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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霜雪满头

    三宝会灯火通明,大厅一张圆桌旁坐着五个人,三宝坐正中,右手边一个体态丰腴满身绫罗的中年妇人,是余三宝的师娘戴金凤,采薇陪坐她身旁,吾寿七贵在左手边。戴金凤和东山码头的戴金龙是一母同胞,差了十岁,长姐如母,戴金凤十分溺爱这个弟弟,把他从小带在身边养大。当年师父王金山得势的时候,虽然膝下无子,但门下弟子三千,余三宝是最受重用的一个,衬得戴金龙处处落了下风,戴金凤常埋怨丈夫偏心。

    后来戴金凤把自己的远方侄女林采薇许给了余三宝,也算是押宝了,不管以后得势的是余三宝还是戴金龙,都少不了她的一席之地。

    “今天咱们自家人吃饭,就别拘束了。”采薇亲自给吾寿七贵布菜。

    “今日三宝生辰,师娘大驾光临,三宝……”三宝举杯欲向妇人敬酒,却被妇人一个眼刀封了下话。

    “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你小子还不配我来给你祝寿,我是来看看我侄女,”戴金凤抚住侄女的手柔声道,“采薇啊,余三宝最近欺负你没有?”

    “三爷待我很关照的,您就别为我操心了。”采薇捂嘴笑着给师娘布菜:“表姑妈,您尝尝我新学的菜,酸辣口,您兴许能喜欢。”

    “师傅最近身体还好吗?”三宝寒暄。

    “放心,还好,还没给你气死。他听说你跟金龙斗得不可开交,气得老病犯了,咳了一夜。”

    戴金凤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我和金龙之间,是些小误会,师傅师娘不必太过挂怀,忙完这段我就过府去看望他老人家。”

    “哟,可不敢,”戴金凤嘴角一撇,冷笑道,“您这宁海的大红人,我们那小门小户,一个招待不周,得罪了您,那不得跟袁继冲一个下场啊。”戴金凤眼皮翻了翻,瞄了他一眼。

    “师娘啊,您在哪听来的闲话,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啊。我这从顾督军那回来,袁继冲这事真要是我干的,我现在还能好好在这坐着?”

    “你小子打小就诡计多端,谁知道你给那姓顾的灌了什么迷魂汤?别在我面前蒙瞎话,那割喉一刀,不就是你那个……叫啥段什么,长得娘里娘气的那个,常使的手段吗?”

    说曹操曹操到,段润生自门外进来,见大厅一堆人,就想去偏厅找九福出去喝酒,却没想到被叫住。

    “段什么那个!你过来!”戴金凤招呼下人在自己身边添了个椅子,添双碗筷。“坐这。”润生也不客气,坐下就自顾吃喝起来。

    “这孩子闷葫芦,从小跟着小四,脾气一样古怪。”吾寿向戴金凤解释道。

    戴金凤打量着润生,啧啧称赞:“这后生长得可真秀气,”她又仔细瞧了瞧他那双白净纤细的手,“听说没有你杀不了的人?”

    三宝笑说:“这是谬传,哪就那么邪乎?”

    润生不搭腔,低头闷吃。

    戴金凤转脸对三宝说:“最近有个乡巴佬在你师傅的赌档搞事,让他去解决一下。”

    三宝不想掺合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七贵笑道:“这个您找三爷没用,这孩子从小只听小四的差遣。除了小四,天王老子也支使不动。”

    戴金凤皱眉:“那臭丫头最难缠!”

    七贵像想起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小四怎么还没回来。”

    三宝不以为然道:“耍脾气呢,车子扔马路上,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别管她。”

    润生抬头说:“哦,四小姐刚在门口,遇着歹人劫道,我们擒了人交给巡捕房了。”

    “什么!”三宝惊得陡然站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没人问我啊。”

    “现在人呢?”

    “不知道。转个脸就就跑了。”说着夹了个丸子往嘴里送。

    七贵气得一巴掌打落他的丸子:“吃,就知道吃!除了打打杀杀,啥都不着调!”

    润生想,四小姐跑了就是不想让人去找啊,兴许是想一个人待会。我怎么不着调了。

    “师娘,我失陪一下。”余三宝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走。

    “三爷,您要去哪,你知道她去哪了?”采薇追着问道。

    这边戴金凤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震得大家一惊:“看来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啊。”

    吾寿识趣的插嘴说:“三爷,您告诉我去哪找,我去找。长辈在,你不好抬脚就走啊。我去找。”

    蕃瓜弄里污水横流,粪便垃圾俯拾皆是,蚊蝇密布,臭气熏天。吾寿捂着鼻子跳来跳去,避免臭水垃圾弄脏自己新做的鞋袜。

    一排不到一人高的草棚沿河边搭建,一座废石桥旁边的那间草棚就是他们儿时的家。

    刚刚入夜,此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片肃寂,全然不像租界的繁华世界,那里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吾寿刚走到门口,里面的人就警觉的问:“谁!”

    “你五哥。”吾寿弯腰进了草棚。

    只见燕秋擦了擦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破草席上。

    “这破地方也得亏七贵叫人给看住了,不然早给那帮穷鬼占了。”吾寿简单的用手扫了扫席子也坐下来。

    “呦,怎么不说话呢?看我来挺失望吧,你这盼着谁来呢。”

    燕秋不吱声。

    “我说咱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七贵跟你年纪还近一点,你咋不惦记七贵,老是盯着老三呢?”

    “滚,这世上男人都死光了?我就这几个可选的了?”燕秋被激得开了口。

    “是啊,这世上男人死光了?你就非他不可了?采薇倒是性格和软的,她那个姑妈,呵呵,那就是专门克你的。你要真进了门,这往后没你好果子吃。”吾寿摇头叹气:“唉,锦衣玉食的给你捧大,你倒也学着报报恩,学学那个什么沈静荷,傍上个大官,咱们也能鸡犬升天是吧。”

    “那你打错主意了,”燕秋翻了个大白眼,“叫我嫁给皇亲国戚,你们鸡犬升天是没啥希望,株连九族五马分尸倒有可能。”

    “要死了!造口业!你这死丫头,呸呸呸,赶紧把这话给我吐了!”家里供着白莲仙圣,平日里一句带血光的话都不敢说,这会听燕秋这么满嘴胡吣,吾寿气得追着燕秋要打她,燕秋赶紧钻出棚外跑到河边,边跑边笑得直打跌。吾寿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烂泥里,嘴里骂着:“老子新做的鞋袜!臭丫头我不给你皮揭了我不姓金!”

    黑不隆咚的,燕秋没留神一头撞到来人怀里。

    “说是找人,偷跑着出来胡混!”三宝故作愠怒。

    吾寿停下来气喘吁吁:“三爷你这么跑出来,那老娘们不得气炸了。”

    “不妨,采薇帮我把她绊住了,在房里说话呢。”

    七贵走上前:“五哥,我跟你车回去。”吾寿叫苦不迭的说:“你看看我这一身泥巴,你来开车。”两人识趣的先走了,留下河边两人。

    “润生说你受伤了,我看看。”

    “没……没事,手掌蹭破了点皮。”燕秋伸出手掌给他看,一条浅浅划痕,刚才抓匕首时刮蹭的,流了一点血。

    “活该。”三宝冷冷的说。

    燕秋垂下头咬住下唇。

    “让你别去你非得跟着,你不知道那顾奎山是个急色鬼投胎,非得凑上去现这个眼。我实话告诉你,给他盯上的人没有逃得过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瞅瞅你给招惹的这些事。”

    三宝语调毫无波澜的数落着,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尽是埋怨责备,燕秋绷不住了,哇地哭出来。

    三宝不为所动,抓着燕秋的手掌借着月光细细看了下。

    “蹲下。”三宝轻声喝道,燕秋乖乖蹲下,三宝也蹲下,拿出一个布包展开,从包里拿出一瓶碘酒,用棉球蘸着碘酒给她清理了伤口,又拿出一个小药瓶,撒了点药在上面,最后用纱布包了一层。

    芦苇荡里的蝉鸣已经不像盛夏时那样中气十足,有一声没一声,听起来像是哀鸣,银色月光洒在二人的头上,倒像是霜雪满头的光景。