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

    1.我貌不起眼，经常觉得自己丑，尤其是睡醒后；脸肿得像馒头，或者头发没打理好，从镜子看到脸庞的瑕疵，看到皮肤的暗沉色泽……这些常让我郁郁寡欢（我就不说那个让我讨厌的词了）。

    相反，光彩照人时，我出门，在路上，在饭店，在公共场所（在美女罕见之处），每个看向我的人，无论我当时在干什么，心中都会按捺不住不断猜测并确认他们认为我漂亮，因此快乐，信心满怀，乐此不疲地面对所有能映照我形象的物体，一次次惊叹不已（当然，不忠实的镜子也常常破坏我的美梦）。

    处在这种状态时，我能够察觉到我的异常，思维变得敏捷，性格不再腼腆，言辞流利机智，反正许多方面在那段时间都有了巨大提升。

    我学习不错，要是认为我是因为长相身材不行才努力学习的，这是错的，也许和它有关系，但它在诸多原因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

    我特别容易嫉妒——我不太嫉妒学习特别好的同学，而是嫉妒学习不如我、学习差的同学，尤其是我身边的朋友。

    我对她们的学习变化特别敏感。

    比如M，只要她表现得超出她之前的水平，或者突然变了性子开始努力，我就惴惴不安，害怕她会赶上我，尤其是在我低谷时，这种情绪分外强烈。我耿耿于怀，但只会装作不在意，两耳却竖起，时刻注意M的一举一动。M要是大呼小叫，高兴地炫耀成绩，我便妒忌无比，一遍遍跟自己说M不过超常发挥，有什么可得意的，很快就会降回她应有水准。尽管我也常常无法自制地以谦虚的口气告诉她我的成绩、某个方面新掌握的知识，而且，因为我成绩好，这种炫耀的次数远比她多。那时她脸色奇差，沉默，说话小声，也在妒忌、生气。我喜欢看见她这个样子，这是她不如我的证明。

    M要是故态复萌，继续堕落，不学无术，因为成绩不好而心情沮丧，我便放下心来，对嘛，这才是你。往往，我会先公布自己的成绩，再对她倾囊相授，整个过程绝对不会表现出一丝得意、高傲，态度谦逊认真，和蔼耐心。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陶醉于我和M的云泥之别。

    俯视别人对我的无可企及是我最大享受，也是我的信心来源。

    2.有些事回忆起来我就感觉无比耻辱，时常不由自主地在幻想中改变事情的经过，用能够想象得到的最残忍的却永远不会实施的惩罚报复仇人。我一想到知晓此事的人会以为我是个任人欺负不敢还手的胆小鬼，我就痛苦万分，尽管这是当时的事实（尽管我看到类似的事情也会对别人有这种看法，尽管我知道他们可能早已忘却或回忆起来也只是一闪而过）。我觉得十几岁的我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当时有不知情的人向我问起此事，我立刻理直气壮地说我当时立刻还击了，然后略带点气愤说他们人多势众，接着强装平静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表现得无可比拟，他绝对不会以为我说得是假话，绝不能让他把我看成胆小鬼（其实我当时一直在挨打，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内心无比恐惧，脑子乱成一团，没有生出半点反抗的念头）。后来好几个人问我，我也是这么回答的，反正绝不可能把自己当时真实的表现和想法说出来，杀了我也不承认。

    时常我走在大街上一发怒就恶向胆边生，在脑海里对招惹到我的人疯狂施暴，尽管那不过常人看来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被过马路被不减速拐弯的汽车逼停，被电动车汽车前后夹击，而我常常因为这些遭遇怒不可遏。

    我常常想让别人觉得我聪明、勇敢、凶狠、残忍、狡猾、恶毒，高居庸人之上，敬畏我，只要不是平庸、毫无个性、怯懦之类就好，但实际上我的本性恰恰与此相反，我从小到大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良知谴责的老手，仅仅一句话一个举动，如果我觉得伤害了亲人朋友，下一刻就会无比内疚坐立不安，不停地反刍这件事情。

    我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很早就到了病态的程度，走在路上听到别人笑就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生怕是不是裤裆扯破了鼻孔没挖干净裤腿上沾了屎什么的。尤其在我觉得穿着很难看，突然对自己长相极不满意时更是对别人的目光和笑声极度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