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惊变
一路两人倒也不急不慢，边走边聊，路上偶尔有遇见同村的老人，也很是高兴地打招呼，寒暄几句便继续上路。
对于如今还生活在村子里的众人来说，也早已不再依赖山上的资源过活了。
大部分不是身怀不少的积蓄回来养老避世，就是在山下周边或是自己家门口养养鱼，种种菜，过着躬耕于南阳的隐世生活。
虽然有时累点，但能吃到自给自足的纯正农家作物，让他们也相当满足和欣慰。
知足常乐，程家村的人们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但在程家村，村里人对眼前这座大山那深深的敬意却始终如一。
即便是现在，山脚旁边的那家山神庙亦香火不断，常有老人来为家里的年轻一辈祈福平安。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山脚。
熟悉的热浪涌来，两人脱去衣裳，快步走向另一边的小河。
河水潺潺而下，相比起当年，看上去规模似乎小了不少，不禁让人怀疑再过几十年它可能就要干涸了。
汪明将头埋进河里，感受着清凉的河水，心情一下子有些复杂。
对于汪明来说，当年那件事不久，他就被带离了程家村，来到了城里继续生活，从那以后，今天还是他第一次登山。
当然，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呢？”
想到曾经，汪明心中一动，抬起头，将自己的手臂放进了河水中。
等待了片刻之后，几条异常美丽的小鱼扑愣愣地便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游了过来，围绕着他伸进水里的手臂开始欣喜地摆尾跃动着。
“不会还是你们几个吧。”
看着这久违一幕，汪明一下子笑了起来，银白的头发迎风舞动着，胡须亦跟着一颤一颤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干嘛呢？”
这个时候，程猛笑着走了过来，站在他屁股后面有些费劲地抬起老腿，吓唬道：“还不走，等着我踹你啊。”
汪明嘿了一声，吹胡子瞪眼：“老东西，你踹着试试，看看咱俩谁的身子骨硬朗！”
“你看你头发，全白了，谁身体好不是一目了然么。”
“好意思说我，你看你虚的，一头的汗，这才哪到哪，照你这样等下到山顶不得蒸成人干啊。”
“还不服气，来，老梆子，起身比划比划！”
“......”
吵着吵着，两人忽然又停了下来，程猛笑着伸出手将老友拉起来，两人相视一眼，接着都笑了起来，想起当年的嬉闹和无忧无虑，心中不禁涌上了深深的怀念。
不管怎样，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他们曾经拥有过。
灌满水壶之后，两人继续上路。
气温愈发的炎热，对两位老人来说，在这样的气温还要爬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很快，程猛和汪明就有些撑不住了，呼吸急促起来，浑身上下开始酸痛，算了算距离，这才不到进程的三分之一。
但其实这已经相当不错了，能在这个年纪还能爬山，体质已经甩开同龄人，哦不，甚至是要超越很多大城市里的小年轻一大截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顶着恐怖的日光，基本上走个几十米就要歇上个十几二十分钟，然后喝上一口水治暑解疲。
好在两人的水壶是新科技的产物，在拥有十分大的储水空间的同时，不仅能保温，还能漂浮在空中被两人像牵气球一样不费力地牵着走。
两个老人几乎是拼了老命地在跋涉，足足到了中午，才终于来到了山腰处。
“又来到了这里......”
程猛看着眼前的黑色山壁，眯起了双眼，这么多年了，时光依旧不能在上面留下分毫，依旧是那么漆黑而神秘，至今看去，仍给人一种直面深渊的未知恐惧。
程猛伸出手，心绪变得平静，手指轻轻在斑驳的石壁上划过。
而就在这时，程猛整个人一呆，手指上传来的触感让他一惊。
指端传来异样的感觉，顺滑的感觉一闪而过，如同波动了迷蒙的雾气，亦像是划过了轻柔的水流，荡起了细微的波纹...
他竟然穿透了石壁！
“这是...”惊人的变故让程猛睁大了眼睛，眼中陡然间映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景象......
苍茫的大山深处，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正端坐着，漆黑而恐怖，看不清具体的面貌，只觉着有一股霸烈到极点的气息冲击向自己的心神，高贵而惊人。
那是一种令人震撼的王者之气，气吞山河，霸气无边！
而在那庞然大物的身边，有两道黑影各立一边，姿势怪异，亦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看轮廓似乎是一只禽类和一只多足生物，亦相当巨大。
但很快，如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便消失了，程猛的指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粗糙感。
再看去，石壁依旧古朴而斑驳，只有浓重的岁月之意在其表面默默流转着。
“这到底是什么......”
程猛愣在原地，心神大触，久久不能平静，心念起伏间，他想到了村里一个关于富山久为流传的故事。
很久以前，不知道是何年代，当第一批开拓者发现了富山，并被神山认可定居在此处的时候，就有一个老爷子曾说自己上山的时候有看到过一个无比巨大的恐怖兽影一闪而过，将他吓了个半死，回去的时候更是发烧了好几天。
后来他就一直畏惧大山，再也没有上过山，一直言称自己见到了大山的守护神，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是大山给他们的一个警告。
同时他也劝村里的人不要在进山开采物资了，不然会便会被守护神惩罚甚至吃掉。
但村里人怎么可能听他的，那时正是生活最为艰苦的时刻，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么个宝藏大山，正是改善生活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放过？
因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在山上划分区域，寻找和尝试着如何能靠这座山让自己致富的方法。
直到几个月之后，又有一个年轻人独自上山采茶被同样的巨影吓晕了过去，人们才知道这大山确实是有古怪，逐渐开始有所收敛，不再抱着竭泽而渔的想法。
后来的一年之内，也时不时的有人说自己看到了一些怪兽般的黑影，口中所形容的无一不是奇形怪状，巨大无比，根本就不是地球上的物种。
那段时间，人们就连靠近大山都小心翼翼，也少有人上山，称得上是村里最平静的一段时期。
所幸的是，这种事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再出现过，人们便也就淡忘了下来，但这个大山守护神的故事却被作为村里的奇闻异志保留下来，经常被村里的长辈作为吓唬调皮孩子的资本。
“难道村里传说的那些守护神就是我刚才所见的那几个巨影？”
程猛心中略有猜测，到了现在，经过对富山漫长的研究，他对这些从长辈口中流传下来的一些关于富山的怪事，早已经不再抱着听着一乐的想法了。
很多看似虚假的东西，其中反而夹带着意想不到的真实信息。
“咝咝......”
就在程猛呆立在山壁前思绪飘乎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正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
一只盘踞在大树枝桠上的银色巨蟒垂下了尾巴，身影虚虚实实的，正睁着金黄色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
它灵性十足，清楚的记得这个人类足足来过这里不下百次，而且每次来不是发呆一整天就是在大吼大叫，要么就是在山壁上到处摸索，行为举止都透着深深的悲伤和悔恨。
而今天，他又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气息有些奇怪的“人类”，所欲何为？
这让它有些疑惑，也有些感兴趣，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这条蛇对程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对他非常的熟悉。
有的时候，它甚至会来到程猛的面前，几乎是零距离地凝望着他，俯视着他。
这么多年了，它很孤独，其实很想和程猛说些什么，也很想看看程猛如果见到它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惊恐？疑惑？还是兴奋？
但很可惜，它是一条虚蛇，这个世界的一切凡物都不可能见到它的真身，更为重要的是，使命不可抗拒。
“啊！”
而就在这时，程猛身后不远的汪明却猛然大叫了一声，表情极为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捂住胸口倒在了地上。
“汪明，你怎么了？！”
程猛回过神来，不由得骇然，连忙奔过去将浑身剧烈颤抖的汪明扶起来一看，只见他满脸的红光，身上烫的像是一块烧着的铁。
与此同时，一股股强烈到极点的精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七窍和天灵盖喷薄而出，化作浓郁的血气，冲击到程猛的脸上，激起一阵灼烧感。
“怎么会这样？”程猛抱着滚烫的汪明，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我一来到这里看到那个黑色的山壁，体内的精气神就紊乱了，恍惚中似乎有一些当年的片段随着一同不...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肉体快...快要承受不住了......”
连汪明自己都没有想到，多年未曾来过这座让他有些胆怯的山，今日刚一踏足此地就会产生这般强烈的反应。
现在的他就连呼吸都十分地艰难，体内如同有一团无法扑灭的火在疯狂燃烧，拼命要冲出自己这具腐朽不堪的肉体囚笼。
“哧...”
烫伤的感觉传来，程猛闷哼了一声，抱着汪明的双手已然皮开肉绽。
“怎么会...”他面带惊骇地看了一眼汪明那正在缓缓撕裂的躯体，很难想象他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程猛明白他的精气神已经在彻底拒绝他的肉体，这样下去，先是他的体内细胞破碎，脏器坏死，接着整具躯体都会逐渐崩坏，直至痛苦无比的死去。
“杀......杀了我！”
三个字缓缓从汪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气力，让程猛整个人一下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看向手中的汪明，看着他的眼眶逐渐崩裂，手脚开始枯萎，整个人包裹着冲天血气的汪明，程猛有些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等着，我...我拨打卫星电话，让人来救你！”
空出一只手，程猛颤抖着伸进左边的腰包，拿出了一部黑色方块手机。
“没...没用的！”
汪明表情扭曲着一巴掌将程猛手中的手机拍掉，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程猛推离了自己，低吼道：“离...离我远点，杀了我！”
“不......”
程猛老泪纵横，挣扎着爬起来，又重新迎了上去，眼中的畏惧浓郁到了极致，一如那日般熟悉。
这个瞬间，他的脑海中“轰隆”一声响过一道炸雷，迷茫中，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重新浮现了出来。
银灰色旋风......
恐怖怪异的黑袍人......
还有那哭泣着被拉入风中消失的纤柔身影......
“这......是什么，是我那天消失的记忆么？”程猛呆坐着，麻木而疑惑。
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才重现？
就在这个时候，汪明突然探出了血迹斑驳的枯手，死死抓住了程猛的衣角，用着一种嘶哑到极点的声音对着他说道：
“程猛，我看到了，程薇...程薇她还没死，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替我找到她，带...带她......回......”
用着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述说着，逐渐孱弱，最后轻微到几乎不可闻，汪明那枯瘦的手渐渐从程猛的衣角滑落了。
他彻底沉静了下去，彻底摆脱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然而，他的身躯却更加炙热了，“哧哧...”的烧焦声伴随着简直要化为实质的血气缭绕在汪明的尸体四周，宛若是灵魂在破碎燃烧的地狱回响。
“不......”程猛抱着汪明的尸体大哭，却浑然不觉得炽热，只是冰冷。
那足以让灵魂悸动的冰冷，第一次从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挚友身上传来，让他不寒而栗。
程猛的瞳孔失去了焦距，混沌中，他突然感觉源源不绝的恐惧在沿着汪明身上的血气爬满了他的全身，正在啃噬他的一切，就连自己那浑浊不堪的灵魂之光亦在被吞噬，在泯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哈哈哈，带她回来，怎么带，如何带？”
“我不过是个要死的老头罢了，连十几岁的学生都斗不过，带她回来？哈哈哈哈，话说得如此轻巧，你给我起来去找到她啊，你这个傻子！”
程猛摇了摇自己怀里的汪明，一滴滴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身上，化作缕缕的蒸汽：“听到没有，别睡了，醒过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从尸体上不断传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哧哧......”声和源源不绝升腾的热气。
“神山啊......呵......”片刻之后，程猛站起身，将汪明放下之后，走到了黑色山壁之前，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发生的场景化作一个个碎片浮动在他的脑海中，程猛想要将之拼凑成段，但无论他怎样努力，所能得到的只有一个讯息——程薇被抓走了。
而关于那群黑袍人的种种，只要一念及，思绪就会中断。
大约一刻钟后，程猛睁开了眼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面上，目中尽是疲惫。
他获取不到任何可能找到程薇的有用讯息。
看了一眼身后的汪明，那恐怖的精气神仍旧在燃烧着他已然破败不堪的躯体，程猛悲痛的同时，心中骇然，难以想象汪明体内的精气神到底有多么强大。
“小明、程薇、‘山神’、神山......”想到这些不同寻常的人和物，程猛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如此普通的自己却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生活？
无言地惨笑一声，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哀叹，程猛艰难地站起身，向着汪明的尸体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和他并排躺了下来。
“我是个无用的人，就这么葬在这里吧，或许灵魂会常驻在这里，成为永恒的一部分，那样的话，或许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你吧......”
程猛摘下了自己的草帽，将草帽盖在自己的脸上。
强烈的日光透过老旧而班驳的帽顶被分解成许多道细碎的光，映入自己干瘪瘪的眼眶中，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漂泊的思绪随风而起，迈过幼时的吵闹，走过青春的羞赧，又一次品尝了一遍中年的艰辛，最后又驻足在了自家老母亲的面前。
望着那苍老却慈祥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声对不起。
“妈，儿子不孝......”
两行滚烫的热泪随之从程猛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滑落。
“呜——”
这时，耳旁的微风渐渐变大，并在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道道迷眼狂风，天空霎时便暗淡了下来，气温随之骤降。
天空中更是铅云滚滚，遮蔽了一切的光亮。
那火红烈日像是被人射落到幽谷，黑暗正在飞速侵蚀着这座大山的每一个角落，阴影撒遍了大地。
此时的大山，如同身披一件黑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舞动，有一种隐没入尘世，消弭于无形的虚无飘渺之感。
冥冥之中，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与此同时，凛冽的狂风席卷着，毫不留情地叼走了盖在程猛脸上草帽，卷涤着其飞向高空，带去那不知名的地界。
“不，不要......”
脸上的草帽突然被吹飞，程猛眼中的绝望之色简直快要溢出，他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着向着草帽追去。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却还要夺走他仅剩的慰藉。
难道真的要抹消掉程薇在他心里的所有一切才肯甘心么？
而就在他疯狂追着自己的草帽的时候，距离他身后不远处树上的那条银蛇亦立起了身子，咝溜爬上了树顶，从蓬冠探出了硕大的脑袋，不断地吐着黑色的信子，死盯住了眼前的黑色山壁。
它的灵觉正在兴奋地颤抖，不断地在告诉它这里将会有天崩地裂的大变故！
用不着它通知，远在山顶的那几道黑袍人的灵身也感知到了异变前兆，在动用空间传送之法失败之后，便飞速向山腰处赶去。
而山脚下，一个漆黑的身影正散发着微光，用一种骇人的速度向着山腰处逼近。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响彻天宇的轰鸣声从程猛的身后炸开了。
一道道如银龙般的雷霆从天而降，黑色的山壁从山体表面整片飞出，表面上显露出驳杂的神异符文，如星空般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倾覆在地面化作了一道漆黑无比的巨大渊洞。
恐怖的吸力从洞的内部涌动着，冲出席卷向四方，瞬间便将汪明的尸体吸了进去。
随之而进入的还有汪明那因为燃烧而飘散向四方的血气以及周遭的万物，甚至是时间、空间，一切无形的有形的物质，都在被毫无抵抗地吸入。
另一头，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神河顷刻干涸，鸟兽鱼虫皆停止了一切作息活动。
这天地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声音，大山进入了长达足足五秒的死寂中。
待程猛慢慢地转过脑袋看向身后的时候，便只看见了一道擎天般的光柱，从那巨大而漆黑的渊洞中喷涌而出，激射向宇宙高天的同时，膨胀着眨眼吞没了他……
对于如今还生活在村子里的众人来说，也早已不再依赖山上的资源过活了。
大部分不是身怀不少的积蓄回来养老避世，就是在山下周边或是自己家门口养养鱼，种种菜，过着躬耕于南阳的隐世生活。
虽然有时累点，但能吃到自给自足的纯正农家作物，让他们也相当满足和欣慰。
知足常乐，程家村的人们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但在程家村，村里人对眼前这座大山那深深的敬意却始终如一。
即便是现在，山脚旁边的那家山神庙亦香火不断，常有老人来为家里的年轻一辈祈福平安。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山脚。
熟悉的热浪涌来，两人脱去衣裳，快步走向另一边的小河。
河水潺潺而下，相比起当年，看上去规模似乎小了不少，不禁让人怀疑再过几十年它可能就要干涸了。
汪明将头埋进河里，感受着清凉的河水，心情一下子有些复杂。
对于汪明来说，当年那件事不久，他就被带离了程家村，来到了城里继续生活，从那以后，今天还是他第一次登山。
当然，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呢？”
想到曾经，汪明心中一动，抬起头，将自己的手臂放进了河水中。
等待了片刻之后，几条异常美丽的小鱼扑愣愣地便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游了过来，围绕着他伸进水里的手臂开始欣喜地摆尾跃动着。
“不会还是你们几个吧。”
看着这久违一幕，汪明一下子笑了起来，银白的头发迎风舞动着，胡须亦跟着一颤一颤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干嘛呢？”
这个时候，程猛笑着走了过来，站在他屁股后面有些费劲地抬起老腿，吓唬道：“还不走，等着我踹你啊。”
汪明嘿了一声，吹胡子瞪眼：“老东西，你踹着试试，看看咱俩谁的身子骨硬朗！”
“你看你头发，全白了，谁身体好不是一目了然么。”
“好意思说我，你看你虚的，一头的汗，这才哪到哪，照你这样等下到山顶不得蒸成人干啊。”
“还不服气，来，老梆子，起身比划比划！”
“......”
吵着吵着，两人忽然又停了下来，程猛笑着伸出手将老友拉起来，两人相视一眼，接着都笑了起来，想起当年的嬉闹和无忧无虑，心中不禁涌上了深深的怀念。
不管怎样，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他们曾经拥有过。
灌满水壶之后，两人继续上路。
气温愈发的炎热，对两位老人来说，在这样的气温还要爬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很快，程猛和汪明就有些撑不住了，呼吸急促起来，浑身上下开始酸痛，算了算距离，这才不到进程的三分之一。
但其实这已经相当不错了，能在这个年纪还能爬山，体质已经甩开同龄人，哦不，甚至是要超越很多大城市里的小年轻一大截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顶着恐怖的日光，基本上走个几十米就要歇上个十几二十分钟，然后喝上一口水治暑解疲。
好在两人的水壶是新科技的产物，在拥有十分大的储水空间的同时，不仅能保温，还能漂浮在空中被两人像牵气球一样不费力地牵着走。
两个老人几乎是拼了老命地在跋涉，足足到了中午，才终于来到了山腰处。
“又来到了这里......”
程猛看着眼前的黑色山壁，眯起了双眼，这么多年了，时光依旧不能在上面留下分毫，依旧是那么漆黑而神秘，至今看去，仍给人一种直面深渊的未知恐惧。
程猛伸出手，心绪变得平静，手指轻轻在斑驳的石壁上划过。
而就在这时，程猛整个人一呆，手指上传来的触感让他一惊。
指端传来异样的感觉，顺滑的感觉一闪而过，如同波动了迷蒙的雾气，亦像是划过了轻柔的水流，荡起了细微的波纹...
他竟然穿透了石壁！
“这是...”惊人的变故让程猛睁大了眼睛，眼中陡然间映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景象......
苍茫的大山深处，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正端坐着，漆黑而恐怖，看不清具体的面貌，只觉着有一股霸烈到极点的气息冲击向自己的心神，高贵而惊人。
那是一种令人震撼的王者之气，气吞山河，霸气无边！
而在那庞然大物的身边，有两道黑影各立一边，姿势怪异，亦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看轮廓似乎是一只禽类和一只多足生物，亦相当巨大。
但很快，如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便消失了，程猛的指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粗糙感。
再看去，石壁依旧古朴而斑驳，只有浓重的岁月之意在其表面默默流转着。
“这到底是什么......”
程猛愣在原地，心神大触，久久不能平静，心念起伏间，他想到了村里一个关于富山久为流传的故事。
很久以前，不知道是何年代，当第一批开拓者发现了富山，并被神山认可定居在此处的时候，就有一个老爷子曾说自己上山的时候有看到过一个无比巨大的恐怖兽影一闪而过，将他吓了个半死，回去的时候更是发烧了好几天。
后来他就一直畏惧大山，再也没有上过山，一直言称自己见到了大山的守护神，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是大山给他们的一个警告。
同时他也劝村里的人不要在进山开采物资了，不然会便会被守护神惩罚甚至吃掉。
但村里人怎么可能听他的，那时正是生活最为艰苦的时刻，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么个宝藏大山，正是改善生活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放过？
因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在山上划分区域，寻找和尝试着如何能靠这座山让自己致富的方法。
直到几个月之后，又有一个年轻人独自上山采茶被同样的巨影吓晕了过去，人们才知道这大山确实是有古怪，逐渐开始有所收敛，不再抱着竭泽而渔的想法。
后来的一年之内，也时不时的有人说自己看到了一些怪兽般的黑影，口中所形容的无一不是奇形怪状，巨大无比，根本就不是地球上的物种。
那段时间，人们就连靠近大山都小心翼翼，也少有人上山，称得上是村里最平静的一段时期。
所幸的是，这种事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再出现过，人们便也就淡忘了下来，但这个大山守护神的故事却被作为村里的奇闻异志保留下来，经常被村里的长辈作为吓唬调皮孩子的资本。
“难道村里传说的那些守护神就是我刚才所见的那几个巨影？”
程猛心中略有猜测，到了现在，经过对富山漫长的研究，他对这些从长辈口中流传下来的一些关于富山的怪事，早已经不再抱着听着一乐的想法了。
很多看似虚假的东西，其中反而夹带着意想不到的真实信息。
“咝咝......”
就在程猛呆立在山壁前思绪飘乎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正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
一只盘踞在大树枝桠上的银色巨蟒垂下了尾巴，身影虚虚实实的，正睁着金黄色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
它灵性十足，清楚的记得这个人类足足来过这里不下百次，而且每次来不是发呆一整天就是在大吼大叫，要么就是在山壁上到处摸索，行为举止都透着深深的悲伤和悔恨。
而今天，他又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气息有些奇怪的“人类”，所欲何为？
这让它有些疑惑，也有些感兴趣，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这条蛇对程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对他非常的熟悉。
有的时候，它甚至会来到程猛的面前，几乎是零距离地凝望着他，俯视着他。
这么多年了，它很孤独，其实很想和程猛说些什么，也很想看看程猛如果见到它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惊恐？疑惑？还是兴奋？
但很可惜，它是一条虚蛇，这个世界的一切凡物都不可能见到它的真身，更为重要的是，使命不可抗拒。
“啊！”
而就在这时，程猛身后不远的汪明却猛然大叫了一声，表情极为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捂住胸口倒在了地上。
“汪明，你怎么了？！”
程猛回过神来，不由得骇然，连忙奔过去将浑身剧烈颤抖的汪明扶起来一看，只见他满脸的红光，身上烫的像是一块烧着的铁。
与此同时，一股股强烈到极点的精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七窍和天灵盖喷薄而出，化作浓郁的血气，冲击到程猛的脸上，激起一阵灼烧感。
“怎么会这样？”程猛抱着滚烫的汪明，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我一来到这里看到那个黑色的山壁，体内的精气神就紊乱了，恍惚中似乎有一些当年的片段随着一同不...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肉体快...快要承受不住了......”
连汪明自己都没有想到，多年未曾来过这座让他有些胆怯的山，今日刚一踏足此地就会产生这般强烈的反应。
现在的他就连呼吸都十分地艰难，体内如同有一团无法扑灭的火在疯狂燃烧，拼命要冲出自己这具腐朽不堪的肉体囚笼。
“哧...”
烫伤的感觉传来，程猛闷哼了一声，抱着汪明的双手已然皮开肉绽。
“怎么会...”他面带惊骇地看了一眼汪明那正在缓缓撕裂的躯体，很难想象他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程猛明白他的精气神已经在彻底拒绝他的肉体，这样下去，先是他的体内细胞破碎，脏器坏死，接着整具躯体都会逐渐崩坏，直至痛苦无比的死去。
“杀......杀了我！”
三个字缓缓从汪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气力，让程猛整个人一下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看向手中的汪明，看着他的眼眶逐渐崩裂，手脚开始枯萎，整个人包裹着冲天血气的汪明，程猛有些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等着，我...我拨打卫星电话，让人来救你！”
空出一只手，程猛颤抖着伸进左边的腰包，拿出了一部黑色方块手机。
“没...没用的！”
汪明表情扭曲着一巴掌将程猛手中的手机拍掉，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程猛推离了自己，低吼道：“离...离我远点，杀了我！”
“不......”
程猛老泪纵横，挣扎着爬起来，又重新迎了上去，眼中的畏惧浓郁到了极致，一如那日般熟悉。
这个瞬间，他的脑海中“轰隆”一声响过一道炸雷，迷茫中，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重新浮现了出来。
银灰色旋风......
恐怖怪异的黑袍人......
还有那哭泣着被拉入风中消失的纤柔身影......
“这......是什么，是我那天消失的记忆么？”程猛呆坐着，麻木而疑惑。
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才重现？
就在这个时候，汪明突然探出了血迹斑驳的枯手，死死抓住了程猛的衣角，用着一种嘶哑到极点的声音对着他说道：
“程猛，我看到了，程薇...程薇她还没死，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替我找到她，带...带她......回......”
用着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述说着，逐渐孱弱，最后轻微到几乎不可闻，汪明那枯瘦的手渐渐从程猛的衣角滑落了。
他彻底沉静了下去，彻底摆脱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然而，他的身躯却更加炙热了，“哧哧...”的烧焦声伴随着简直要化为实质的血气缭绕在汪明的尸体四周，宛若是灵魂在破碎燃烧的地狱回响。
“不......”程猛抱着汪明的尸体大哭，却浑然不觉得炽热，只是冰冷。
那足以让灵魂悸动的冰冷，第一次从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挚友身上传来，让他不寒而栗。
程猛的瞳孔失去了焦距，混沌中，他突然感觉源源不绝的恐惧在沿着汪明身上的血气爬满了他的全身，正在啃噬他的一切，就连自己那浑浊不堪的灵魂之光亦在被吞噬，在泯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哈哈哈，带她回来，怎么带，如何带？”
“我不过是个要死的老头罢了，连十几岁的学生都斗不过，带她回来？哈哈哈哈，话说得如此轻巧，你给我起来去找到她啊，你这个傻子！”
程猛摇了摇自己怀里的汪明，一滴滴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身上，化作缕缕的蒸汽：“听到没有，别睡了，醒过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从尸体上不断传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哧哧......”声和源源不绝升腾的热气。
“神山啊......呵......”片刻之后，程猛站起身，将汪明放下之后，走到了黑色山壁之前，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发生的场景化作一个个碎片浮动在他的脑海中，程猛想要将之拼凑成段，但无论他怎样努力，所能得到的只有一个讯息——程薇被抓走了。
而关于那群黑袍人的种种，只要一念及，思绪就会中断。
大约一刻钟后，程猛睁开了眼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面上，目中尽是疲惫。
他获取不到任何可能找到程薇的有用讯息。
看了一眼身后的汪明，那恐怖的精气神仍旧在燃烧着他已然破败不堪的躯体，程猛悲痛的同时，心中骇然，难以想象汪明体内的精气神到底有多么强大。
“小明、程薇、‘山神’、神山......”想到这些不同寻常的人和物，程猛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如此普通的自己却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生活？
无言地惨笑一声，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哀叹，程猛艰难地站起身，向着汪明的尸体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和他并排躺了下来。
“我是个无用的人，就这么葬在这里吧，或许灵魂会常驻在这里，成为永恒的一部分，那样的话，或许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你吧......”
程猛摘下了自己的草帽，将草帽盖在自己的脸上。
强烈的日光透过老旧而班驳的帽顶被分解成许多道细碎的光，映入自己干瘪瘪的眼眶中，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漂泊的思绪随风而起，迈过幼时的吵闹，走过青春的羞赧，又一次品尝了一遍中年的艰辛，最后又驻足在了自家老母亲的面前。
望着那苍老却慈祥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声对不起。
“妈，儿子不孝......”
两行滚烫的热泪随之从程猛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滑落。
“呜——”
这时，耳旁的微风渐渐变大，并在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道道迷眼狂风，天空霎时便暗淡了下来，气温随之骤降。
天空中更是铅云滚滚，遮蔽了一切的光亮。
那火红烈日像是被人射落到幽谷，黑暗正在飞速侵蚀着这座大山的每一个角落，阴影撒遍了大地。
此时的大山，如同身披一件黑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舞动，有一种隐没入尘世，消弭于无形的虚无飘渺之感。
冥冥之中，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与此同时，凛冽的狂风席卷着，毫不留情地叼走了盖在程猛脸上草帽，卷涤着其飞向高空，带去那不知名的地界。
“不，不要......”
脸上的草帽突然被吹飞，程猛眼中的绝望之色简直快要溢出，他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着向着草帽追去。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却还要夺走他仅剩的慰藉。
难道真的要抹消掉程薇在他心里的所有一切才肯甘心么？
而就在他疯狂追着自己的草帽的时候，距离他身后不远处树上的那条银蛇亦立起了身子，咝溜爬上了树顶，从蓬冠探出了硕大的脑袋，不断地吐着黑色的信子，死盯住了眼前的黑色山壁。
它的灵觉正在兴奋地颤抖，不断地在告诉它这里将会有天崩地裂的大变故！
用不着它通知，远在山顶的那几道黑袍人的灵身也感知到了异变前兆，在动用空间传送之法失败之后，便飞速向山腰处赶去。
而山脚下，一个漆黑的身影正散发着微光，用一种骇人的速度向着山腰处逼近。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响彻天宇的轰鸣声从程猛的身后炸开了。
一道道如银龙般的雷霆从天而降，黑色的山壁从山体表面整片飞出，表面上显露出驳杂的神异符文，如星空般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倾覆在地面化作了一道漆黑无比的巨大渊洞。
恐怖的吸力从洞的内部涌动着，冲出席卷向四方，瞬间便将汪明的尸体吸了进去。
随之而进入的还有汪明那因为燃烧而飘散向四方的血气以及周遭的万物，甚至是时间、空间，一切无形的有形的物质，都在被毫无抵抗地吸入。
另一头，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神河顷刻干涸，鸟兽鱼虫皆停止了一切作息活动。
这天地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声音，大山进入了长达足足五秒的死寂中。
待程猛慢慢地转过脑袋看向身后的时候，便只看见了一道擎天般的光柱，从那巨大而漆黑的渊洞中喷涌而出，激射向宇宙高天的同时，膨胀着眨眼吞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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