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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使者》

    序章(1)魔鬼

    “阿里斯通神父——”

    “救救我。”

    “魔鬼!魔鬼……咬羊的脖子,吸血!”

    “半夜,他蹲在羊圈咬小羊!我亲眼看到了!”

    “阿特芒丝!他会吃了我们!”

    “阿里斯通神父!救救我和科利吧!”

    ……

    眼前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嘴唇苍白干枯,她紧紧抓住阿里斯通神父的手,前言不接后语地哭喊着,一副受惊吓的激动模样。

    阿里斯通神父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镇定。

    从妇人进来的那一刻,他那双狡诈的小眼睛就将她打量了一遍:

    肮脏的红色贴身衫,头顶戴着无边女帽,红发干枯散乱,裙子打着补丁,长袖套明显是从另一件衣服上裁下来的。

    含糊不清的口音,前言不搭后语,粗糙有力的大手,无一不表明她是个来自落后地区的贫穷妇女。

    魔鬼?吸血?

    阿里斯通神父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每个月,他都会碰到十几个这样疯疯癫癫的农村妇女,她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老是因为一时的幻觉而担惊受怕,跑到教堂求救,又哭又喊。

    不管是什么样的怪物,她们都说自己看到了魔鬼,有些还讲得绘声绘色,什么半夜里从河里爬上岸的水鬼、树上长头发白衣服的吊死鬼……

    可她们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邪恶气息,眼前的这个妇女也是一样。

    他在圣徒学堂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在恶鬼附近生活的人,无一例外会沾染上阴气,精神萎靡,身体消瘦,有气无力。

    可他所接触的这些妇女,除了疯疯癫癫,并没有这方面的特征。

    而且,专门与魔鬼打交道的裁决司执事们说:很少有与恶鬼相处过的人,会有机会来到教堂求救,因为他们很快会被吃了。

    执事们都是事发之后,接到地方长官的报信,才去处理这些事情。

    阿里斯通神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太太,安静,恩特教堂有主的庇佑,没有魔鬼能够伤害你。”

    接着他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妇女这才松开手,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噎道:“米莉,科利是我丈夫。”

    阿里斯通神父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子旁的圣水瓶和驱魔符,放到科利太太面前,神情笃定地说道:

    “科利太太,您将圣水放在神像旁边,驱魔符挂在大门外,它们都经过特里安大主教的祝福,任何魔鬼都会被消灭。”

    通常阿里斯通将圣水和驱魔符放在这些妇女面前,她们都会感激涕零,然后乖乖地掏出几枚大铜币。

    可是,科利太太望着晶莹剔透的圣水,还有绘有紫色驱魔符文的白符纸,焦急地摇头,激动地喊了起来:

    “阿里斯通神父,没用!我丈夫在魏玛教堂买过,花了三个小银币!”

    “拿回家,圣水被阿特芒丝喝了,符纸被他扔了!什么事都没有!”

    提起阿特芒丝这个名字,她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阿里斯通神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科利太太,您说的阿特芒丝是谁?”

    科利太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下脑袋,轻轻地喘息,将双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神情悲苦地开始祷告:

    “愿主庇佑我,一切邪祟不近我身。”

    ……

    睁开眼后,她平静了些,才悲伤地开口说道:

    “神父,我实在害怕极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害怕。我跟您说清楚这件事。”

    “阿特芒丝,他其实是我的儿子。”

    “您看,我是红头发蓝眼睛,而我丈夫科利是黄头发蓝眼睛。”

    “可是阿特芒丝,他生来就是黑头发、红眼睛。”

    “这是不怎么奇怪,可后来越来越让人害怕了。”

    “他半岁就会说话,乱爬乱走,又聪明又漂亮,我和科利都觉得他会有出息,把他送到镇上贝福德学堂上课。”

    “他父亲每天要赶马车去镇上,正好送他接他。有时候住在他泰德舅舅家里。”

    “一直到6岁的时候,都没什么异常,就是长得太快了,6岁比格尔丹十二岁的儿子个头还高,吃的东西比我和科利两个人还多。”

    “他总是吃不够,在学堂偷老师的面包牛肉,还跑到镇上的面包店偷蛋糕馅饼。您以为他只是个贪嘴的孩子?他还跑到屠宰场,偷偷喝那些刚被宰杀的畜生的血,多可怕!”

    “现在我才知道,5年前魏玛镇的福莱特屠宰场,养殖厂,镇上人家养的猪狗牛羊老是丢失,都是6岁的阿特芒丝干的,他要吸它们的血!”

    “他越来越不听话,脾气暴躁,蛮横,到了镇上不去学堂上课,一整天在镇上闲逛,偷东西。他还打人,力气比他父亲还大,谁也教不了他。”

    “没办法,8岁的时候,科利就把他接回到村里。”

    “那个时候,他只比科利矮一个头了。”

    “他很勤快,割麦子,晒麦子,赶马车,磨面粉,放牛放羊,挤奶……干得比谁都快。”

    “我和科利本来想把他送到伦多镇齐默尔曼鞋店当学徒,可想想就算了,阿特芒丝这么勤快,种麦子,养牛放羊一年也有不少收入。”

    “我记得是他回来那年的圣历节,要杀牛杀羊庆祝,村里一些流氓听过他在镇上偷喝血的事,非要见识见识,怂恿他动手杀牛。阿特芒丝当真杀了,主啊,他才8岁!”

    “他和那些流氓把牛按在石头上,一刀捅进牛的脖子,血流了一大盆,他拿起碗从盆里舀,一口气喝了五六碗,喝得满嘴是血,他眯着眼睛,表情就像我丈夫在喝酒,连那些流氓都被吓坏了。瘸腿的伊冰老神父走到我身边偷偷跟我说:你儿子是个魔鬼!”

    “第二年,他不怎么干活了,常常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才回来,嘴里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也不吃东西,倒头就睡。他不和我们住一个房子,在羊圈旁边搭了间木屋,一个人住里面。我和丈夫也不敢管他。”

    “那间木屋的样子很奇怪,跟谁家房子都不像,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有里面的床,简直不像给人睡的。您去看过就知道。”

    “有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偷来许多书,搬进他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看,白天就捧着书坐在河边,谁打扰他,他就骂谁,把人扔进河里。”

    “他还偷了许多纸笔,老是写字,他房间里到处都是,科利识几个字,可他一点都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

    “科利偷偷拿了几张给伊冰神父看,神父说这是魔鬼写给魔鬼看的文字,只有魔鬼看得懂。”

    “后来,他常常消失好几天,甚至一个多礼拜才回来。在本丁草原放牛的小卡伦说看见他一个人往魔山走。”

    “您知道魔山吧,谁都不敢去魔山。”

    “村里人和伊冰神父都说阿特芒丝去山里见魔鬼。”

    “他回来的时候,都是在晚上,我和科利都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担惊受怕。一大早,科利偷偷走过去,才听见屋里打呼噜的声音。”

    “每次回来,我们都发现桌子上会多出一些钱币,什么样子都有。”

    “去年1月份,隔壁斯特村失踪了三个人,几个下流的流氓,他们都认识阿特芒丝。治安队长拿枪带人来找阿特芒丝,他一直不见人影,村里人都说是阿特芒丝杀了他们,吸干了他们的血,尸体也被他吃了。”

    “半个月后阿特芒丝才回来,队长问他,他说在山里打猎。谁也没有证据,流氓的尸体也找不到。”

    “我和科利害怕,去魏玛教堂求了圣水和符纸,可他回来,进屋一口就把圣水喝干了,对神像吐口水,把挂在门口的符纸折成小鸟,扔进了河里。他裂开嘴,两只眼睛又红又亮,冲着我和科利嘿嘿直笑,他知道这是圣水和驱魔符!”

    “魔鬼在警告我们。”

    “我们不敢再去教堂。”

    “虽然害怕,但是阿特芒丝失踪的时间越来越久,去年8月,他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我和科利两个人倒也能过下去。”

    “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9月中旬的时候,他回来了。穿了一身白衣服,脸白得像死人,瞪着眼睛,走路轻飘飘的,像鬼魂一样,以前他脚步又沉又重。他从我身边走过,冷气直往我身上钻,我吓死了,不敢看他,不敢靠近他。”

    “从那天开始,半夜里房子外面总是响起猫叫声,还有那种长长的像风吹松林的声音。我和科利害怕极了,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睡也睡不着。”

    “十二月有天晚上,科利赶车回来,他被吓坏了,他说他在路上碰见阿特芒丝,他双脚离地飘着走,身后跟着一群白影。”

    “整个冬天,我们都在担惊受怕。”

    “不过,自从科利看见他那晚后,他一直没回来过。”

    “他带回来的古钱币,我们拿到镇上卖了。可后来伊冰神父跟我们说,这是魔鬼收买肉体和灵魂的贿赂,到时候他就要回来吃掉我们。”

    “我们不敢再花一分他带回来的钱。”

    “前段时间,伊冰神父告诉我们,要来恩特教堂,找什么裁决司的执事帮忙除掉魔鬼。”

    “我们没想好。”

    “可昨天半夜,羊圈传来‘咩咩咩’的叫声,把我吵醒了,一直叫个不停。”

    “您知道,冬天,可能是狼来偷羊了。但我和科利都不敢出门,只能拿着蜡烛走到隔壁的小房间,悄悄打开窗户往外看。”

    “我看到穿白衣服的阿特芒丝,他蹲在羊圈,背对着我们,埋头啃咬小羊的脖子,我还听见了细细的吮吸声——”

    “主啊,别再让我想起那一幕!”

    “我和科利魂都要出来了,我们以为我们要被吃了!”

    “我和科利跪在神像前,听着羊圈的惨叫,瑟瑟发抖,一直求主庇佑。挨到天亮,我们带了几件衣服,立刻出门,连羊圈都不敢看一眼,赶着马车就往恩特镇逃命,您知道我们多怕他在后面追赶吗?科利差点把马都抽死了!”

    科利太太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两袋沉甸甸的钱币,往桌上一放,触电般把手移开,然后又流下了眼泪:

    “阿里斯通神父,这些就是魔鬼给我们的钱。”

    “救救我们,我们回去会死的。”

    序章(2)房子

    安道尔城郊区,废弃的教堂墓地后,有一座古旧的城堡。

    这里是圣光教会裁决司驻地。

    一间宽敞的房间,年已五十的莫罗副主教戴着眼镜站在窗户边,查看刚收到的恩特镇教堂的来信。

    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也是一同寄过来的。

    看完信,莫罗走到桌子边,将两个袋子解开,将里面的钱币倒桌上。

    他用手将堆叠在一起的各种颜色的钱币摊开。

    一眼看去,铜币居多,银币次之,金币最少。

    莫罗用食指中指夹起一枚金币,放到眼前细细观看。

    圆扁的形状,和奥加王国的大金币相似,宽度正好达到两个中指节,一面印着鹰,一面印着蛇,表面颇有磨损。

    在蛇图案的下方,还铭刻着希克斯语:塔尔塔罗斯。

    很明显,它不是现今的希克斯帝国的金币。

    塔尔塔罗斯是地狱的意思,希克斯帝国曾经有过地狱崇拜,不过这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希克斯还是共和国。

    当时执政的地狱教皇波吉亚下令打造了这种金币。

    在残暴的波吉亚统治下,希克斯共和国堪比地狱,传言他要让地狱之国降临人间。

    莫罗副主教脑海中闪过那些关于波吉亚教皇的血腥事迹,放下这枚金币,拿起了另一枚较小的银币。

    一面是玫瑰花图案,另一面是长剑图案。

    长剑图案下方铭刻着日期:1020。

    崇尚剑与玫瑰的白伦王国,一百二十年前的银币。

    ……

    莫罗副教主将这些钱币的国家粗略地统计一下:奥加王国、希克斯帝国、白伦王国、蔷薇帝国、纳什王国、天空之国……

    西格大陆十二个国家的钱币都有,年份最低在百年前,他能够辨识的年代最久远的是700年前的黑铁王朝银币,还有许多表面被腐蚀无法辨认的钱币,也许来自更古老的年代。

    这些钱币出自魔山吗?

    阿特芒丝……

    莫罗副主教摩挲着手里一枚古钱币,思索起来。

    相比于迷信的魏玛人,对于魔山,莫罗知道得更多,在他一生中经历过和所知的奇诡事件中,魔山并没有值得惊奇的地方。

    唯一值得铭记的是,二十七年前,一群大食教徒在魔山之巅集会,搭建石柱祭坛,举办祭神仪式,结果所有教徒都死光了,尸体被挂在树枝上,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图案……

    一会后,莫罗甩开那些杂乱的思绪,将那封信再粗略地浏览了一遍。

    阿特芒丝,11岁,异常的生长速度,三人失踪,吸血,漂浮……

    还处于初期阶段的异变。

    他立刻有了决定,伸出手,弹了弹桌上的一枚挂起的金色铃铛。

    很快,就有两个人来到了这间房子里。

    一个身穿银甲的魁梧骑士,一个身披黑袍的白发术士。

    科特、撒林木,二级执事,都执行过二十次以上裁决任务,经验丰富。

    莫罗将信交给了两人,吩咐他们去魏玛处理这件事。

    就在两人领命准备出门时,莫罗脑海中闪过曾经在迪多城阿尔特森林出现过的某个类似恐怖仪式,突然有些不安。

    他叫住他们,犹豫了片刻,对两人说:

    “再叫上莱姆执事,你们三人同去。”

    两人离开房间后,身覆银甲的魁梧骑士科特心中不爽,对术士撒林木小声说道:

    “老家伙就是胆小,这种怪物我一个人就能处理,都不知道够不够老子一剑。莱姆上个月都晋升3级执事了,还叫他来掺和这种鸡毛,简直大材小用。”

    白发术士撒林木深有同感,他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以为他当了二十年副主教没有原因吗?”

    对于手下的暗自议论,莫罗无从得知,安排了人手处理阿特芒丝后,他的思绪转移到另一件事。

    相比于微不足道的阿特芒丝,这件事尤为重大:仇视贵族的啃食者弗雷德出现在卢克城郊,血洗了奥里亚诺伯爵府和卢克教堂。

    这件事将啃食者弗雷德的危险等级提高到了:八。

    卢克城贵族惶惶不安,龟缩在卢克裁决司地下室不敢出门。

    远在圣城贝都因的教皇蒙特七世也被激怒了,下令圣光骑士团围堵弗雷德,裁决司总部还出动了好几位红执事,也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

    ……

    公羊村,科利家。

    即便在寒冷的初春,也无法掩盖那股浓重的腐臭味。

    上午,裁决司的科特、撒林木、莱姆三人骑马赶到公羊村后,发现村民都聚集在科利家附近的小河边上,遥望着被篱笆围住的几栋小屋,捂着鼻子,指指点点。

    有几个神情悲悯的老人在篱笆外祈祷。

    “达尔去看过了,那个魔鬼把羊圈的羊杀光了!”

    “主啊,太可怕了。”

    “科利太太和她丈夫至今住在恩特镇教堂旁边,不敢回来。”

    ……

    空气中的恶臭让科特极为不适,而村民们的议论不仅吵闹,还相当愚蠢无知。

    他勒紧绳索,挥动手里的巨剑,不耐烦地叫道:

    “我们是圣光教会的使者,来处理这件事。”

    “走开!都走开!回家好好呆着!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里很危险!都给我回家去!”

    胯下骑着披甲骏马,身穿银甲,脑袋被头甲覆盖,只露出一张凶恶脸庞的魁梧骑士科特。

    身披黑袍的白发术士撒林木。

    以及一身白色朴素教袍的少年修士莱姆。

    三人胸口都佩戴着圣光教会紫色“圆环”标志。

    村民望着三人,尤其是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骑士科特,不情愿地嘀咕了几句,纷纷回家。

    瘸腿的伊冰老神父拄着拐杖走到三人面前,想和裁决司的执事套近乎,谁料,科特用巨剑拍得马甲“砰砰”作响,瞪着眼睛大吼一声:

    “我再说一遍!滚回家去!该死!你耳聋吗?!”

    伊冰老神父满是褶皱的面孔泛起红色,他颤巍巍地转过身,哼哧哼哧地往回走。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裁决司!该死的骑士!”

    “诅咒你们被魔鬼阿特芒丝吃了!”

    ……

    村民散去后,三人下马,将马匹绑在树上,向科利家走去。

    骑士科特提着重剑一马当先,嘴里仍在抱怨:

    “这些愚蠢的村民,什么都不懂,就爱瞎凑热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每次非得骂他们,赶他们,才走!”

    “妈的,出了事又得怪到我们头上!”

    ……

    三人从敞开的篱笆门走进去。

    科利家右边的菜园还种着不少甘蓝,只不过地面好像被猪拱了一般,遍地都是碎叶子,也许是哪个连魔鬼都不怕的小偷乘夜将它们摘光的。

    他们靠近羊圈,那股恶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停。”

    莱姆突然说了一句,科特和撒林木立刻停下脚步,警觉地扫视四周。

    莱姆闭上眼睛,过了两秒后,再睁开。

    他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朦胧,开始轻轻地晃动,房屋、树木、栅栏扭动缩小放大,像是透过水面观看世界。

    没有看见任何奇怪的颜色,他又闭目感应了一会,周围的空间没有异样的气息残留。

    “走吧。”莱姆说道。

    羊圈就在柴房前面,三人拐个弯就到了。

    满地的山羊尸体,大大小小二十多具,干瘪,羊毛上沾着凝固的黑血。

    臭味的来源就是这里。

    莱姆蹲下去,屏住呼吸伸出手,掀开羊脖子上染血的皮毛,查看伤口。

    伤口模糊,咬痕符合人类的嘴巴大小。

    莱姆伸出食指,一道无形的风刃凝聚在他手指上,他轻轻一划,将山羊脖子切开。

    切口的血管没有血液流出,莱姆将山羊尸体提起来,出乎意料地轻。

    血被吸干了。

    莱姆想起信中所说阿特芒丝自己搭建的奇怪木屋。

    他站起身来,绕到羊圈后面。

    科特和撒林木立即跟了过去。

    有莱姆在,他们不需要动脑子,听指挥出出力就行,人家可是堪比少年时的特里安大主教的天才,源远流长的圣十字若望家族后裔。

    莱姆看到了那间木屋,他立刻明白科利太太所说的奇怪感从何而来。

    木屋的表面呈惨白色,形状上宽下窄,顶上堆着乱蓬蓬的干枯苔藓,垂在房檐四周,两根暗红的柱子伸出屋顶苔藓,好像两根牛角。

    两个黑色的椭圆形窗户开在墙壁两侧,就像两个眼睛,这种奇异的色彩搭配和形状,赋予了整个房屋一种异样的恐怖感。

    莱姆至今记得小时候在草原上看见过的一头牛,那牛有一张雪白的脸,那个时刻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白色的魔鬼,他至今都能够回想起自己当时心中的恐惧。

    现在,阿特芒丝搭建的这间木屋唤起了他同样的感觉。

    连骑士科特都感觉到了不舒服,他呸了一声:

    “好恶心的房子。”

    莱姆吐出口气,默念了几句经文,往木屋走去,说道:

    “去里面看看。”

    骑士科特一马当先,推开那扇倒三角形的惨白木门。

    里面漆黑一片,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科特立刻退后。

    白发术士撒林木念了几句咒语,他的面前,空气“砰”地一声炸开,冒起一团火球。

    他驱使火球飞了进去。

    屋内被照亮,莱姆当先走了进去。

    地面没有铺地板石砖,是湿润的泥地。

    屋内完全密封,光线透不进来,两个窗户是假的。

    这个潮湿阴暗的住所,只有一张桌子和弧形铁床。

    铁床搭在墙边,放在几根从墙壁伸出来的柱子上,表面锈迹斑斑。

    桌子刷成了房屋表面一样的惨白色,上面是奇形怪状的黑色杯子、碟子和刀叉。

    碟子中央空了三角形的一块,杯子边沿是锋利的锯齿,叉子的几根细齿几乎被磨平到根部,餐刀的刀刃和刀背一样厚。

    这简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可阿特芒丝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科特在房间里呆了一会,狭小的空间,奇怪的家具,让他忍不住叫道:

    “我受不了了,闷死了。”

    “走吧。”

    莱姆也没有其他发现,和两人离开了木屋。

    他们重新回到羊圈。

    莱姆召唤出一只黑色小鸟,摄取山羊残存的一丝血液,黑鸟吞下后,在羊圈上空盘旋了三圈,便扑腾翅膀,往东南方向飞去。

    三人立刻上马追赶。

    科特骑着披甲大马,想起方才的所见所闻,不由将巨剑抡得呼呼作响,恶狠狠地骂道:

    “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怪物!”

    不久,他们来到了本丁草原。

    远方,黑暗的魔山匍匐在草原尽头。

    序章(3)捕鲸船

    三天了,莱姆、科特、撒林木三人进入魔山后,安道尔裁决司没收到半点消息。

    夜晚,莫罗副主教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远方,安道尔城灯火点点。

    “笃笃笃。”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红头发的矮个子少年。

    他穿着古板的教士服,神色木讷,两眼无神。

    莫罗注视着他。

    “莫罗主教,修女安琪的预言出来了:魔山,预言结果偏向‘死亡’。”

    少年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

    莫罗嘴唇翕动了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时间,房间陷入沉默。

    良久,他叹了口气,向红头发少年吩咐道:

    “请丹顿和罗兰佐两位黑执事过来。”

    在裁决司,普通执事由1到4级职业担任,担任黑执事最低需要五级职业。

    丹顿和罗兰佐,是六级顶峰,离红执事只差一线。

    是夜凌晨两点,两头大狮鹫载着丹顿与罗兰佐,往魔山方向飞去。

    而在地面,一个黑影在郊外树林中闪烁,以丝毫不亚于狮鹫的速度,跟着两位黑执事前进。

    他是圣十字若望家族的化龙者:伯恩·十字若望,七级。

    ……

    大雨倾盆,浓厚的乌云汇聚在魔山之巅。

    闪电不时划过这片黑暗的世界。

    两头狮鹫飞行在暴风雨的天空。

    罗兰佐与丹顿置身于一个模糊的光圈之内,风雨不侵。

    远方,三头接近二十米长的狰狞黑龙扇动巨大翅膀,鼻孔冒着火星,冰冷的金色竖瞳俯瞰风雨中的丛林,冒雨往山巅飞行。

    “找到了!”

    随着一声不亚于雷鸣的沉闷嘶吼,罗兰佐与丹顿立即驱使狮鹫,往黑龙降落的方向靠近。

    一片黑色树林,与周围茂盛的绿林截然不同,树叶褪去,密集的黑暗树枝朝天伸展。

    在最高的那颗巨树上,悬挂着三具干枯的尸体,树枝如同手臂般洞穿了他们的胸膛。

    尸体仰面朝天,头发披散,干瘪的脸颊,眼睛化成两个窟窿,张开的嘴巴像是黑洞。

    银甲破碎,黯淡无光。

    黑袍碎成了布条,湿漉漉的白发凝成一团,垂在脑后。

    尚完整的朴素白色教袍。

    科特,撒林木,莱姆。

    莱姆的尸体位居顶上,科特在下左,撒林木在下右,形成一个三角。

    ……

    不久,从安道尔裁决司寄出一份关于魏玛镇公羊村阿特芒丝的详细资料。

    两天后,这份资料来到了圣城贝都因,裁决司总部。

    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内,白执事克里斯蒂娜坐在桌后,望着手里的一张档案纸,左边是阿特芒丝本人画像,一个神情诡异的青年,右边是他出生经历详细介绍。

    读完后,她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五分钟后,她在下方的危险等级上填写了:五。

    ……

    海滨之城,亚维利。

    东岸港口。

    “莫比迪克”号捕鲸船历时两年回港。

    一桶桶香喷喷的鲸油,还有珍贵的白色龙涎香,异国岛屿的香料、木材、茶叶、腌肉,深海珍珠,巨怪尸骸……不停地从舱口中钻出来。

    船员们将这些东西吊到岸上,用马车拖到仓库储存。

    他们又忙活了两天,才终于能够走下船歇息两个月。

    他们拿到一大笔钱。

    有人兴高采烈地奔向海边酒馆、浴场、妓院、赌场,胡吃海喝,吹牛。

    有人迫不及待乘坐马车回家,带着满身的咸腥味,见父母,妻子孩子,也许下一次出海回来时,他们又当爸爸了。

    ……

    单身汉甘迪亚从灯火辉煌的瓦伦西亚赌场出来后,出海两年拿到手的5个奥加大金币只剩下半枚。

    他又和前年出海前一样,懊恼地撕扯自己的头发,使劲扇自己耳光。

    “畜生!赢了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十个奥加大金币就这样没了!主啊!我没救了!”

    甘迪亚缩着脖子,在凄风冷雨中,像头瘟鸡朝“将军”酒馆走去。

    进了喧闹的酒馆,两杯热酒下肚,甘迪亚就忘了之前悲痛的遭遇,使劲拍着桌子,和围坐在长桌上的水手、工人吹起了牛,讲起捕鲸,讲起凶残的海盗。

    “我跟你们说——”

    “去年,在卡巴拉海峡附近,我们碰到了海盗,就是——‘迷迭香’号。”

    “迷迭香号劫持过希克斯帝国的商船,船长‘凌霜者’多尔克被希克斯海军悬赏一千希克斯金币,都知道吧?”

    “嘿,他们要抢咱,咱可不是吃素的,就跟他们在海上干了起来,干!”

    “我们船长‘黑鲨鱼’奥瑟可是5级职业,在他的英勇指挥下,我们打赢了,活捉了‘凌霜者’多尔克。”

    “在海上,到处都有人传多尔克多漂亮,身材多好。”

    “好吧,咱见识到了!”

    “呸!都他妈是瞎说,你们知道吗?多尔克满头脏兮兮的黑辫子,脸像老鼠,又矮又瘦,满身的鱼腥味,连红胖子乔万尼都不愿意上她!”

    “我们把她扔进了海里!”

    有个身材粗短,穿着蓝色短襟衣红面孔的粗汉听到这,猛地一拍桌子,叫道:

    “放屁!多尔克是6级职业,手下还好几个6级,这几个人就能把你们整船人杀光,吹什么牛!”

    “嘿!6级又怎么样,我们就是打赢了迷迭香号!”甘迪亚瞪眼道。

    坐在粗汉旁边的一个黑衣服的矮子突然说道:“谁都知道,你们船长奥瑟是个软脚虾,他连4级职业的都不如!哪个海盗他都打不过!”

    听他的口气,像是跟莫比迪克号的奥瑟船长有仇一般。

    甘迪亚立刻冲他骂道:“赫尔曼,你们船长加里斯都才是软脚虾!中了女巫的吸魂术,脚软手软,捕鲸枪都拿不稳,一遇风浪就下跪祈祷,屁用没有!”

    “莫比迪克号都是猪猡!一船的猪猡!”黑衣服的矮子满脸通红,站起身来骂道。

    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地看着,也不担心他们打起来。

    一会后,甘迪亚跟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开始说鲸油的事。

    “我告诉你们,熬鲸油真不是人干的。”

    “鲸油闻起来香吧,满船都是香气,可我告诉你,可怜的甘迪亚在莫比迪克号上熬鲸油后,闻到就想吐,鲸尾肉都吃不下!”

    “那个大火炉,烟熏火燎,简直就是地狱!人都要烤干了!你还得一直干!不准停!”

    ……

    酒馆角落,一个白衣青年独自坐在一张长桌旁,听着酒馆内的喧闹,面无表情地注视杯子中金黄的麦酒。

    ……

    两个月后,莫比迪克号的水手们阔别家乡,告别了父母妻儿,奔赴大海,开始又一次捕鲸、冒险。

    莫比迪克号修复了船身,保养得光鲜亮丽,意气风发,准备出海遨游。

    临行前,照例有一群乘客搭船前往其他港口。

    登记员西尔贝碰到一个穿白衣服的英俊青年,询问他的姓名。

    青年皮笑肉不笑道:“阿特芒丝·科利。”

    ……

    一年后,白雾弥漫的黑夜,一艘古旧的大船宛如幽灵般从远方海域漂来。

    它在亚维利东岸港口附近漂浮,却不靠岸。

    清晨,浓雾散去,岸边的船工、水手们惊愕地发现,那艘船是莫比迪克号。

    它船身灰暗,藤壶遍布,像是在大海上漂浮了百年之久。

    坚韧光洁的船帆宛如破布,腐朽的黑色绳索轻轻飘荡,粗壮的桅杆断裂,带着破帆歪到在船上。

    死寂,黑暗。

    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岸边每一个船员身上,他们划着小艇向静止的莫比迪克号靠近。

    在港口防卫长官沙利文上校的指挥下,英勇的海军们登上了莫比迪克号。

    他们看到了尸体,满船的尸体,船舱、甲板,到处都是。

    莫比迪克号上的乘客、船员都化成了白骨,被蛛网、朽坏的衣裳包裹。

    沙利文上校和海军士兵们惊呆了,莫比迪克号不过出海一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久,港口官员下令将莫比迪克号拉到岸边,对照去年出海的登记表,统计死亡人数。

    出海时,船员加乘客总共278人。

    现在,船上277具尸体。

    ……

    魔鬼海域,难得的风平浪静,海面没有被大雾笼罩,阳光明媚。

    “莫比乌斯”号海盗船平稳地行驶在魔鬼海域。

    这几天,船上的海盗总是闻到海风中的腐臭气味。

    没多久,在桅杆顶端瞭望的帕尔奇大叫了起来:

    “海怪!左舷五百米外,出现一头白色大海怪!”

    “大炮准备!”

    船舱内的海盗们拿着武器蜂拥而出。

    那头白色大海怪一直漂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海盗们靠近后,才确定它已经死了,腐臭味就是它发出来的。

    这是一头巴克达深海巨型乌贼,触须长达四十米。

    它原本表皮是暗褐色,现在却变成了死尸般的惨白。

    “晦气!”

    大副维克托朝乌贼海怪狠狠地呸了一口。

    接下来的几天,莫比乌斯海盗船不停遇到漂浮在魔鬼海域的巨型海怪尸体,它们无一例外,颜色惨白渗人。

    海盗们逐渐恐慌起来。

    直到他们发现一头长达百米的熔岩巨鲸尸体,大副维克托再也站不住了,将潜修的船长巴托叫了起来。

    磷光者——巴托·斯坦因,七级。

    巴托看着身体浮肿的海洋顶级掠食动物熔岩巨鲸,通体赤红褪成恐怖的苍白,眉头紧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