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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伊卡洛斯

    “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

    …………

    一袭青衫,身形如杆长枪屹立的林孤直独自站在崖边,他身后是一丛丛的月季,青葱繁茂,尚未盛开。

    远山绿水,青城烟火。

    可是一想到这片富饶的土地将会被纷乱的战火波及,林孤直如剑一般的眉角就难以抑制的皱起。

    青衫客仰天站立许久,原本想借此修养之际好好分析一下西方目前为止的局势,可现在却被本土魔种数量的剧增打乱。

    昨夜,密探来报。地方城镇人口流失严重,有目击百姓称从魔种口中死里逃生。目前各界官员纷纷怀疑魔种是从“瑶池”里泄漏出来的。

    “可,瑶池重地,怎会有此等疏漏?”

    崖边松柏树下的小茅屋里烛火摇曳,林孤直靠窗而坐,手捧一卷兵书夜读,彼时,明月高照,清风徐来。

    近来,大夏自己镇守的北疆频频发生百姓离奇失踪案件,由于地方官府毫无头绪,导致林孤直为此事耗了不少心神,就连特意向皇帝申调来的魔导士也找不到一点线索。

    “瑶池”隶属大理寺,是大夏境内规模最大的紫碧玺晶石开采地。紫碧玺,其实就是流传于古洲大陆上最珍贵的矿石—葡萄矿在大夏的雅称。

    由于紫碧玺珍贵异常,瑶池通常由重兵把守,与外界来往也严格无比。

    密探汇报完毕,悄悄隐去。只留下面无表情的林孤直,青衫男子翻过书页,继续轻诵。

    “文王曰:‘六守何也?’”

    太公曰:‘一曰仁,二曰义,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谋,是谓六守。’

    …………

    ‘故曰:不知战攻之策,不可以语敌;不能分移,不可以语奇;不能治乱,不可以为语变。’”

    …………

    思绪飞回现实,林孤直望向西北方,在这个方向遥远于大夏边境之外,存在着一个野心勃勃的海上国度,北海洛普兰。

    那里,有一位他的挚友,狭斐尔·铎泽。

    还记得他们初次相遇是在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当时黄昏的教堂里人影稀疏,墨青服饰的男子坐在角落弹奏着教堂闲置的大钢琴,一首“奇异恩典”在空旷的教堂内久久回荡不停。

    一名容貌略显稚嫩的男孩将军帽托在手里,他看着教堂穹顶的彩绘陷入沉默。那是一幅由各种暗沉颜料绘成的“最后的审判”,男孩的缀星肩章和幽蓝双眸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随后他们认识了双方。来自大夏的留学生,林孤直,和来自北海洛普兰的现任少校,狭斐尔·铎泽。

    后来双方分道扬镳,只在闲时通过书信来往。再后来,就是传来黑月铁骑之主狭斐尔·铎泽的死讯。

    起初林孤直不愿相信,坚持要亲自走一趟北海洛普兰,而后原本应该死去的狭斐尔寄来了一封书信,也就是说,当今世上知晓狭斐尔仍然活着的人,除了洛普兰高层,就只有远在大夏的林孤直。

    …………

    “黑月铁骑之主”

    林孤直负手冷然道。

    他们怎么会将如此粗俗的称号赐予给他呢?或者说,如此英才,死于一杯毒酒,未免太过可*******清风吹拂,林孤直看着日出陷入沉思。

    “书信应该已经到了,老友,时隔三年,我们又将重逢了……”

    远距大夏数千里的白苑,大雪下的教堂,星期六的弥撒钟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帝都。

    宫殿内,一名约摸三十岁出头的男爵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刹,抓起餐桌上的银制餐刀。只见他猛的跃上高台,手中餐刀携着惨白的锋芒直刺雪热。

    一旁的查娜被这一幕惊吓到捂住嘴巴,费耶见状按住腰部的火铳。

    在这响亮而又混乱钟声里,杀机瞬起。

    雪热原本以为刺客出手应该会针对陛下或者王后,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觉得击杀自己会对白苑造成更大的影响。

    雪热眯起狭长眼眸,在那名行为怪异的持刀男爵即将靠近之时,猛的鞭腿踢向他的手腕。

    只是紫雾乍现,本该将男爵手腕踢折的力道竟然硬生生被那浮出的微少紫雾抵消不少。

    雪热连忙侧身,堪堪避过刀锋,瞅准时机,直接肘击男爵的脖颈。

    男爵挣扎了一下,持刀的一手趁势猛挥,割破了雪热的礼服,随后雪热一脚将他踹飞出去,禁卫士兵从殿外涌入,立马将男爵控制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春莉莎紧张的分析着高台上的状况,在看到行凶之人被控制住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狭斐尔死死盯着那个出手的男爵,原先他以为是伊普西龙不听命令擅自行动。但随后那抹乍现的紫雾打消了这个念头,而男爵的面孔又似乎在传递另一个信号。

    伊普西龙并没行动,而且伊普西龙的魔导天赋绝不是这种方面的,更何况伊普西龙根本不会化妆。

    也就是说,此时局面变得有些不可控起来。第三方的刺客,同时狭斐尔还不知道他们的人数。

    狭斐尔环视大殿四周,一身紫袍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原先这次机会是要勾引伊普西龙出手,好借大贤者和雪热的帮助除去洛普兰的一大强力暗星卫。

    现在伊普西龙遵从命令没有行动,却仍然有刺客现身宴会。

    假借伊普西龙之名吗?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侧面说明有人知晓今晚宴会的内幕并设法做出的安排呢?

    白苑国王提前离场,刺客目标锁定雪热,全部是白苑的重要人物。

    雪热像是霎时间想到了什么,朝着少年的方向大喊。

    “狭斐尔,保护春莉莎!”

    隐约快要触碰到答案的少年闻声猛然醒悟,他回过头看向春莉莎。

    同样的餐刀,同样的紫雾,一位双目呆滞的贵妇人手持着银餐刀,用身体来遮挡旁人的视野,手中餐刀直刺春莉莎堪堪盈握的腰部。

    狭斐尔握住春莉莎柔软的胳膊,霎时间用力将她拉向一旁。

    眼看就快要得手了,却接二连三的被阻止。殿外倒挂的人影恶狠狠的低啐了一声。

    只见他手指飞动,灰线攀附下的贵妇人立即紧随其后,只是妇人身穿克里诺林式长裙,这种裙子被圆锥形的裙箍撑得很大,裙围大到五到六米,裙裾及地,让她很难灵活反应过来。

    被踉跄拉到一边的春莉莎一脸茫然,而暂时傀儡化的妇人在木偶师的操纵下继续追击过来。

    然而下一刻,殿外倒挂人影闪烁片刻后消失,原来他已经切断了控制妇人的灰线,同时他也抽走了一部分自身的能量。

    普通人吸入了魔力只会变得魔种化,只是这种变化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普通人难以留存那些魔力。

    只见残留的灰线带着木偶师最后留下的一股魔力全部涌入妇人体内。原本妇人呆滞的淡紫眼眸顿时变得紫雾氲氤。

    她的行为也变得野蛮凶狠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或者说,更像是矿坑里爬出的魔种。

    人群四散奔逃,禁卫骑士们闻声立即赶往这边。

    妇人手持餐刀不停向春莉莎挥舞,长裙大幅度的冲刺撕开一道裂口,银光晃动不定,牙龈渗出的血水混着涎水从嘴缝里流出。

    怪诞的嘶吼声从妇人的喉咙里传出,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魔种化,这就是葡萄石的“毒性”。

    女孩被这怪异的一幕吓到手脚冰凉,她一边抱着白猫虾白,一边在狭斐尔的拉扯下堪堪躲过数次袭击。

    狭斐尔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微微偏头,一手握住飞来的银光。

    投掷出凶器的贵妇人男爵很快被士兵们制服并带出大殿,一同的还有那个被雪热踹到昏阙的男爵。

    可哪怕是被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押着,妇人仍然在嘶吼挣扎。

    大殿内一时噤若寒蝉,一颗颗血珠沿着餐刀的刀刃滴落,雪热赶到二人身边,他先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狭斐尔,随后询问起二人的伤势。

    简单的包扎了手掌上的伤口后,狭斐尔开口说道。

    “这两个人是被驱使了,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

    雪热思考了片刻,疑惑道。“伊普西龙居然还拥有操控别人的能力吗?”

    狭斐尔沉默不语。

    穿着蓝裙白夹袄的春莉莎拽了拽雪热的衣角,雪热回头,发现小公主脸上写满了愧疚。于是雪热笑着拍了拍狭斐尔的肩膀,悄悄指了指春莉莎。

    “她想和你说谢谢,又不好意思”

    狭斐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没关系”

    “比起我的伤势,雪热先生,我觉得你最好去查看埃德隆陛下的状况”

    雪热点了点头,沉声道。

    “香葵小姐就在陛下身边,有她在应该不会出大差错”

    随后雪热登上高台,高声道。

    “女士们先生们,很抱歉打断你们,今夜的晚宴到此结束,对于此次突发的袭击,本人和西风骑士团保证会彻查到底,必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宴会的灯火在风雪中渐渐消散,人群也变得稀稀拉拉。

    忍冬枯瘦的枝条匍匐在雪地里,天空灰蒙蒙的,雪花如同春日的柳絮,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扑面而来。

    林立的尖顶建筑在大雪下安静矗立,整个白苑帝都仿佛都沉浸在了夜晚的祥和中,只有那冲天的蒸汽塔还在定时排气,就好像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为这座城市输送血液一般输送动力。

    做完弥撒的教堂也变得寂静,只有烛火还在摇曳,最后牧师吹灭所有蜡烛,他上锁教堂的大门,狭斐尔看见雪地白光照耀下的十字架熠熠生辉。

    北海洛普兰。

    蔷薇王城。

    克莱斯曼双手负后站在栏杆前,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台,奥古斯登博士和他的助手在不停的调试设备。

    各种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缆线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圆台上,数只机械手正在通过研究人员的操纵不断的进行着拆卸预演。

    圆台的中央,四根钢索捆住一具甲胄的四肢,将它悬在半空。这具黑红甲胄狰狞而修长,古老的灰色繁密符文让它显得肃穆而优雅,耳侧的金属羽翼狭长又纤细。

    这具与黑月铁骑造型截然不同的甲胄此时在锁链的缠绕下任人摆布,没有适格者的驾驶,它就像是一位闭上了幽蓝而显得昏聩的双眼的魔鬼。

    它有着一个温柔的名字,那是上一任适格者为它取的,名叫“伊卡洛斯”。还有一把镰刀,叫做“伊卡洛斯之翼”。

    神话里,“伊卡洛斯之翼”是用蜜蜡粘连鸟羽制作出的一副翅膀。

    “假如飞得太低,你的羽翼会触到海水,羽翼湿透了,你就会掉落在大海里。飞得太高,你的羽毛会因接近太阳而着火。”

    狭斐尔·铎泽至今仍然记得故事里那个可怜的伊卡洛斯,飞过一半的行程,最后还是带着燃烧的翅膀坠入了汪洋大海。

    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会以悲剧收尾。

    拆卸下来的外甲将被送往各个实验室,根据战损情况决定是否重铸。外甲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些都是后期铸成的,真正的核心在于“死亡”铁骑本身,超乎人类想象的精密零件,各种难以形容的联动,如果说机械甲胄是人类至高的创作,那这具甲胄就是天选。

    研究人员在地台上穿梭不定,焊接的霎时间白光和敲击钢块的声音充斥在地台间。

    克莱斯曼看着博士的手下搭乘工作台仔细的替“伊卡洛斯”上漆,进行漆面修复。这是克莱斯曼当初嘱咐下来的规定,他让人把这具魔鬼从灰色涂装成黑红色。

    多年以来,男人还时常在凌晨惊醒,梦里灰色的身影不知疲倦的挥舞着巨镰,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砍倒。

    “白薇雅…我们的儿子可以复活,等着我,我一定也会救活你!”

    在这栋建筑最禁忌的房间内,有赤裸的女子被无数的缆线和管道固定在充斥着绿色液体的玻璃柱中。她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依稀可见里面破碎的心脏。

    …………

    有黑色暗星卫身影走上前来,他恭敬的递上一封黑底红边金漆戳印的信件,赫然是来自大夏的邀请函,只是上面还有一个锋利的“林”字。

    克莱斯曼接过那封信,看着信封上的“林”字样,男人皱眉挥手,暗星卫随即躬身告退。

    “等会!”

    克莱斯曼沉声道,那名暗星卫闻言默默退回到克莱斯曼身边。

    “林孤直的来信,呵呵,不愧是我儿子的好朋友,林孤直”

    “这就是所谓可怜又滑稽的英雄相惜嘛?”

    “恐怕除了我们,世上也就只有他知道狭斐尔还活着吧”

    男人边说边拆开了信封,一旁的暗星卫见状把头埋得极深。

    “他是王座,我是幕主,更何况我还是他父亲,现在他走了,决定权自然在我手上”

    克莱斯曼仿佛是注意到身边属下的不自然,淡淡解释道。

    信封里一张黑色卡片,卡片入手极沉,上面绘有黑红“镰刀”图案,想来这便是狭斐尔的身份说明卡了,另外有一张四角折叠整齐的信纸。

    克莱斯曼打开信纸,一行黑字赫然映入眼帘。

    “老友,见字如晤。上次你寄予我的月季已经生根,长势喜人,此番特意鸣谢。其次我要说的是,大夏长至节将临,我谨代表楼烦骑士团欢迎你的到来。

    林某很是期待这份来自遥远异国的月季盛开之时,会是何等惊艳的景象。”

    克莱斯曼把信纸重新塞入信封,丢给了一旁的暗星卫,男人揉了揉眉角,淡淡道。

    “阿尔法,把信送去,给他”

    “接下来他也许就会去往大夏”

    男人转过身,望着东边的方向,喃喃道。

    “东方……那里的未知因素太多了,伊普西龙很快就要回来,阿尔法,这次你去,就一路跟着他吧……”

    阿尔法领命退下。

    很快,一位身穿军装,腰杆挺直的上校来到男人面前,将一份军部计划书交到克莱斯曼的手中。

    “军部拟定,天启计划执行日提前,务必在开年四月之前攻下白苑”

    头发乱遭遭的奥古斯登听到这些内容咬着牙齿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军部这群大人物高高在上,只在乎结果,他们却不知道甲胄系统的开发需要的周期有多长。

    “哧哧……矻嗤”

    圆台上,机械手飞速移动,火花四射,机油滴落,一块块精妙绝伦的甲胄终于被安全取下,露出被锁死的驾驶舱。

    “继续,把驾驶舱拆下来,检查适格者生命体征”

    自从狭斐尔被秘密流放后,洛普兰军部一直在寻找下一位“伊卡洛斯”的适格者,这具天启骑士的遗物到目前为止已经间接杀死了数十位孩童。

    哪怕是万幸从那灰色魔鬼中逃出生天的人,却无一例外都失去了意识,变成了行尸走肉。

    “或许只有魔鬼才能操纵魔鬼吧”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眼灯光阴影下的克莱斯曼,这个男人和他的儿子,都是魔鬼。

    白苑,帝都。

    在宴会结束后,王城大殿在大雪中落寞的散发着柔和的灯火。

    雪热前去查看国王埃德隆的状况,贵叔备好了马车,春莉莎坐在椅子上,白色的猫咪围着她的小腿转圈。

    狭斐尔站在大殿门口,他打量着大殿的样式,随后走到彩色玻璃窗前,透过玻璃窗能清楚的看见殿内的春莉莎。

    少年一个跳跃,一手攀住窗口的石雕,然后发力翻上了窗台。

    大雪已经下了半日,窗台上也积起了厚厚的雪层,狭斐尔眉头一皱,他感知到了淡淡的魔力,少年幽蓝色的双眼看向屋顶。

    屋顶上的封闭式外露天台上,一袭身影围着宽大围巾从大雪中显露在狭斐尔的视线中。

    “伊普……西龙?”

    伊普西龙把一段绳索扔了下来,狭斐尔抬手将其抓住,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很显然,先前现身的刺客并不是伊普西龙,而且此人同样是一名魔导士。

    “现在魔导士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此时,雪热离去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人影从远处浓烟弥漫处踉跄冲出。

    那人影穿着打扮胜似伊普西龙,只见他狼狈落地后,抬手魔力汇聚出一颗能量球甩了回去。

    狭斐尔和伊普西龙对视一眼,伊普西龙皱眉,随后身形消散。

    狭斐尔看着雪热和香葵从爆炸中跃出,而远处的木偶师捂着被刺伤的肩膀眼神死死盯着雪热。

    雪热眯起狭长的眼眸,温和的笑了起来。他掂了掂手心造型别致、颜色苍绿莹然的戒指,只听雪热的嗓音和飞雪一起飘荡在浓浓的夜色里。

    “世界之树?”

    狭斐尔远远瞧见雪热的嘴型,在心里默念几遍后怔住。

    “世界……之树”

    世界之树并不是一颗树,而是当今世界上神秘而又顶尖的刺客组织,最开始的世界之树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流放者对自我的重新定义,他们把自己化身成北地神话里的诸神,由他们创造出的组织被世人称为世界之树。

    “不过是一群死心眼收钱做事的疯子罢了!”

    克莱斯曼是这样跟狭斐尔说的。

    在担任黑月铁骑之主的数年间,狭斐尔亲手杀死了数十位来自世界之树的佼佼者,可是依旧有无数接下委托的刺客如蛆附骨般涌来。

    世界之树只有等级,没有领导者,能够收割任意一位当世王座的人头,就可以成为“四方之枭”。

    对于这样的一群疯子来说,或许人生只剩下一个追求。

    “刀剑沐血,换取荣耀加身”

    直到狭斐尔被“赐死”,这种如同追杀般的刺杀方才休止。

    距离此处十里开外的制高点处,雪花在枪口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大殿外对峙的众人面孔此刻都在这把黯银长枪的狙击镜里。

    “王座……雪热?”

    持矛者深呼一口气,全身上下,魔力翻涌,如同漩涡一般汇聚入枪身中,枪身愈黑,能量格终于满溢。

    下一刻,魁梧男人拉动枪栓,枪身上的小型蒸汽阀张开,能量格里的能量被缓缓抽取,发热的长枪将四周的雪地融化,露出地面枯死的杂草。

    持矛者最后校准弹轨,将硕大的枪口对向了瞄准镜里雪热略显模糊的面孔,旋即,男人扣动了扳机。

    枪声轰鸣,如同夏日里倾盆大雨中的一声怒雷,响彻四野。

    只见茫茫夜色与雪色间,一抹动人心魄的紫线割裂了视野,沿途的树木或是建筑像是加热的黄油一般融化出胳膊粗细的空洞。

    雪也不再呼啸,此时,仿佛空中只剩下了风的呜咽。

    紫线在雪热的狭长的眼眸中迅速放大,他想摆出防御姿态,却想起此时他穿在身上的是燕尾礼服,而不是他的甲胄“火冷”。

    “这就是我讨厌穿正装的原因吧?”

    这一刹,雪热脑袋里闪过很多想法和画面。

    下一秒,有人侧身撞在雪热身上,力道只能说有些仓促,但刚好控制在二人跌落到旁边。

    雪热一时间被摔的七荤八素,等他反应过来,香葵靠在他一旁的墙壁上忍着剧痛颤抖的捂着右肩。

    一截手臂掉落在雪热脚边,鲜血从香葵的肩膀处如泉喷涌,温热的血滴溅在了雪热脸上。

    远处的持矛者透过瞄准镜发现本该致命的一击落空后,他轻“咦”了一声,立马扣动扳机。

    下一刻,杀机又起,紫线再度穿梭十里雪幕携着一圈圈空气涟漪疾驰而来。

    雪热怒吼,夜色里那一抹瑰丽的紫芒迅速放大,他抱起香葵冲入建筑内。

    剧烈的爆炸瞬间融化了地面数尺。

    雪热抱着香葵拼尽全力逃出即将崩塌的厢房,他撕下自己的礼服包扎住香葵右肩平滑如镜面的巨大伤口,雪热强忍住心头蹿腾的怒火,眼神里杀气肆意。

    香葵虚弱的看了一眼气质悄然变化的雪热,失血让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如雪,她无力的动了动嘴唇,什么却都说不出来,然后难以抵制的晕眩和疲倦袭来,香葵靠着墙壁昏死过去。

    爆炸声吸引来了余下存活的禁卫士兵,雪热看着这些派不上用处的士兵沉声道。

    “你们留下几人将香葵小姐送去救治!其余人保护陛下!”

    雪热目送着士兵们用简易担架抬走香葵,殿外趁乱躲过闻声赶来的禁军的木偶师扶着墙壁拐入宫殿的某条走廊中。

    男人扯下粗布围巾,裹住大腿外侧,那里有道刀伤,伤口极深。谁能想到那个相貌冷酷的女人剑术如此绝伦,他刚刚潜入内殿外围,就被女人察觉,剑光之快,哪怕作为一名刺客也感觉到棘手。

    “剑术再好,持剑之手断了又有什么用呢?呵呵”

    木偶师的嘴角翘起,低语道,大腿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双眼里的快意难掩,今夜任务的危险程度有些超乎预料。

    不过他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相信另一面已经得手。

    此番若是成功回去之后,他们定然要向那名豪爽的雇主再索要一些奖赏。

    浑身魔力已经抽空,葡萄矿石也没有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他的搭档了。最好是把这些杂碎全部杀掉,好解心头之恨。

    雪夜下,寂静的无人长廊里,男人笑容渗人。

    一柄袖剑划上他的喉咙,刺骨的寒芒让男人满是恶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面无表情的紫袍少年从阴影中走出。

    他漠然的看着这个一时间茫然无助的“世界之树”刺客。

    狭斐尔杂乱的黑色马尾在风雪中舞动,细碎的发梢下,一双幽蓝的眸子里映着男人惶恐的面容。

    “红绳黑发……蓝色瞳?”

    “你、你你是那个人?!!……王…”

    男人话音未落,狭斐尔猛的将他的头颅按在墙壁上,这一刻风雪灌进长廊,少年的幽蓝双目变成湛蓝色的竖瞳。

    男人短暂的想法瞬间涌入他的脑中,随后狭斐尔抽过袖剑,随意抖落一条血线。

    男人捂着脖子,他的喉咙如同被割破的水袋,伴随着咕噜噜的流体声,他的身形无力的瘫倒在步伐不变的狭斐尔身后。

    少年目睹了先前发生的一切,本来早已是司空见惯的血腥一幕,却让狭斐尔的心头浮出一个怒不可遏的柔弱声音。

    “香葵……姐姐!”

    狭斐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这种失态,他已经好久没经历过了。

    就好像有另一人,要和他来争夺这副身体的控制权。

    “伊普西龙”

    伊普西龙的身影从紫雾闪烁的空间裂缝中显出。

    “十里外,持枪之人,杀了他”

    狭斐尔冷冷说道。

    这些信息是他从木偶师的脑海中抽出的,具体内容则是木偶师那一刹那的想法。他们是受雇而来,目标人物为白苑国王埃德隆和那位即将与大夏联姻的忍冬公主春莉莎·苏。

    “世界之树”小队一般为两人一组,此次一共有两组潜入白苑,持矛者和木偶师,而另一组连木偶师也不清楚。

    他从木偶师临死前的想法中还看到一个神色有些枯槁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儿,重病缠身,所以……这个男人才需要很多钱吗?

    真是奇怪,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却也是个被生活压迫的普通人。

    狭斐尔不懂,很多时候他也并不想动用这个能力,因为这不仅会损耗心力,还会增加自己的情绪负担。

    但这种特殊的能力仿佛是从他“出生”便自行掌握。

    连奥古斯登博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博士和父亲克莱斯曼每次只会盯着他的胸膛,狭斐尔不知道的是,那里,一颗蓝色的妖异心脏在跳动。

    雪热所在方向再度传来打斗声,狭斐尔走出长廊遥遥看到雪热在跟一个迅捷身影搏斗。

    可是狭斐尔不能去帮他,他必须立即赶去大殿内,还有一名“世界之树”,他们的目标是春莉莎。

    狭斐尔冷着脸在雪地里狂奔,他不用担心十里外的狙击手,算算时间,伊普西龙应该也已经和他交手起来了,毕竟伊普西龙擅长空间穿梭。

    魔导士的天赋不一定相同,当今世界把这些天赋大致归类划分为六大块。

    元素系、感应系、增幅系、空间系、光影系、超能系。

    其中以元素系拥有者数量最多,依次类推跳跃式递减。

    伊普西龙的天赋就是罕见的空间系,空间穿梭再配上诡变莫测的猎杀手段,这让伊普西龙在二十四暗星卫里的排名极其靠前。

    大殿之内。

    春莉莎见到禁卫军抬着的担架里的香葵。白猫从少女怀里掉落,她顾不上贵族礼仪,跑到香葵身边。

    随军用的简易担架上,女人哪怕处在昏迷之中也死死的咬着泛白的下唇,高挑的眉毛也紧紧拧成两团。

    香葵的肩膀裹着大块大块被血液浸透的黑色布料,整条右臂不翼而飞。

    春莉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她颤抖着轻声呼唤香葵的名字。

    “阿香姐……阿……香姐”

    “春莉莎公主,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尽快让夏洛蒂大人得到医治”

    一旁的禁军开口沉声提醒到。

    “王座说,如果救治得当,香葵·夏洛蒂大人的手臂还可接回去”

    春莉莎闻言慌忙站起身,手足无措的说道。

    “那…那你们赶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了”

    贵叔从大殿外走入殿内,老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香葵的伤口。

    此时,费耶带着众多禁军冲入殿内,当他看到断臂的香葵后,有些愕然,随即他冷静下来安排香葵的救治,再向春莉莎公主和其他人打听情况。

    “这个该死的特帕里克贾·斐溟,斐溟家族是要造反吗?”

    大胡子费耶怒道。

    先前宴会散去后,他手下原本已经集结的禁军收到律令,恢复前往帝都城口驻守。这导致禁军大部分分散离开了王城,随后费耶找到那纸律令,居然是特帕里克贾·斐溟派人送来的陛下手谕。

    现在想想,埃德隆陛下如此病重,怎么会有功夫颁布这种律令。

    今晚的形势愈发诡异,王城附近的两大家族,斐溟和梅歇佩尔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了沉默。假律令,真刺客。

    费耶的脸色变得铁青,连雪热也被牵制住,城内的甲胄骑士也都前往了卡维启,仅凭这些穿着盔甲的禁军真的能挡住魔导士吗?

    “你们随我去保护陛下安危,其余人支援雪热·利萨克王座,速度!”

    费耶带着禁军离开大殿,贵叔搀扶着一时间手脚有些冰凉的春莉莎登上马车。

    “贵叔……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春莉莎担忧的问道。

    雪花从马车窗帘荡起的缝隙中飘进车内,木质的窗沿有些浸湿。

    夜里刺骨的寒风凌冽呼啸起来,白猫钻入少女的怀里,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默默把光线投射到雪地上,柏树的枯叶被风扯离了枝头。

    远处教堂的屋顶上的十字架颜色暗沉。

    “小姐,他们会安然回来的,现在我们要保证自己的安危,这样也不至于拖了他们的后腿”

    老人放下车帘,安抚着说道,随后马车渐渐在雪色下驶离王城。

    在春莉莎他们离开不久后,狭斐尔赶回大殿,此时的殿内空无一人,水晶吊灯还在亮着,无数的蜡烛已经烧到末尾,飘摇的烛火下,食物、餐具和乐器还摆在那里,仿佛是在说明宴会还未结束。

    春莉莎他们已经离开了,还是说?

    狭斐尔深呼一口气,袖剑被他的体温裹得有些温热,这是雪热走之前在布雷特顿城堡的房间里还给他的。

    “雪夜,刺客,呵呵。有意思,不过比起猫捉老鼠的把戏,我更喜欢单刀直入”

    狭斐尔在殿外的忍冬花丛里找到还在昏迷的贵叔,老人的脸颊被忍冬的棘刺划出许多口子。

    乌云里的群鸦纷纷尖啸,柏树的枯叶子也在哗哗作响。

    浓稠的夜色里,离王城有些距离的钟楼顶处,有着两道身影,一位老者身着群青长袍。一位则容貌俊逸,衣着得体。

    此地属于斐溟家族的地界。

    老人看着远处王城内的飘摇灯火,他猛的咳嗽了几声,一旁温和儒雅的特帕里克贾赶忙上前扶住老人。

    “老师,风雪大,注意身体”

    特帕里克贾满脸担忧,一手搀扶着老人的背,一手递上帕巾。

    老人和蔼的笑着摆了摆手,老年斑在他布满沟沟壑壑的皮肤里夹杂着,他灰白的头发被风吹的缭乱。

    “斐溟啊,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老师,这些不过是弟子为老师分担忧虑罢了”

    特帕里克贾眯起双眼笑着答道。

    “呵呵呵……”

    老人的笑声散入风里,有些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