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

    在办公室被经理指着鼻子大骂时，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贴着裤子，嘴微张着，身体一动不动，脑袋一片空白，除了被动地听着恶狠狠的吼叫和震天响的拍桌子声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下班的同事们透过窗户都看见了我畏缩的可怜模样，包括我的朋友。

    离开办公室后，巨大的耻辱充斥着我的心，我不敢看任何人，独自挨着墙走，低头痛苦地反刍着刚才的一幕幕。

    无疑很多人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想？胆小鬼，连回嘴都不敢。

    不，不要去想这些！

    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要是刚才不是这样就好了，对，就在他说“你干什么东西”时，我就冲过去打他……或者，我把钥匙甩到他脸上，昂首挺胸，愤怒地直视着他，用比他还大的声音吼“老子不干了”，转身就走。

    我不停地重新演绎方才的场景，不是我一副受惊吓的鸟样挨骂，而是我怒不可遏地重拳出击，维护尊严，他们绝对看不到我的懦弱表现。

    我不敢去食堂，往常这时候我都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吃饭，也不敢回宿舍。

    我满脑子想着如何为自己怯弱的表现辩解，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比如对我的过错添油加醋，表示我受到这种训斥是罪有应得，做错了事挨训不是很正常吗，身为一名良好的员工……或者，我用轻松的语气跟他们说我不在意，小事而已，我消化得了，表情语气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对这事耿耿于怀。

    可我立刻担心这种强装不在意的态度很容易被人看穿。

    我独自转了好久，还在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突然遇见了我的朋友A。

    A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了。

    没说两句，A就提起了这件事。

    他问我还干不干？我恼怒地说这还上什么班？不干了。

    他突然笑嘻嘻地对我说：“刚才你怕什么？要是我，他这么骂我，我就打他。”

    我脸热得冒气，满脑子的辩解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嘶嘶地对A说：“你看着，走之前我要用砖头敲他，把他打住院，你看着，工资我不要了，就当他的医药费。”

    我尽量用凶狠的语气讲完这番话，表示我根本不害怕，我马上就要报复经理，狠狠的。

    可刚说完我立刻就感到心虚，羞耻，“工资我不要了，就当他的医药费”，这什么话，啊，怎么没头没脑说出了这种话？

    我羞愤难当，难道我真要为了这句话去打经理？难道我真敢去打经理？

    经理一米九，红脸粗脖，膀大腰圆，我一米七，骨瘦如柴，经理打我跟拎小鸡一样。

    我居然说要把经理打住院，结合我以前的为人，方才的表现，A此时心里该如何耻笑我啊：这个胆小鬼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惊慌无比，甚至不敢去看A的脸，含糊地说我要去上网，赶紧跟他分开了。

    我没回宿舍睡午觉，下午溜出去时，一直低着头飞快地走，不敢看办公室的方向，生怕突然遇见经理。

    整个下午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内心痛苦不堪，挨训的表现让我万分耻辱，而遇到A后那番要面子的话更是让我骑虎难下，无法想出应对的法子。

    天色渐暗，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一种可能：A会不会把我那番话告诉了朋友们？

    这个猝不及防的想法让我的心一阵抽搐，我立刻不想回去过夜了，可是不回去岂不是更会让他们胡乱猜测，把我想象得更为不堪？

    而且A应该不会看不出这话只是要面子而已。

    我回去了，正好赶上食堂开饭，朋友们都在。

    我吃不下饭，我盯着每个人的脸，想要从中看出对我的看法的蛛丝马迹，每一个不好的猜测都让我痛苦、羞耻。

    尽管在这种几乎精神错乱的状态下，下午想好的一箩筐狡辩依然清楚地装在我的脑子里，我时刻准备着，无论他们要说什么，我都有应对的说辞。

    A突然开口，一本正经地说：“C说他要打经理，用砖头把他打住院，工资不要了，当他的医药费。”

    我惊恐地看着A，脸色煞白，像是看一头史前怪兽。

    难道我说出那番报复的话不是出于自尊不想承认自己当时的懦弱害怕你们瞧不起我吗？难道这不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吗？难道你将它讲出来别人会不认为这番话只是害怕别人认为我胆小吗？难道你意识不到这些吗？你怎么能将它当着我的面对这么多人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