?小主人您不奇怪吗?”

    荒服漠然半晌,才说:“该是王文度为了抢功劳,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对!”曹无伤一拍大腿,给成伯吓到一激灵。“这话我跟成伯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成伯并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曹无伤接下来的话一针见血:“杀人要杀满,擦腚要擦干!王文度的屁股还没收拾干净呢!”

    “什么意思?”荒服对这个满嘴“屎尿”的小厮突然来了兴致。不过这小子年纪尚小,是后来才到荒服他们家的,所以荒服对他并不熟悉。

    “您就是王文度没擦干的……”

    “混账”这回是成伯,他这一嗓子惊得满屋里四个人都是一哆嗦。房梁上的黄土都震得掉下来了。“你敢把小主人比作……那种东西!”

    “嗨……就是个比方嘛!”即便是被骂了,曹无伤也只是没心没肺的哈哈一乐。“您不死!王文度就不会停止对您的迫害,但是如果您待在这里,继续待在这个破草屋里,死的没声没响!那你们多冤啊!跟我们回去,我们大家一起保护你,让您有力量自保!老爷去世前虽然没有给您和主母大娘留下太多家产,但是一百来亩地还是有的!您跟我们回去那些地都是您的!我们一分没有贪拨,都给你留着,王文度那老小子想要侵吞您的田地,都被我们拼死阻止给打退了!”

    一听唠到了正经嗑,成伯一下就来了精神,连忙在一旁连连附和,点头如捣蒜。

    “但是我的母亲……”荒服知道成伯不想带母亲一起走,颇为踌躇——一边他也是真的想回去,曹无伤的话说的没错,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被人害了,没人知道。

    而且没人愿意一辈子吃糙米。既然有那个能力吃白米饭,那为什么要吃糙米呢?

    一边如果把母亲留在这里继续受苦,那自己问心有愧,他不可能答应。

    没想到曹无伤竟然嘿嘿一乐,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小主人,我知道你放不下主母大娘,您父亲生前的副将陈道子将军,你认识吧,有印象吧?这大哥还抱过小时候的您呢!他守着您父亲留下的遗产是一分也不让动,拼着头破血流也不让王文度动您家的一分田产!”

    “他就那么守着死守着就等您回去,现在咱们家里他让成伯来做主,一直经营着的一百来亩地,就会等您回来,他说了您不回来,他就死守在那里,就一直等在那里!王文度来了,他也不怕!您既然不愿意让母亲受苦,那我们也有办法,陈道子将军早就想好了,猜到您会有这一步打算,他已经在郊外五十里处给您母亲置办了一处别业(别墅),您就把母亲就安置在那里,日后天天拜见母亲,没人能拦得了您!”

    “原来如此!不愿意让母亲回去也是他的意思吧?你们到底听谁的?”荒服警惕的问。

    成伯、曹无伤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主人!我就等着您问呢!,您看看!”

    “刷”的一下,曹无伤和成伯一齐扯开了衣服,露出鞭痕累累的膀子。

    荒服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少两人身上都被抽开花了。

    “是被陈道子打得!”这老少俩人泪如雨下:“他说了您不回去就继承不了这些田地,但是他也没有权利继承。可是如果您回去了,这些土地他也还是没有份儿,可如果把您的母亲也带回去!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告整个东海,您的母亲不是汉人,没有权利继承你父亲留下的这些土地!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由他陈道子继承了!”

    “我现在就回去!不但我要回去!我还要大张旗鼓的回去!”荒服气得咬牙切齿,被两个人激得太阳穴都在跳。

    成伯、曹无伤眼巴巴的睁着眼望着这个小主人,果然和他一样。

    “大张旗鼓的回去倒是大可不必,”曹无伤一把抱住小主人,他真的担心这个小主人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还有一个问题!”成伯插了句嘴,这句话居然能给巧舌如簧的曹无伤吓了一跳。

    这个反常的神情被荒服看在眼里。

    “什么问题?”荒服问。

    “如果真回去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去哪里?”成伯忧心忡忡。

    荒服却笑了,“从刚才一开始,我就一直在被你们各种下套!被你们牵着鼻子在走,仔细想想,你们也是陈道子、王文度那一班人派来的吧?”

    这老少两个人都愣住了。母亲也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什么一百多亩地?什么王文度来了他也不怕!什么等着我回来?什么别业?陈道子是大官吗?他怎么敢和一任知府王文度作对?他凭什么和自己的上司作对?你们从一开始各种鸡,就是想让我自投罗网吧?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你们的圈套,被那一百亩地说的心动了”荒服娓娓道来。

    “什么被人胁迫?什么给我买了别业?都是你们在我们母子俩面前演的戏吧?”

    “这……”这怎么和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呢?成伯爷俩持续懵圈中。

    “我就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回去之后,我不会去光明正大的继承什么我父亲的那一百亩地!我会隐姓埋名,带着我的母亲在东海卫的成立,找一间不大的房子租下住着,我会去他的东海卫,投军当兵!我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灭亡!”荒服在笑,笑得阴测测的。

    成伯爷俩在看着他,呆愣愣的。

    “你怎么去东海卫?怎么在东海卫找地方租住?你怎么能保证王文度不会认出你?你又怎么看着他走向灭亡?难道是让他自生自灭吗?他可不是蜡烛!”

    门外的肃穆冷冽的声音缓缓逼近,一个人高马大、颧骨突出、但双颊瘦缩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像一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倒的旗杆子,消瘦高挺,瘦的可怕。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个简单人物。

    荒服认得他,这个人就是父亲当年的心腹爱将陈道子,

    不过荒服浑然不惧,对着这个有些陌生的陈叔叔,他坦坦而谈:“我二十二岁长到现在,王文度根本从来没见过我,他也不可能认得出我!曹无伤刚才也说了,王文度出来就没放弃过对我们家的迫害,陈叔叔你仅凭自己一个人就敢和王文度过不去,你也是够头铁的!”

    陈道子歪嘴一笑,对晚辈侄子的揶揄和不信任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可把成伯吓坏了,他好像是生怕激怒了这位陈老爷,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一样。

    荒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而且……”荒服继续说道:“自古都是灯下黑,这个王文度,你借给他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出来我会去他的眼皮子底下!我不但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我还要到他手底下做事!当一个人防御全开的时候他最大的漏洞反而是有可能在他自己的脚下!”

    “好胆量!”陈道子不禁夸奖一句。“那你刚才说要去他手底下做事,你又何必非要到他的手底下谋生呢?有了一百亩地怎么都可以过活,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以王子洲鹤儿子的身份去继承家业吗?这不正中王文度下怀?修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自幼习武,别的不会!身上空有一把子力气,没有别的想法,既为防身护母,也为寻机报仇!”荒服淡淡一笑。

    母亲转过身去躲在角落里轻声抽泣着。

    “你说要看着他自取灭亡?怎么个自取灭亡法?”陈道子仍然还在追问。

    “王文度作恶多端,急功近利,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我会去找肃慎部族里敢和朝廷过不去的人,挑唆肃慎人和东海卫的战争!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你要拉反旗,占山头?好侄子!你这是投敌叛国!这种事自古都是不为人所容的!你父亲都是死在战场上的,你不能抹黑了他啊!”陈道子一瞬间就变得气急败坏,可又不敢动手,只能急得直跳脚。

    “那谁相信我父亲是真的没有通敌?”荒服睚眦尽裂,暴怒的吼道。

    陈道子一时语噎,刚想回嘴,荒服拦住了他,“你不用说了,我只是一时激愤,随口说的。”

    “真的吗?”陈道子将信将疑。

    荒服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扑通”一下,陈道子朝这个侄子跪下了,成伯、曹无伤连忙也跟着跪下。

    “小公子!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我陈道子对您!对您们王子家,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不敬的想法!我对您父亲!对您!都是绝对的忠心无二!”陈道子在向荒服这个当年绝对效忠的主将的儿子,他现在的侄子荒服表忠心。

    成伯、曹无伤也忙不迭跟着表起了忠心。

    这一套套的磕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

    “那你先就斩下一只手给我看看!”荒服暴虐地喝止了他们。

    陈道子的脸刷地一下就没了血色。

    成伯、曹无伤跟着跪在陈道子屁股后面紧挨着他,都吓得原地筛糠。

    “我让你斩下一只手来给我看看!”荒服粗暴地提醒他们。

    陈道子面无血色的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成伯和曹无伤对视一眼,已然吓得失语了。

    陈道子右手握匕,准备把左腕隔断,但是没想到匕首太短,不方便切割,只能想像切肉一样来回喇。

    一下、两下、三下……

    血瞬间涌出来,须臾之间陈道子整个前襟下摆都被血浸透了。

    陈道子脸色煞白,咬牙坚持着,“喀啦”一下——切到了稍稍泛黄的大筋和白花花骨头……

    “咚!”这是陈道子因为流血过多而晕倒,一头撞地上的声音。

    而他屁股后面的那俩家伙,是被吓晕的。

    幸亏母亲天生失语,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是被吓得跳起来,晕了过去。不然她的尖叫估计应该能比这一幕更可怕。

    屋里一共五个人,四个都晕倒了,只有荒服还站在原地,木然地想着什么。

    就这样的过了两个月之后,陈道子才慢慢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