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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常人家

    “你老给他们钱,他们都讹上你了。”沈静江眉头深锁,忧心忡忡的看着窗外,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正在不远处扒着墙偷看他们。

    燕歌把桌上的茶递到他手上,继续手里的针线活:“你先喝口茶,我这边快完事了。”

    沈静江接着刚才的话茬:“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住在这,实在是不太妥当。”

    程燕歌抖了抖大褂,撑开织补的地方迎着光仔细看看:“好了,你看看。”沈静江凑过来看,破损的地方绣上了一朵淡蓝色祥云,在月白大褂上若隐若现,燕歌的耳廓粉扑扑的,离自己的鼻翼不远,他不敢大喘气,怕热的呼吸唐突了她,却也不舍得走开。

    “燕歌,你这织补手艺赶得上绣云坊了。”沈静江痴痴的凝望着这朵祥云,她该是属意自己的,否则这一针一线不会透着情意。

    “家父生前常穿这件大褂,多亏姑娘巧手,才能织补如新,能给我娘留下一个念想,对了,这衣服还特意用香熏过了吗?香味很特别。”燕歌莞尔:“是我自己按古方调制的鹅梨香,外面买的不太喜欢。”

    “怪不得。”静江捧着衣物又嗅了嗅,真是香如其人。“程姑娘,明儿中秋,我娘想请您来家里坐坐,老太太看了您的手艺,念叨了好久说想见见你。”

    “我,”燕歌犹豫了片刻,点头低声说:“好,家里有点活,晚点过去行吗?”

    “行!行!行啊!”静江喜出望外,声调都提高了不少,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一下拉近了一大步,口气也变得更加自信了:“下次隔壁那家再拖儿带女的来你这讨钱,你就让他们来找我。”临走的时候,看了看四周,喃喃自语:“这周围人也是太杂了,不能住太久了。”

    今年的中秋暑气未消,百味斋里人头攒动,燕歌在里面挤了好一阵子,才拎着一些糕点出来。拿着帕子印了印额角的汗,就听到迎面一个欢快的声音:“燕歌!”来人正是沈静江,“刚从学堂回来,准备去你家接你,这就碰上了,真巧!”

    “家里月饼早备上了,用不着破费呀。”

    “也不知道买点什么,空手太失礼了。”

    “人去了就好,老太太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静江拿出一口袋糖炒栗子,剥了一颗,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递到燕歌嘴边:“刚炒好的。”燕歌有些害羞的接过栗子,一整个塞进嘴里,扭过脸去。

    “我们这镇上比不得宁海,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静江自顾说着,却不错眼珠的盯着燕歌,她小嘴鼓鼓的,吃东西的模样像个小白兔,怯生生的惹人怜爱。

    燕歌背过脸黯然道:“宁海现在于我只是个伤心地。”

    静江一愣,自觉失言。一周前,他在《宁海日报》上登了个招聘女教员的启事,没想到隔天,就有人来应聘了,而且还是宁海师范女中的高材生,闺名程燕歌,就是眼前这位美人,墨发如漆,红唇一点,眉眼里结着轻愁薄怨。

    “爹爹过世之后,在家里待不住了,处处都触景伤情,那天看到你登的招聘启事,兴义学堂招全科老师,我就来了。”燕歌长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里山水草木如此秀美,真是神仙福地。”

    “令尊走了有一年了,他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能放下心结。”静江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对了,燕歌,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家那个西厢房原本是我大姐住的,自从她出阁之后就一直空着,你要是不嫌弃,就搬过来如何,我知道这提得挺唐突的,你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

    “您是侠义君子,这一周来对我诸多照应,我虽不善言辞,但全都铭记在心,其实……”燕歌顿了顿,峨眉微蹙,“隔壁那家儿子连着好几晚敲我的门,我怕得整宿没睡……”燕歌揪着手帕,眼里满是惊惶。

    “真没王法了!”静江气得双拳攒紧,“日夜都不太平,这么着,我现在就陪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咱们就搬过去。”

    “不妥,我一个女子怎么好贸贸然搬去你家,老太太会怎么想我,邻里朋友怎么看待,”燕歌唇角微勾:“我无所谓,在这里孑然一身,可是,”她顿了顿,认真的望进静江的眼底:“白拖累你被人议论,是我万万不愿意的。”

    到了这个窘迫的境地,她还只是为他着想,静江的心像是被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击穿了。

    “这个你放心,我母亲是最最和善的人,只要是我愿意的事,我母亲从来都是赞成的,其他人,就更不必理睬,何况之前为了怕你被镇上的破落户骚扰,我都是说你是我远房表妹。亲戚来投奔,把你扔在学堂宿舍像什么话呢,你只管放心跟我走吧。”

    话说到这里,足见静江一片赤诚,燕歌薄唇轻抿,默默点了点头。

    燕歌的行李不多,收拾出两个扁扁的箱子,拎起就走。“就这么点行李?”“就这么点。”也是,孑然一身,一路颠簸,保住命就不错了,哪管得了东西。

    二人一走出门,静江就注意到路边站着一个瘦高个,眼生得很,他像是在等人,静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心到此人,大约是,一般人见到燕歌这样的美貌,多少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可这人竟眼底毫无波澜。

    “润生兄弟!”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本地口音的男子小跑上前拍了下瘦高个,二人揽着肩膀就走了。原来叫润生啊,人虽不识,这个名字倒是耳熟,哪个镇上没有一个叫润生的呢?静江笑自己最近因为紧张燕歌,看谁都像居心叵测的歹人了。

    静江推着临时租来的小独轮车,望着车上空空荡荡只放着两个小箱子,觉得有点可笑,就提议:“燕歌,你坐上去吧,我推着你。”

    燕歌一听就噗嗤笑了:“我又不是瘸了,要你推我做什么,叫别人瞧见得笑话了。”

    静江只觉得燕歌的笑容一下点亮了四方空气,眼里的波光把自己都淹没了,一时觉着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才是。

    “你坐上去吧,反正车都租了,你腿脚慢,坐上去不耽误时间。”燕歌笑得停不下来了:“我腿脚慢?好好,你可别嫌我沉。”燕歌轻盈的跃上小车坐稳。

    静江把炒栗子递给燕歌,自己弓下腰推车,他平时少有劳作,常看到那些佃农们推着新媳妇回家,觉得有乡野情趣,自己效仿起来略感吃力,可他的思绪却轻飘飘,一周前这位美娇娘找到自己的学校,此刻人竟然就坐到自己的小车上,仿佛世间最普通一对夫妇,这不是天降良缘吗。秋天干爽的风吹过小城的街道,二人说说笑笑,无比惬意。

    路过万福楼,有乡绅人家娶亲,锣鼓喧天,场面阔绰。

    “我听说如今宁海姑娘结婚时兴穿西式白婚纱是吗?”静江一脸好奇。

    “据我所见还是以中式为主,不过宁海前年办过一次集体婚礼,新郎新娘着西式礼服,市长亲自主持,场面很是隆重。”

    静江有所感,轻叹了一声:“我哥总说我蜗居乡里,是井底之蛙。他一再要我去宁海帮他做事,只是我内心对这里还有牵挂。”

    “什么牵挂?”

    “龙华先生文章里说唯有教育可破除国之愚昧,可促发国之奋进。我一介书生,所能做的也就是教书育人而已。”

    “你力排众议,在兴义学堂开设女童班,贫者分文不收,这就很了不起了。”

    静江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没有几家肯送来的,为了不让乡民胡思乱想,我还特意登报招女教员来教授女童,可是他们还是说女子上学堂有伤风化。看来破除陈旧思想非一日之功啊。”他叹了口气,又望向吹吹打打的队伍远去,笑道:“要是她们敢穿着白衣服拜天地,腿怕是要被父母亲族敲断了。”

    燕歌跳下车,拍拍衣裳:“我倒是喜欢中式的婚服,红彤彤的看着心里暖。你呢?”燕歌歪头看着静江。静江听这话,简直等于应允了他,按住内心的狂喜,附和说:“我也不喜欢西式的,不热闹。”二人俨然像是已经在商量什么一样,脸一红,又都掌不住笑出声,笑声清脆,一对檐下的燕子,应声振翅飞起,扑扑地滑向如洗的碧蓝,不知所踪。

    “嘘……”燕歌把食指按在唇边,“你看,巢里还有几只小燕子呢。”两人屏气看向檐下燕子巢,果然听见巢里有啾啾的乳燕啼声。

    “你叫燕歌,一定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静江打趣。

    “它们说呀,人可真是聒噪,一会骂我们梁上燕子太无情,一会又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正反话都让他们给说了,气死人了,啊不对,气死鸟了。”燕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得静江笑得打跌,笑过后,又若有所思,遥遥望向空空天际,自语:“再过一阵,燕子就要南飞了。”眼前这个女子,养好了心伤,或许也留不住的,她说在宁海还有兄长亲族,看言谈举止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若有一日她真的要回到宁海,自己怎么办?

    “静江,这是……”静江正千头万绪,路边却快步走来一个行人,高大魁梧,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双眼皮大眼睛,高鼻厚唇,看身材像个军人,看脸是个书生。原来是静江发小潘仕春,沈静江赶忙从浓情蜜意里缓过神来,清清嗓子,介绍说这是自家远房表妹,潘仕春瞄了一眼燕歌,心下震动,雪肤花貌,冷若冰霜,这般美貌让人不敢喘气。燕歌颔首回礼,也不说话,许是害羞,怕惹她生气,沈静江敷衍了几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