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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夏招娣的真相

    “生了?”

    “生了,女的。”

    “女孩?”

    “女的。”

    “……”

    “生了就生了吧。老头子,想个名字吧。”

    “夏招娣。”

    ……

    夏招娣这个名字用到了二弟出生,就改成了“夏枫”,这也算实现了它的价值。夏乐平不喜欢女儿,原因在于她是第一个出生,而不是第二个出生。在他看来,如果第一个生的是儿子,那么家族便可以高枕无忧,第二胎生女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村里面用女儿彩礼给儿子结婚的,都是这种情况。于是,在妻子怀孕的那天起,他开始盼望。这可是长达十个月的盼望啊!就如同你认真工作三十年,第一次拿养老金猜测数额的多少;如同你研究了十几年彩票,用你毕生才华预测出彩票的绝佳数字,等待开奖仪式;如同你种了三五年的果树,现在长出了花苞子,马上就要结果。夏乐平等待了十个月,这期间妻子喜欢吃酸的东西,他高兴得不得了——俗话说酸儿辣女。妻子长胖了长丑了,妊娠纹越长越多,他开心得不得了,这都是生儿子的先兆。如果非要类比,这种情节,跟西方宗教差不多,跟处女情结差不多,是一种精神追求。总而言之,他等不到第二个孩子是儿子了!妻子肚子中的孩子,必须是男孩,能传宗接代的男孩,有着男性工具的男孩!

    为此,在妻子怀孕第三个月,他专门去找了村里的何三老婆,给“张圣母”塞了一张毛爷爷,让她用机器查查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张圣母说道。她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置喙。

    后来夏枫出生后,夏乐平拿着菜刀来找她,她的解释说:“那次应该是脐带挡住了,把脐带看成是小鸡了。”

    生下来的一瞬间,他所有的期待都泡汤了,那种失落的感觉无以复加,夏乐平觉得上天在给自己开玩笑。科学上说生男孩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自己为人老实,不偷不抢,积德行善,为何这百分之五十没有附加在他的身上!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对儿子的向往与期待,让他瞬间决定了让这个女孩子叫“招娣”。

    他俯身看这个孩子,五官明朗,皮肤通红,哭声响亮如男孩,似乎孩子也在哭诉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子。接近虚脱的妻子正在流泪,夏乐平安慰了她几句。

    他不喜欢夏招娣,但是对她还不错,实际上,他还算爱护夏招娣,毕竟是自己孩子,是未来弟弟的姐姐,只不过有时候想起来儿子的时候,会给她来上一个白眼。这是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壮,可人生常常是这样,当二弟出生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多变化,三弟出生,这种变化更明显,他不再针对夏招娣了,只是妻子仍旧耿耿于怀,女人总是对于他人的看法太看重,周围的人都说她生不出儿子的时候,怨恨的种子已经播进心中。有一天夏招娣跟夏乐平说想换个名字,夏乐平专门找了算命先生。

    “爸,我想自己取名字,叫夏枫好吗?”

    “不行,这事你做不得主。”夏乐平拉着她去找算命先生了。

    “名字中必须带木字旁。”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的算命先生说。

    夏乐平于是就让夏招娣改成夏枫了。

    夏枫,好听,比夏招娣好听多了。夏枫就带着这个新名字,走进了残酷的生活。有了二弟和三弟,家里的生活就更加拮据和繁忙,夏枫总是照顾不到的那个人。没到读书的年龄的时候,夏枫的一天是这样的。早上六点被弟弟的哭声吵醒,在妈妈烦躁的怒吼声中起床去烧水,灶台比她高三分之一,她要踩着小凳子才能够着。用铝壶打井水的同时,她胡乱洗把脸,漱下口。水烧开的同时,爸爸从地里回来了,这壶水有一半用于煮面条,一半让爸爸端进去,给弟弟洗脸,弟弟洗完脸的水妈妈洗脸,最后爸爸用来洗手。从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她要洗碗和扫地,因为爸爸下地干活了,妈妈照顾弟弟,实在忙不过来。家里总是乱七八糟,怎么收拾都没有用,夏枫干得累极了,干脆跑到爸爸干活的地里,在泥巴地里一待就是一上午,跟着爸爸回家吃中饭,就意味着要被妈妈狠狠训斥。夏枫总是去理解妈妈,带孩子是不容易的,妈妈发脾气难道不是正常的?小小的夏枫就在妈妈的呵斥声中忙碌整个下午。最难以忍受的是洗弟弟的尿片,夏枫看到那带着金黄色排泄物的尿片被妈妈堆在盆子里,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活儿了,于是她便去那断断续续的水管旁蹲着洗。她总是忍不住干呕,妈妈说:“夏枫你这杂碎,你嫌弃弟弟的屎?他的屎比你还金贵!你要是洗不干净,你就给我吃了它!”

    妈妈总是这样说,妈妈的话总是像毒箭一般。爸爸只是冷漠,只是区分对待,只是对弟弟们热情,对自己冷漠,她还可以忍受,毕竟她虽然爱爸爸,但是她已经知道爸爸不爱她,起初的嫉妒与不满,在岁月的积累下,早已经化作常识,仿佛她一生下来就知道这回事。但是妈妈呢?这种无缘无故的恨意是怎么来的?她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不过是比弟弟们少了一小块肉而已。其实这股恨意很简单——因为爸爸不喜欢第一胎是女孩,仅此而已。夏枫的妈妈希望自己生男孩,这是家族的骄傲,也是自己的骄傲。只是因为丈夫失望了,她便迁怒于夏枫,那十个月难以忍受的孕吐和挺着肚子的艰难,最终还没有好结果,于是夏枫妈妈在生出儿子后,反而对夏枫异常严苛。这种严苛夏枫妈妈自己也曾经遭受过,如今她慢慢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所以她对待夏枫严苛就更加心安理得。

    夏枫终于熬到要上学了,她没有书包,没有文具,没有人接送,她常常要请假回去带弟弟,甚至妈妈总威胁不让她上学了。时至今日,夏枫想起来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这对父母在对自己如此严苛的同时,还总是给她灌输自己被照顾得已经够好了的思想,仿佛自己一旦奢望什么,就该天打雷劈一样。

    家里最爱夏枫的人,是二弟,小小的他除了妈妈之外,最早会叫的居然是姐姐。家里最讨厌夏枫的人,是三弟和妈妈。在夏枫7岁那年,夏枫终于忍受不住家里的偏见,选择离家出走了。最早发现姐姐不在的,也是二弟。说出“死在外面得了”的,是妈妈和三弟。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二弟发现晚饭时分都没有见到姐姐,于是大哭起来。

    爸爸正在院子里编竹筐,说道:“你姐等会就回来了。”

    二弟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爸爸在编竹筐,听到二弟哭心里着急,喊道:“你哭个球!”

    二弟还在哭,爸爸把竹框扔掉,不料竹子边缘把爸爸的手划了一道大口子,爸爸怒从心生,一巴掌打过去。

    二弟不哭了,径直跑出去,朝着小巷子怒吼:要找姐姐!爸爸坐下来编竹筐,快完工的时候有些担心起来,于是拿着镰刀就追了出去,走到过礼桥旁的时候,只见弟弟蹲在地上哭,他找不到姐姐,又没力气了,只能在这里偷偷哭。

    “臭小子!你妈妈去找了,你就别捣乱了!”

    二弟站起来,一回头,看见昏暗的灯光下,爸爸的手里攥着一把镰刀,反射着昏暗的光,他一惊,想跑,一回头,脚下一滑,跌进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