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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大王庙奇事多(下)

    “有一次,一个小青年到市场来卖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青鱼,正好被我看见。我问他,这青鱼是那里来的,他说是从河里捉到的。我说,你家里除了自留地外,还有自留河?他不响了,因为只有集体才有河,他分明是从集体的河中捉到的,是集体财产,不能由私人出售的。这时,我正好看到我衙门的厨师在买菜,就弯腰提了那青鱼,往厨师的篮子里一扔,说,今天吃清蒸青鱼!那小青年屁都不敢放,就溜走了。可是,有些人捕捞一些小鱼小虾,到市场上卖几个盐钱,我也是不干涉的。”

    我忍不住道:“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说:“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公门之中好修行,我也是做过好事的。例如,有些人贩卖鸡蛋,我也是不干涉的,他们也知道感恩,不时给我送一些鸡蛋。有个叫陆阿毛的中年人,带着十几个人,每隔几天就来卖米,很明显,他们是真的投机倒把。我了解到,他们到四十里外的张家镇买米,再到这里卖,一路都是肩挑的,两天重担,也就是赚三元钱,虽然是投机倒把,但也是赚几个辛苦钱。我不缺米,他们也隔三岔五给我几包香烟,还是比较好的烟,例如飞马、红金之类,我也乐得张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是我做的好事。当然,如果我有需要,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不客气。有一次,我听说上级要来市场检查,我就给陆阿毛等划铃子,让他们这一阵不要来。想不到另外一伙人,听说陆阿毛等贩米赚了钱,于是仿效,挑了米到这里来卖,撞在枪口上,被我全部没收了。这一次,正好被上级来检查的人看到,我被认为是铁面无私,执法认真,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我说:“那小青年从集体的河中偷鱼,这确实不应该。可是,你夺他的鱼,不是抢劫吗?偷和抢,性质哪个严重?你说的你干的那些好事,给百姓的恩惠,不是百姓应有的最为基本的权利吗?不是百姓应有的常态吗?”

    他想了想说:“可是,我比洪大王仁慈多了吧。人家已经考上大学了,他还不给人家作保结,故意让人家上不成,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干过,也干不出来的。还有,他故意少算人家的公分,还说什么‘三六十七,各人熟悉’‘三八廿三,各人算惯’之类,这样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出的。”

    我笑道:“他说‘三六十七’等,倒未必是蛮横,因为,他连百分比的概念都不懂的。”

    马蹄莲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当年的土地神,现在没有人理睬了,这不能说不是报应。黄大王比洪大王作的恶少,所以,现在借观音娘娘的光,还有些香火——尽管这些香火,是人家随便给的,或者看在观音娘娘的面上给的,已经敬意全无,简直是施舍了。”

    黄大王像是突然想到,神色紧张地问我:“听说要并庙了?如果并庙,我这点可怜的香火,也许就保不住了,我要落倒洪大王的地步,夫人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我说:“并庙?什么并庙啊?哦,想起来了,你是说的这个大区域内的庙宇都要拆除,神像都要搬移到一个地方,是吧?”

    黄大王道:“是的。”

    我说:“你把这个称为并庙,很好,言简意赅。并庙,上级已经决定了,都传达到我们了。至于你们会搬到什么地方,其他相关事务如何处理,还没有决定。”

    他问:“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神像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呢?”

    我说:“是的。你喜欢赌博,要和他们赌博,就方便了,不过,山外有山,你掷骰子的技术,未必能够战胜其他的神灵。”

    马蹄莲说:“要真并了庙,就热闹了,不会寂寞了。”

    黄大王对马蹄莲说:“你心里还惦记着他啊,到时候,你和他藕断丝连,眉来眼去,我的头上,时时罩着一片绿云,会被人家笑话的,我可受不了。你如果想回到他那里,尽管对我说,我给你自由。”

    马蹄莲说:“你又来了!吕真人,不要听他胡说!”

    我安慰黄大王:“你们会搬移到哪里,我不知道。如果到我的道观里,我可以作主,就把洪大王的像和红菱仙子的像,放在一起,让他们成为一对儿,你就大可以放心了。”

    马蹄莲一听,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哭声叫起来:“不要,不要啊,千万不要!”

    黄大王怒道:“你还是放不下他!说到底是这样!”

    马蹄莲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和洪大王、和红菱仙子,都已经恩断义绝。他们对不起我,深深地伤害了我,我就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我不想听他们争论这些,于是起身告辞,说对张老板管理的黄大王庙,还有一些要了解的,过几天天会再来,很可能还要打扰黄大王,就离开了。

    二月初五日,多云转阴,东南风,稍强,稍暖

    上午,处理观中一些事务。下午,就去黄大王庙了解这庙的运行情况。

    到了黄大王庙,走进东边第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中只有一张办公桌,还有一张三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一张长茶几。坐在那里办公的人,六十多岁,看见我,马上站起来迎接,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想做一场法事,所以到几个庙宇看看。

    他非常热情,把我让到三人沙发上坐下,他自己给我倒水,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坐在其中一张单人沙发上。我一看,名片上写着“鸿运集团公司文化开发公司黄大王庙,张鸿达经理”,还有电话之类。

    他问:“您贵姓?”

    我回答:“免贵,姓吕,吕洞宾的‘吕’。”

    他没有问我的名字,就对我介绍起来:“吕先生,我们鸿运集团公司,是远近闻名的大企业,董事长兼总经理是著名农民企业家张鸿运先生,这些您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了。鸿运集团公司,下面有许多公司,其中之一,就是我们文化开发公司。文化开发公司管辖着几十个庙宇,实际上就是我们公司承包的庙宇,什么庙,什么祠,什么堂,什么观之类,除了我们这个外,其他的分布在不少地方,以外省为多。这些庙宇,类似于连锁店,除了菩萨不一样,服务、收费等,都是规范化的。服务质量,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保证。”

    我问:“做一场法事,就是念一场佛,要多少钱?”

    他拿过几张已经打印出来的统一合同,说:“这要看规格。规格有三种,大型、中型和小型,不同的规模,不同的服务,当然也是不同的收费。”

    我说:“那么,你先给我介绍一下。”

    他说:“小型的法事,十人念佛,两个小时,收费三千元;中型法事,十五人念佛,两个半小时,收费四千元;大型法事,二十人念佛,三个小时,收费五千元。香烛之类,以及念佛人员与相关人员的伙食等等,不必另行付款,全在其中了。”

    我问:“价格是否可以商量,例如打个什么折扣?”

    他回答:“这个不可以。价格是公司规定的,统一的,我没有这个授权,再说,做法事,讨价还价、打折扣,这个似乎对菩萨有些亵渎了。我们制定价格的时候,也广泛了解过,其他的庙宇,基本上也差不多。”

    我问:“念什么经呢?”

    他笑了,说道:“先生您真讲究,一般到我们这里来做法事的,都不问这个的,他们既不懂,也不关心,只知道付钱做法事就是修行,就可以求得观世音菩萨的保佑。您真的是内行。我们的庙虽然是黄大王庙,但拜的主要是观音,因此,我们这里念佛,就是念《波罗蜜多心经》。念佛的人,几乎都是中老年妇女,文化程度不高的,要念长篇的经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这部经,篇幅比较短的,再笨的人,只要不傻,都能够背诵。”

    我说:“有人说,如果超度亡人,念《金刚经》比较合适。如果念《心经》,不是最合适的。”

    他说:“不是的,不是的,这是外行话了。您想,观世音菩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您出钱做了法事,向她献了香火,她那么大的法力,怎么可能还不能保佑您和您的家人,包括您家中那些已经亡故的人?超度,这不过是保佑的一种方式罢了。”

    这时,两个人吵着走了进来,一个年老的是庙里的执事,另一个年轻,是香客。执事向张经理说道:“这个人硬要烧他自己带来的香,点他自己带来的蜡烛!我不许,他竟然把我推倒在地。我年纪大了,打不过他的。如果年轻三十岁,哼,我怕谁啊?”

    张经理站起来,对那香客说:“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定,香客烧的香烛,只能从我们这里购买,没有例外的。”

    那香客说:“你们这里卖的是香烛,我带来的也是香烛啊!怎么就不让烧了?你们的规定,合理吗?”

    张经理说:“公司这样规定,主要是考虑倒环保。我们出售的香烛,是统一的,质量有保证,焚烧后,对空气没有什么污染,符合标准的。别的地方出售的香烛,质量就不一定能够保证了。”

    香客道:“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我带来的香烛,和你们出售的香烛,牌子和生产单位,都完全一样。”

    张经理说:“规定就是规定,没有办法。”

    香客道:“不合理的规定,就应该改!什么为了环保,还不是想多赚点钱。外面卖的香,三元钱一炷,蜡烛是两元钱一对,你们这里呢,香卖到二十元一炷,蜡烛卖到十元一对!暴利啊!”

    张经理道:“先生你不要误解。这其中,其实还包括我们这个庙维护的费用在里面,不仅仅是香烛的钱。维护这个庙,也是要费用的。如果大家都在外面买了香烛来烧香,我们维护的费用,哪里来啊?是不是这样?”

    香客道:“原来你们不是修行,是赚钱啊?”

    张经理道:“我只是如实对你说,随便你怎么理解吧。请问你只是仅仅来烧香的吗?”

    香客道:“我是来求签的,求签之前,总要烧香吧。”

    张经理道:“好吧,你如果坚持要烧你带来的香烛,我们也没有办法拦住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你如果心不诚,会影响抽签的准确性的。”

    香客听了,呆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想来是乖乖地去执事那里购买庙里的香烛了。

    香客走后,我对张经理说:“如果我做法事,我希望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能够身心愉悦。因此,你能否给我介绍一下参与法事的人,能够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张经理道:“可以。念经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小型法事,每人四十元,中型五十元,大型六十元,外加一顿盒饭,是公司统一配送的,预订就是。他们都是附近村庄的闲散人员,争先恐后来念经的,他们对这样的报酬,非常满意。执事的月工资是一千五百元,奖金是庙中总收入的千分之二。我的月工资是两千五百元,奖金是庙中总收入的百分之一。”

    我问:“你们庙中的总收入,包括那些部分啊?”

    张经理道:“做法事的收入、经营香烛和饮料等的收入、香客求签的收入,还有香客往功德箱施舍的捐款,以及社会上善男信女的各种形式的捐款。应该就是这些了。”

    我问:“既然是你们承包了这个庙,那么,承包款是多少啊?是给谁的啊?”

    他说:“这个问题很好。这个庙,原来是黄大王庙,您知道的,是周边这几个村子所共有的,张老板重建以后,还是这样,所有权没有变化,张老板出了那么多钱,所得到的,就是这个庙的承包权。承包款多少?每年都不一样的。是这样的,每到腊月底,也就是农历的年底,张老板就给这几个村子上年龄已满七十岁的村民,每人发两百元。如果有两百个年满七十岁的老人,张老板就给四万元,由各村办事人员负责发放。年满七十岁老人的数目,是变动的。”

    我的记性很好,都详细记下了,想了想,觉得没有其他的要问了,就谢过张经理,说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他起身送客,我就离开了。

    我刚走出经理办公室,黄大王的小童走过来,说他主人请我去。我走进正殿,和梅花打了个招呼,就进入偏殿。黄大王看见我进去,就站起来迎接,还是把我请到会客室里。他是爽快的人,待彼此坐下,小童上完茶,他就开始进入正题了。

    他说:“吕真人,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张老板是商人,不是宗教信徒,也不是慈善家。不错,他造这个庙,我是受益者。俗话说,大丈夫恩怨分明,但是,比起恩怨来,是非更加重要,真相更加重要,因此,我还是要对您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他造这个庙,承包这个庙,都是商业活动,不是什么修行,更不是做慈善。他的主业是建筑。当年,他把几个建筑工地用剩的建筑材料,主要是那些边角料,叫人拉到这里,造了这个庙。建筑工人们知道这是个庙,他们有佛教信仰,他们想修行,就没有拿一分钱工资,每天就吃三顿素饭,喝一点茶水。何况,这几个村的村民们,还捐了那么多钱。您想想,他能花费多少?少赚一点就是了。”

    我说:“这些,张经理没有说。”

    黄大王说:“他是鸿运公司的,当然不会说。张老板承包这个庙,一年要赚二十几万。他给念经人的劳务费,按照合同每年年底给这几个村子上年满七十周岁的老人每人两百元,都不是给的现金,而是代金券,只能到他开的鸿运超市购买东西。您想想,连这点小钱,他都不放过。哪里像修行的人?”

    我说:“我明白了。不过,我们论人论事,要看动机,也要看效果。他毕竟给这几个村上的闲散人员带来了一些赚钱的机会,给信仰佛教的人提供了方便,也改善了你的生活状态。”

    黄大王点点头,说:“是的,这些,我也明白。这庙刚建好的时候,香火非常盛,但是,观世音还不知道,观音堂里,就是观世音的像而已,没有神灵。那些香火,都白白浪费了。按理说,我是可以去收那些香火的,这庙本来就是我的,我是这庙中唯一的神灵。可是,我没有去收那些香火,因为,张老板把我安置在偏殿,让观世音坐正殿,分明有看不起我的意思在,对此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不能不识相,不能不知趣,这是其一。其二,冒名顶替之类的事情,是小人的做法,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千万不能干此类事情的。其三,我堂堂七尺男子汉,附在一个娘们的像上,即使杀了我的头,我也不能的。”

    我好奇了:“后来怎么样,观世音才来的呢?”

    他说:“后来,一只狐狸精看见观音堂的香火没有神灵收,观世音像没有神灵附,她就附在观世音像上,收那些香火。您还别说,那一段时期,香客求签,还是非常准的。于是,观音堂的香火,就更加旺了。我的香火,当然也水涨船高了。不瞒您说,这些,我从来没有提过,今天对您讲讲,因为,我觉得,靠一只狐狸精拿香火,我脸上无光啊!”

    我说:“那狐狸精,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败坏观世音的声誉吧?”

    他说:“没有的。说实话,那狐狸精,还是很不错的。后来,一只黄鼠狼精,也就是黄大仙,也是雌的,看见狐狸精如此成功,就妒忌了,想取而代之,于是,就使了一些邪术。那段时间,庙前广场上,每天晚上,男男女女很多人,跳广场舞。因为黄大仙使了邪术,同一时间内,好几对男女有了婚外情,婚内出轨了。黄大仙又不知道使了什么发术,让人们知道,附在这观音像上的,不是观世音,而是狐狸精,狐大仙。那些出轨男女的原配,就来庙里的观音堂,对着观音像大骂,如果不是好几个人一起出手阻拦他们,观世音像几乎要被他们损毁。”

    我大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继续道:“狐大仙也不是善茬啊!她知道是黄大仙在捣蛋,就和黄大仙斗了起来,一时打得昏天黑地。”

    我说:“黄鼠狼体型小,打不过狐狸的。”

    黄大王道:“不是的,不是的。这黄大仙体型虽小,但法力不小。她们两个,势均力敌。那段时间,她们天天大战。”

    我有点为她们担心了:“这如何了局啊?”

    黄大王道:“一天,关云长关老爷走过这里,正好看见她们在大战,大怒,把这里的府城隍骂了一顿,责令城隍老爷尽快解决。府城隍又把县城隍骂了一顿,责令他马上解决。县城隍当即就命令手下,把那狐狸精和黄鼠狼精抓了起来。他最后如何处理她们,我至今不知道。”

    我问:“那么,观世音什么时候才来的呢?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关老爷把这事情告诉了观世音,观世音就带了侍女梅花,来到这里,收这里的香火,您知道的。梅花长住这里,观世音是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可是,最近一年多,她竟然连一次也没有来。”

    我说:“观世音菩萨,何等繁忙,这里是小庙,她来得少,是正常的。”

    他说:“恐怕事实不是这样。开头一段时间,为什么她来得比较多呢?我想,应该是另有原因在。”

    我问:“你看是什么原因呢?”

    他笑了:“说来也好笑的。这里的村民们,文化水平低,口语尤其不规范,讲究的是通俗明白。这庙是张老板承包的,这样的意思,在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土地庙的观音是张老板包的’,或者‘张老板包了土地庙的观音’。或许,他们心中,土地庙中只有观世音,把我这个主人给忘记了。当然,实际上,大家到土地庙来烧香,都是看在观世音的份上,我也不计较。观世音上一次来,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当时,别说是脸上,就是耳朵根子也红了。您想想,说‘张老板包了观世音’,观世音这样一个超级圣女,她听到了,能不恼怒吗?所以,一气之下,她就不来了。”

    我说:“梅花不是还在吗?她倒听到了不恼怒?”

    他说:“梅花毕竟只是观世音的侍女,说观世音,不等于说她梅花,没有切身感受的。况且,她恼怒又怎么样呢?观世音让她在这里的。”

    我说倒也是的。又喝了一会儿茶,说了一些闲话,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