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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隐藏的矛盾

    福宁殿内一片寂静。

    李纲是何等脾气爆裂之人,才听完这三个宰执发言,当即便出列,拱手出声。

    “官家,万万不可与金兵议和!”

    李纲冲着白时中、吴敏和宇文粹中怒目而视,右手按腰,似乎在摸什么。

    看他样子,若不是还顾念几分赵旦仍坐在那里,只怕已经要对三人动武了。

    然而白时中和吴敏却是压根没看他一眼,只是撇过脸去,并不予理会,宇文粹中更是呵斥出声,一脸肃容。

    “李少卿,此处乃是圣上安居之处,焉是你大声咆哮,跋扈无状之地!”

    宇文粹中微微昂起头,拱手高举几分,“更何况,官家与宰相论事,哪有你一区区四品官在这里谈论国事,妄议朝政的资格?还不速速退下!”

    李纲闻此,更是气急,双拳紧握,颌下胡须颤抖着,似乎就要冲上去和这宇文粹中拼命了。

    但似乎是想到赵旦还坐在那里,李纲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白相所言,岂是宰执为国尽忠之言?朝廷高爵厚禄蓄养大臣,难道是为了在家国有难时,与贼子议和的吗?金贼贪婪成性,岂是些许财帛金银就可以满足的?此时还不预备守城御敌,抗击金贼之事,真等金贼兵临城下,我大宋危亡之日,就在不远了!”

    这一番话,李纲就差没当场羞辱白时中等人,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害虫,不如上吊自尽算了!

    然而李纲的话音刚落,宇文粹中便冷冷一笑,驳斥起来。

    “李少卿,这汴京城如今不过数万守军,而所来金兵可是足足二十万有余!”

    宇文粹中指指自己,再指指福宁殿里的其他人,“不知在这里的诸位,是让这些数量悬殊的守军去抵御那些嗜杀成性的金兵,还是你我相公们都一起上城墙去呢?再者,令官家身陷险地,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是天地翻覆,如此责任,谁能担得起?”

    如此一番话,令得福宁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李纲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宇文粹中,高声道:“厮杀疆场,虽不是相公们应做之事,但安抚将士,收拢民心,难道不是相公们的职责吗?”

    宇文粹中一滞,白时中冷眼看去,语气中也有了几分怒意:“李纲,难道你能将兵出战杀敌么?”

    李纲当即梗着脖子回道:“官家信任臣,臣自然以死报之!”

    “哼!无知……”

    白时中还要说话,却看到坐在那里的官家抬起了手,不得不悻悻地拢手闭嘴。

    “诸位相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对于底下爆发的激烈冲突,赵旦也察觉到了,他觉得,是时候自己站出来,支持李纲了。

    不然自己的这个决定,将很难推行下去!

    “其实在召诸位相公进来议事前,朕心里就有了点想法,如今听了诸位相公的意见,朕决定,升李卿为尚书右丞,任汴京城守御使,全权负责汴京城守卫之事!”

    这一番话落在福宁殿内,落在这几位宰执耳中,便如石破天惊!

    原因无他,在此之前,赵旦作为刚即位的官家,对于朝政基本上都是听取蔡攸白时中吴敏等人的意见,并未真正有过自己的想法。

    这个决定,可以说是赵旦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白时中和吴敏倒还好,心中虽然震惊,但面上仍是沉静如水,但宇文粹中就不一样了,他张张嘴,几乎是想立即就询问官家。

    李纲做了尚书右丞,那我做什么?

    但转念,宇文粹中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与白时中和吴敏两位相公有了目光上的交集,他又看向不远处的李纲、邵成章,还有姚平仲,心里蓦然一惊。

    似乎在这福宁殿里,如今现状,已不是他们三位宰执一言堂的局面了。

    正想着,白时中已经拱手出列,肃容朗声道:“官家,此事怕是不妥,李纲毕竟只是一四品官员,于国寸功未立,如何能做尚书右丞,位列副相?”

    吴敏也是立即附议道:“是啊,官家,本朝无此旧例。”

    两人的反对如今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赵旦木着脸回道:“如今金兵来势汹汹,国破家亡之事就在眼前,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旧例还有意思么?再者,你刚才也说了,诸位相公不愿上城墙为我守城御敌,那朕便只能找愿意的人了……李卿,你可愿意?”

    李纲闻言,心中一震,当即沉声道:“臣纲愿为官家守城御敌,与金兵死战!”

    “好!”

    赵旦当即回应,又看向白时中、吴敏和宇文粹中,“三位相公若是愿为朕守城御敌,那朕便不拔擢李纲,但若是不愿,就请自便!”

    看到赵旦如此坚决,宇文粹中本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吴敏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默默咽下了嗓子眼里的话。

    说到底,这江山乃是赵宋的江山,官家毕竟还是官家,即便是他们这些宰执,也不可能硬是与赵旦硬刚下去的。

    而赵旦此刻终于争取到了一丝主动权,便毫不犹豫地看向邵成章,将他的意志表达了出来。

    “成章,按照朕的意思,拟旨诏令下去吧!朕不仅要让汴京城百姓知道,朕不会离开这里,也要让天下人知道,特别是金贼知道,朕没有惧了他们!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赵旦看向李纲还有一直沉默站着的姚平仲,一字一顿,神色严肃。

    “李卿,还请速速安排守城御敌之事,姚卿,你如今身为御前都统,需得与李卿配合起来,朕与这汴京城众多百姓的身家性命,就全赖于你们二人了!”

    “喏!”

    李纲、邵成章还有姚平仲三人齐声应诺。

    而赵旦还没有说完,他再次看向白时中、吴敏还有宇文粹中,又微微一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三位相公,朕刚才那番话或许说的有些重了,朕知道,三位相公不是不愿为朕守城御敌,只是为朕考虑,担忧朕的安危罢了,但朕若是真的扔下汴京城而走,不仅对不起这城中百姓,也无颜面对将天下托付于朕的太上皇,因此为今之计,城内许多事务,还是要依赖诸位相公协助,勠力同心!”

    白时中似乎没想到赵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里却仍有犹豫。

    然而此刻,一道凌厉的目光却让白时中心里一惊,他眼角余光扫去,发现那武将姚平仲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姚平仲……

    白时中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或许自己并未掌握,在与吴敏和宇文粹中相视一眼后,终于是俯首称命。

    “臣等定当不负官家厚望!”

    见这些相公终于都应声了下来,赵旦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自己推出了李纲为相,但如此局势下,他也不敢随意就换掉白时中等人,那需要一个足够好的契机!

    想了想,赵旦干脆又紧跟着说道:“哦,另外再传旨意,凡是有守城御敌建言的,都可直接呈上来,有好的退兵之策,也要呈上来,不可有任何隐瞒。”

    又是一道旨意。

    但现在赵旦已经将李纲推了上来,这旨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白时中、吴敏和宇文粹中也是只能相顾无言,再次俯首称命。

    而布置完这些的赵旦也感到了几分疲倦,便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自己则在邵成章的服侍下继续回到了床上休息。

    姚平仲作为如今的御前都统,依旧是立于殿外,寸步不离地守卫着赵旦。

    至于其他四位实权大官,自然是离开了福宁殿,只不过在殿外,他们又心有灵犀般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彼此。

    一边是李纲孤身一人,一边是白时中、吴敏和宇文粹中三人。

    “恭喜啊!李相!”

    白时中皮笑肉不笑地朝李纲拱拱手说道,“得了官家的青眼,如今一步登天了。”

    李纲冷冷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压根懒得回话,就直接拂袖而去了。

    “哼!这李纲真是不知好歹……”

    宇文粹中低声说着,看向白时中和吴敏,担忧道,“白相、吴相,你说这官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有了很多自己的主意,难不成说那些禁中的流言是真的?官家真的是被邪祟附体……”

    “噤声!官家自然是官家,哪里是你我可以置喙的?至于别的,与本相回去商议后,自有定计。”

    白时中淡淡地看了眼宇文粹中说道,看向福宁殿思索片刻,便朝一旁侧门走去。

    吴敏和宇文粹中自然是紧随其后,三人穿过侧门,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站在那里,乃是如今的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也就是殿前司的长官,执掌禁卫军。

    王宗濋见三位相公出现,便躬身抱拳道:“见过诸位相公。”

    白时中微微颔首,作为宰相,对于即便是殿前司的最高武将王宗濋,他也无需过多亲热,只不过考虑到官家的一些事情,他才来到这里。

    “王殿帅,有些事,本相询问一下,不知王殿帅对于那姚都统知晓几分?”

    听到白时中问起姚平仲的事情,王宗濋神色一肃,沉默片刻后便回道:“白相,这姚平仲乃是西陲大将,曾与夏人战臧底河,斩获甚众,关中豪杰对其很推崇,号‘小太尉’,不久前恰好在京城,官家便召见了他,应该是对他颇为信任,破格升为了御前都统。”

    听着王宗濋的回答,白时中不由得冷冷一笑,想到了在殿内那姚平仲对自己放肆的目光。

    “‘小太尉’?莫不成他一介武夫出身,还想做真太尉不成?”

    白时中鄙夷一番后,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宗濋,小小地提点了一番。

    “不过王殿帅,本相可以对这姚都统不屑一顾,你却是不行,如今这姚都统一来,你可千万不能让其时刻伴随官家左右,不然长此以往,就算你是官家的舅父,只怕也要失去官家信任了!”

    一番话,说的王宗濋悚然一惊!

    “至于还有件事,也不妨和你说一声,太常少卿李纲已升任尚书右丞兼汴京城守御使,统管汴京城守城御敌之事,官家让姚都统全力配合此事,你需要好好思量,在此事中,你能做些什么!”

    白时中留下这句话,又深深看了眼吴敏,方才拢手沿着长长的侧廊离开。

    吴敏明白了这个眼神的意思,低声提点道:“王殿帅,如此局势,是在这汴京城内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金兵,还是尽早劝官家离开,你可不要选错了!如有疑惑,可来相府一叙。”

    说罢,吴敏和宇文粹中便也朝侧廊走去,王宗濋站在原地片刻,看了眼天色,便匆匆去取了把纸伞,追赶三位相公去了。

    轰隆!

    靖康元年,冬日的一场雨纷纷而下,绵密凄冷,昭示着这座城即将到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